59. 第59章

作品:《高台悲筑

    “药方子可研发出来了?”


    从疫病爆发以来——确切的说,是从陈重熙赶到巨鹿县以来,整个县治便被强硬的分成了两部分——城西征用了居民住所,又搭建了营帐,安置染了疫病的老人小孩,另请了年轻力壮的妇女照顾病患,城东则是未患病的健康居民,未经允许不得探望病人。


    姚复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递给副官,上前问站在门口的卫士。此人眼熟,应当是认得他的。


    那人果然认得他,抱拳行了一礼便回答道:“回陛下,药方子还没研发出来。丞相和夫人试了百种汤药,都没有成效。”


    “行。”姚复拍拍那人的肩膀,“好好干,我看好你。”


    接着便转身进了病患营的大门,应瑕缓缓走在后头,隔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破天荒的还戴了个纯白的长长的面纱,死死盖着口鼻,似乎也害怕被疫病传染似的——尽管这病经过观察并不影响成年人。


    趋利避害才是人之常情啊。


    赶过来的医师全是年轻人,那些医术精湛的老头子全被留在了长安——能减少一点损耗是一点,只是年轻人有个通病:毛手毛脚。


    譬如现在,主帐里弥漫着异样的味道,就好像烧糊的黄连与艾草一同下锅煮了之后留下来的汤再泡黄柏,极为奇异。


    陈重熙捋捋微卷的头发——发尾还有烧焦的痕迹,许是某个年轻医师失了手,将老师的头发燎了。他也没有多礼,只微微抬起头看向姚复,笑着说:“陛下,恕臣失礼。这边实在腾不开手。”


    他把手上的药锅放在地上,韩玉筝马上又丢了几味药材进去,等着锅里的汤放凉。


    “陛下,这次的疫病是一种闻所未闻的热症,臣从未见过……好在与太上皇先前所患之病症状一致,半成的药方子也能起些作用。”陈重熙笑着继续说道,离那药锅远了些,才拿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


    姚复皱起眉头,心下还是有些不解——要说与姚老头病症一致的话,那也应该是从定州发迹才对,屈郢那厮又是从哪找的尸体?


    况且他偏安江南,江南那样水土丰饶的地方,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大疫。


    至于那半成的方子——姚复觉得根本就不能吃。


    “如果说与我父亲症状一致,那尸体又怎么会出现在楚王手里?”姚复也如是问了,“那些药方子你们快些精进,迟则生变。”


    陈重熙使劲拍了一下旁边一个年轻医师,随后笑着回答:“陛下,江南水土养人,瘴气更是频发呢。疫病也是数不胜数,不过是染的人都死了,才传不出去。”


    姚复这下连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在长沙时他并未见过什么致病的瘴气,倒是觉得江南风水养人,只是梅雨时节太过恼人。可陈重熙是阖闾城人氏,又世代从医,断然比他了解更多江南风物。


    “药方子写出来没?”应瑕掀开营帐的一角,探头进来。


    屋里人闻言都抬起头,很快又低下头来加快手上的动作。陈重熙脸上的笑容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泰然自若地回答:“没呢,殿下也不必忧心,已经有半成的药方可以用了。”


    应瑕撩开营帐,委身进来,把手上的一个透着丝丝缕缕血迹的小包裹递过去,并一个瓷白的小瓶,说道:“把这些药材也加进去试试,还有先前给你那枚蛇胆——”


    陈重熙接过药材,有些惊讶地抬头望向应瑕:“殿下,蛇胆凉肝明目,可这热症是在心肺啊。蛇胆加进去实在是多此一举。”


    “你照做就是。”她皱着眉正要转身离开,却猝不及防被姚复抓住了手腕。


    他脸色严肃,握着应瑕的手腕,又把袖子往上推了一些,露出雪白小臂上有六七寸长的伤口,先前已经洒过药粉粗略止血了,只是方才动作太大,现下又有丝丝缕缕的血珠渗了出来。伤口平整,似是锐器所伤,周围略有红肿,但并未出现感染的症状。


    姚复把眼神投向应瑕袖口处露出来的一把小巧的匕首——不知道哪来的,但应当是凶器。


    “你方才交给他的引子是你自己的血?”姚复神色凛然,冷冰冰地看着应瑕,他似乎有点生气了。


    应瑕抬高手腕,好让韩玉筝帮自己把绷带缠上,脸色并没什么变化,仍旧是那种高傲的冷淡,她抬眼回答:“当然不是。你让他开瓶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重熙又回去指导别的年轻人熬药去了,闻言后背一凉,旋即认命般地把手底下的年轻人交给了另一个年长医者,抄起随手放在一边的小瓶子,走回姚复面前,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盖子——


