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栉风沐雨

作品:《行行重行行

    随着卞持盈走近,宝淳脸上的笑意就愈发明媚。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可在卞持盈眼里,唯独宝淳散发着柔软的光芒。


    “画好了吗?”她在宝淳身侧坐了下来:“现在可以给我看了吗?”


    宝淳护宝似的将画纸轻轻贴在身前,她扭过头看着卞持盈:“娘猜一猜,猜一猜宝淳画的是什么样子的。”


    见状,卞持盈认真思索片刻,才笑问:“画了娘走路的样子?还是看书的样子?或者是......坐着发呆的样子?”


    “不对。”宝淳摇摇头:“都不是。”


    接着,她献宝似的递出手里的画纸:“娘看看。”


    卞持盈挑眉,她接过宝淳手里的画纸,仔细端详。


    这幅画虽稚嫩青涩,但却灵气四溢,画中的卞持盈,与一妇人坐在溪边——笑谈。


    笑谈?


    卞持盈将画纸拿得更近,将画中二人的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没错了,就是笑谈。


    画中,她与那妇人言笑晏晏,眉眼弯弯,笑意粲然,看上去很是愉悦。而画中景色也不是傍晚,更像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青青草地、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绿树红花,鲜活旺盛。


    卞持盈看着这幅画出了神。


    一行人前脚刚回到客栈,后脚便下起倾盆大雨来,寒意更甚,刺骨凛冽。豆粒大的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


    屋子里烧了炭火,暖烘烘的。


    一杯热水下肚,熨得人五脏六腑都舒坦极了,又是一颗蜜饯入嘴,甜滋滋的缠绕在舌尖。


    “饿不饿?”卞持盈抬手拨了拨宝淳的额发。


    宝淳摇头,她细细地品尝着嘴里的蜜饯,被甜意包裹着的她,愉悦欢喜地眯起了眼。


    “娘。”宝淳抬头看她,眼睛澄澈:“宝淳一会儿想吃面!”


    卞持盈颔首:“好。”


    她看着女儿乖巧的面容,思忖片刻问道:“宝淳为什么要那样画呢?”


    “嗯?”女童歪头看她,似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卞持盈:“我们没有笑。”


    “可是我觉得你们应该笑。”宝淳双手撑住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娘,你们看起来很难过,宝淳想让你们都笑起来。”


    卞持盈沉默良久,她抬手抚了抚宝淳鬓边:“娘也想让所有人都笑起来,不要那样难过。”


    “那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笑起来呢?”


    “多读书,多学习,读好书,学以致用。”


    卞持盈郑重看着她:“宝淳,今后这天下,也会是你的天下,百姓也是你的百姓,你要让他们都笑起来,不要让他们难过。”


    宝淳被她这神色语气给唬住了,连忙坐直身子,乖乖叠起手,认真正色道:“宝淳会努力的!”


    卞持盈笑了,她牵过女儿的手:“我们去吃面吧。”


    窗外,山脚弥起了雾来,隐隐约约,影影绰绰。这日霜降,将将要立冬了。


    刚过交节,宝淳便受了寒。卞持盈请来大夫为其诊治,得知只是普通风寒,大夫开了药,每日煎服便是。


    宝淳虽年幼,但性子很好,药苦涩难喝,她却一次性子都没有使过,每次喝药时,她都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从不耽搁。


    迟月夸了她好几回。


    午后,宝淳喝了药小憩,卞持盈坐在窗边拿着绣绷,她想给宝淳绣一个荷包。


    “小殿下真是厉害,喝药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就喝光了。”迟月笑着给她披上袍子:“跟殿下幼时一模一样。”


    卞持盈停下手上活计,偏头拉了拉肩头的袍子:“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宝淳几乎都是像我,模样也像我。”


    她低头继续穿针引线:“倒是好事一桩。”


    “夫人!”朝玉急忙而入:“回来了!”


    迟月皱眉:“小点声儿。”


    朝玉朝床榻看了一眼,连忙噤声,待走近,她放低声音:“绵绵她们回来了,随行的还有荆州的官兵,听说荆州刺史也来了。”


    卞持盈放下绣绷,闻言讶异:“荆州刺史也来了?来郧县?”


    朝玉点头:“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能让风声传出去。”毕竟是微服私访,若是人尽皆知,那还叫什么微服私访?这便不是卞持盈想要的了。


    朝玉问她:“那殿下要见荆州刺史吗?”