    里面没有血腥气,也不是预想中的鲜红液体,反而是些晃着飘摇的的光的金液。可融化后的金应当保存不了多久,里头可能是加了金粉的别的药。


    韩玉筝顺便把布包也抱了过来,缓缓拆开了,里头露出几十片排列整齐的硕大白色鳞片,游离缘圆润光滑,像是鱼鳞。


    “哼。”姚复终于出了一口气,心下也放松了。早听闻人肉、人血、脏器一类的都能做药引,可是有草药的时候谁会用这些东西,若是应瑕自残来做这些引子,他更是愧疚难安呢。


    应瑕也松了一口气,旋即说道:“杀鱼的时候伤到了。不必管他,晚上回去让膳房煲鱼汤喝。”


    “你都是皇后了,还犯得着亲自杀鱼刮麟?”姚复心气仍是郁结,有些闷闷不乐地反驳一句,“这种活儿交给下人不就好,膳房都有专门师傅。”


    应瑕一挑眉,忽然凑近一点,说道:“我自己杀的给你吃难道不是更有诚意?况且膳房师傅粗手粗脚的,这上好的药材扔了可怎么办。我又不懂医术,能替你分担一点是一点。”


    她一边说着,两手一同附上姚复的小臂,身体也马上要贴上去,后者脸色一红,有些羞赧地移开目光,随后说道:“所谓君子远庖厨——”


    “我又不是君子。”应瑕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姚复,终于让尊贵的皇帝悻悻闭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应瑕给的药材确实有用,巨鹿县的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由于早早封了城,现下齐国境内的病例也不多,不到半个月便压制了疫情。


    只是金陵、阖闾城、山阴等屈郢治下的繁华都市,爆发的疫病越发严重,不多时城中的老人和幼子就死了十有八九,幸存下来的也是孱弱无比。


    阖闾城的情况还稍好些,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哀鸿遍野、枯骨横陈。


    到了七月中旬,这场规模不大的瘟疫正式宣告了终结,姚复下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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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了各大关口的禁令——不过还是封锁着由楚入齐的官道。他再度点兵,准备北上攻打屈郢防线最为薄弱的一环——幽云十六州。


    “你这么急着发兵攻打作甚?”应瑕束着高高的马尾,翻身上马,颇有些嗔怪意味地策马上前问尚未戴上兜鍪的姚复。


    刚刚解决了疫病,姚复心情很是不错,眉眼弯弯地笑着回首答道:“我想看看燕王台。楚王确是一介莽夫,偌大的宫殿楼宇高台说烧就烧——都是百姓拿血泪搭成的呢。”


    燕王台便是燕昭王广求天下名士的黄金台,被屈郢一把火烧掉了——屈郢真的很喜欢烧东西,不过它的命运要比启封城、皇宫好的多,也不知为何,火苗烧了一半便熄灭了,倒是让这古迹还留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回眸,无声的告示后来者它的遭遇。


    “幽州府疫情还没结束,你去瞎凑什么热闹!”应瑕显然有些愠怒。


    屈郢明知治下又疫病,他根本就不派人去管,甚至强弄走了不少尸体,不知道要做什么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主意也不是桥虹出的,桥虹作为一个间谍的作用几乎只剩下了剽窃对方的军情。


    疫情一拖再拖,要等人们自然消磨掉病症,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何况疫病这东西最是奇异,越拖下去它的症状变化越繁杂,正正应了“迟则生变”这四个字。


    姚复不以为然,仍是带着期待的微笑:“左右也不会传染壮年男女,怕它作甚。”


    “现在你是不会患病,谁知道下个月会不会。”应瑕见姚复继续策马往前走,干脆驱马往前,堵住了姚复的路,准备继续劝解。


    姚复似乎犹豫了,他微微垂下头,把拇指屈起贴在唇上,随后又笑着抬起头来:“那这样,我带着陈重熙过去,如何?横竖现在也有草药方子了,来来回回精进了许多遍,效果也比最开始那些好的多了。”


    “你要是嫌那边脏的话,待在巨鹿也是极好的。”姚复仔细想了想能让应瑕排斥幽州的理由,反反复复也只有那一个——


    幽州被屠了城,到现在尸身的陈腐气息仍然散不尽,又遭了火灾,地上定然有不少积灰,疫病又在城中横行,想必空气都带着病气。而屈郢还不派人去清理,城里现下定然是极为脏污的。


    应瑕又特别爱干净,连象征身份地位的长指甲都不留,估计也不怎么愿意去幽州。


    于是他见应瑕狠狠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眼神却犹疑不定,似乎是十分纠结,随后她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我和你一起去。若是能多等一段时间就好了,屈郢放任疫病自流,要不了多久就不攻自破了。”


    “再等下去燕王台就真塌了。”姚复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楚王确实是一介匹夫,从一个刚愎自用、目不识丁的莽人手里夺天下,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传说屈郢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斗大的字也不识,自然不懂兵书奇谋。桥虹善出奇谋,姚复把谋士送到他手下他也不用。这样的人,覆亡也许只在须臾之间,即便侥幸得了天下,不出三年又是灭亡的结果。


    “去给陈丞相备马车,让他随军出征。”姚复一边吩咐属官,一边勒马往幽州的方向行进。


    带的兵士不多,但攻下一个病弱的城市应该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