    卞持盈已有思量:“还是得见见。”


    她起身来:“才进郧县?想来不会这么快,晚些时候就能收到王家被缉拿归案的消息了。”


    果然,傍晚前消息就传开了。


    郧县数十位百姓受两位江湖侠士的护送,一路去了荆州,待见了荆州刺史,郧县百姓当场血泪盈襟,诉说着冤情。


    荆州刺史亲自来了郧县,换了郧县县令,处置了王家。


    王家被绳之以法,这朵一直漂浮在郧县上空的乌云,总算是散去了。


    戴家兄妹,想来便是那两位江湖侠士了。


    戴玉山才刚回到客栈,还没来得及与卞持盈说话,便被宝淳牵走,迎接她的,恐怕是宝淳凶巴巴地指责。


    卞持盈光是想着那画面就觉得好笑。


    “殿下。”迟月进了屋来,她声音一低再低:“刺史大人求见。”


    皇后眼眸一深。旋身看她:“请。”


    斜阳落窗,半室染金。


    茶香袅袅后,是两张同姓的脸庞。


    卞持盈看向卞繁,莞然:“你还是和几年前一样,一点没有变化。”


    若要算个分明,卞繁算是卞持盈的远房堂兄,卞繁比她大十来岁,如今方是而立之岁。


    “殿下倒是比先前看着更沉稳些。”卞繁是位模样清秀的青年人,他眉目清隽,脸庞瘦削,只是一双眼眸,温和而又沉静。


    茶雾后,他那双眼眸更显温和:“殿下看上去,也比之前清瘦了些,想来是政事繁忙,殿下监管前朝后宫,分身乏术,但身体万源之根本,还望殿下,善自珍重,保重贵体。”


    卞持盈垂眉笑道:“你......”


    二人谈笑间,气氛温和融洽,而屋外,晏端正阴沉沉地盯着房门,像是要活生生把房门盯出一个洞来。


    “屋子里是谁?”他面色难看地看着迟月:“是不是卞持盈从外边儿带回来的野男人?”


    还好四周都是自己人,也不怕走漏了风声。


    迟月面色冷淡:“陛下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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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误会?”晏端连连冷笑:“如今朕还活着,甚至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竟敢带着野男人回来,真是无法无天!恬不知耻!我看眼下,她估摸着正和野男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陛下慎言!”迟月听不得他诋毁皇后,她厉声喝道:“陛下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放肆!”晏端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他指着迟月,气得脸色通红:“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朕说话,来人!立马将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廊中安静得吓人,只剩晏端大口喘着粗气的声音。


    他话落下许久,周围都没有动静。


    倏地,廊中响起脚步声,概约有三五人左右。


    晏端看见四个婆子朝自己走来,她们面无表情,各个身量厚实,膀大腰圆。


    其中有两个,便是那日掌掴自己的婆子......


    晏端咽了咽口水,他扶着墙壁,腿有些发软:“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那些婆子直直走来,一言不发,齐齐伸手架住晏端,像是提溜猴子一样,毫不费劲儿就将他架了起来,走向他的房间。


    “来人!来人!”晏端不停挣扎,被架在半空,双腿无力地乱蹬,廊中是他绝望的呼喊声:“来人!救驾!快来救驾!来人啊!快来人啊!”


    迟月理了理衣襟,又描了描鬓边的发丝,她看向一旁的仆从,从容不迫:“替我煮两个鸡蛋来敷一敷。”


    片刻后,隔壁的房间传来响动,先是痛呼声、耳光声,还有被堵了嘴发出的闷哼声。


    迟月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屋内,茶香满室。


    卞持盈提壶给他斟茶:“外边儿有点小动静,不必在意。”


    卞繁颔首:“郧县事了,接下来殿下要往哪里去?”


    “我预备去惠州看看。”卞持盈沉吟片刻:“途经蜀州,在那儿歇上几日。”


    “其实我还想去逻些看看。”她微微一笑:“听说那边风光很好,只是山高路远,此生怕是不能去了。”


    卞繁:“若只是想看看风光,蜀州那一片,也有相似的,殿下可以去蜀州看看,应当不会让殿下失望。”


    “是吗?”卞持盈有些惊讶:“你如何得知的?那地方叫什么?”


    “不过是听一些江湖侠士说过。”


    “那地方,好似是叫‘炉城’。”


    卞持盈若有所思:“炉城......行,届时我去看看。”


    “关于方才我与你说的那些。”她敛了神色,肃着脸叮嘱:“你一定要牢记,不可大意,也不可敷衍了事。”


    卞繁:“殿下方才说的那些,我都记下了。”


    另一边。


    屋外好像有些奇怪的动静,戴玉山想开门出去看看,戴玉成制止了她。


    “做什么?”她疑惑地看着兄长:“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戴玉成看向床榻上熟睡的宝淳:“你难道没有察觉,崔夫人一行人,不是普通人吗?”


    他看着宝淳,眼眸一眯:“桃桃也不似普通商贾人家养出来的孩子。”


    “我知道啊。”戴玉山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