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作品:《齐眉

    庄齐走了以后,唐纳言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他的脚陷在柔软的地毯里,目光跟随妹妹转向窗外时,视野被一片树木遮蔽,入眼是层层叠叠的绿,尽头相接处,轻缈地游荡着绵白的云。


    "不管是她,还是她们,都不会比我更爱你!"


    这句话像炸雷,在唐纳言的脑子里震了一次又一次。


    庄齐爱他,她居然说爱他。


    是哪一种爱?妹妹对哥哥吗?还是别的什么。她才多大,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只怕分也分不清。


    唐纳言沉下一口气,脚步虚浮地上了楼,回到书房坐下。


    抬头是四面到顶的柜子,上面摆满宽厚不一的圣贤书,他被这些仁义道德围困多年,驯化多年,最终也成了书中刻画的标本,克己慎独,守心明性。唐纳言跌坐在厚重的靠椅上,开始一步步往前追溯,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到底哪个地方出了岔子。是他过去的哪一个举止失了分寸,让青春期的妹妹有了遐想,还是他说的一些话产生了歧义,才将引诱她至此?他想了很久,仿佛处处都没有错,又仿佛处处是纰漏。越界和守界,这道无形的界限在哪里,由谁来定,唐纳言不晓得。事实上,也没有一个兄妹相处的范本可供参考,像划定法律职责范围一样清晰地指出,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唐纳言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天色暗下来时,面前的汝瓷小缸里已积满烟头。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份棘手的家庭伦理关系。而更为棘手的,是在妹妹说出这番话以后,他本人的心情。


    他今年快三十岁,虽然忙于学业、工作和照顾妹妹,从没有涉嫌过男女情感纠葛,但也不是愣头小子了。尤其是这些年,挤到他身边来的姑娘也不在少数。在这当中,妖娆者有,清纯者有,更兼妩媚娇俏的。但唐纳言总是敷衍了事,所有的关联全止步于酒局,下了桌,谈完了事,他连看一眼都懒得。


    至于打小认识的闺秀,譬如张文莉,唐纳言则以礼相待,交际都框限在规矩内。


    他对爱情,对婚姻,甚至对由此衍生出的性,俱是相当冷淡的态度。


    唐纳言也想过自己的终身。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听从店伯平的安排,娶一个权势地位对等的姑娘,人选就在他礼待的闺秀们之中,而结婚后,他也将+年如一日地礼待她,象征性地生一个孩子,相敬如宾地过完后半辈子。


    就这样的日子,怎么还能对爱提得起兴趣呢?


    听起来就令人气馁灰心,真要辩驳起来,没有爱反倒是件好事了。


    但在庄齐说出爱他时,除了气愤、不可思议之外,唐纳言也不敢保证,他心里没有一丝惊喜。


    唐纳言反复想起妹妹那双布满雾气的漂亮眼睛。


    只要他一闭眼,面前就是少女湿润的脸颊,而他因此心跳加速。


    那么,他现在应该教育妹妹,告诉她这根本不是爱,只是在兄妹相依的过程中,情感发生了错误的移位,拿出耐心来慢慢纠正。


    还是姑且认定这是真的,是一件不可更改的事实,然后迅速将妹妹送出国,让她一个人去冷静,以达到拨乱反正的目的。


    考虑到最后,唐纳言夹着烟往唇边送,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口后,他勾起嘴角,讽刺地笑出了声。


    要命的是,这两个最稳妥的办法,他哪一个都不愿执行,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的思绪起起伏伏,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沉下来,像电影蒙太奇的转场。


    楼下响起了轻微的交谈声。


    好像是蓉姨在问:“齐齐,你一天去哪儿了?”后面唐纳言就听不清了,妹妹的声音一向轻柔。


    没多久,书房的门被敲了三下。唐纳言伸手掐灭了烟,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进来。”


    房内一豆灯光,袅袅的白烟散开在黑夜的边缘。窗户紧闭着,连温热的风也刮不进来,气氛是濒死的沉默。


    庄齐懂一鼓作气的道理,她的勇气随时都会消失,所以一回来就来找哥哥。她尽量镇定地走着,走到唐纳言的对面,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她的手交握在一起,藏在桌子下面。


    唐纳言没说话,他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她。他粉青调瓷瓶—样薄脆的妹妹,此刻勇敢坚强地坐在他的面前。


    过了会儿,庄齐开口说:"哥,我回来了。"


    唐纳言点头:"天也黑了,你回来了就好。"


    庄齐看了看窗外,十几年来都没什么变化。树还是这些树,来来往往的,也还是这些人。


    她忽然笑了:"小时候我喜欢在外面疯,但只要天一黑,我就知道得马上回家,要不然哥哥该着急了。哥哥记挂了我十二年,看着我今天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过?"


    唐纳言沉默地看着她。


    她笑起来很乖,白软的脸颊上一浅—深两个酒窝。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被庄齐抢了先:“哥,如果你还是要骂我,我就坐在这里听完。但你不用怕,我不会影响你什么的,也不会再发疯了。你觉得我恶心,不想看见我,我今晚就般出去。”


    真是小孩子讲话。


    他能怕她什么?他只怕他自己。


    唐纳言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要搬到哪里去?”


    “学校。”庄齐低下头,眼波含水,小声地说:“现在你知道了,为什么我总是不回来住,因为我怕见哥哥。我管不住自己,就怕出现今天这样的事,但还是发生了。哥,我很抱歉。”


    这番话听得唐纳言一阵揪心。


    他温然出声:“今天是哥哥不对,我不会再因为这件事骂你,你哪里都不准去,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


    他无法同妹妹—样,用恶心这种字眼来形容他养出来的女孩。她是他精心呵护大的,比谁都更美丽高贵。


    但他在此刻,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抚她。他自己脑中也一团浆糊,说什么都难免加深误会,还是想清楚了再开口。


    庄齐明白了。


    哥哥永远是一个明德惟馨的君子。他只是不爱她而已,不代表从此不管她。


    她点点头,看见窗户上自己的剪影。左侧的头发拢起来,黑亮的尾部温顺地趴在肩头,堆叠成轻柔的曲线。庄齐轻声说:“知道了,我听哥哥的。”


    唐纳言拿下巴点了点门外:“回房去休息。”


    庄齐起身离开。


    也许成长的代价,就是和浪漫理想主义彻底割席。那些梦幻而绮丽的、关于哥哥的想象,以后都不会再有。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因为揣着这件心事,做着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她很久都没睡好过了。


    到了晚上,唐纳言没有去看他不感兴趣的芭蕾舞剧。他打给张文莉,带着一点歉意说今晚有事,不能去了。


    唐纳言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夜。


    出去时,正碰上蓉姨要去睡觉。


    她小声问:“老大,你吃饭了没有?”“不吃了,小齐睡着没有?”唐纳言说。


    蓉姨说:“我刚去看了她,睡得很熟。”


    唐纳言点了一下头:“您也去休息吧。”


    他往庄齐房间走了两步,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整栋楼安静下来,唐纳言一遍遍地伸手,最终也没能打开那扇门。


    在经历过她激烈的告白后,他总是无法做到清清白白,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看妹妹是不是踢掉了被子。


    他这个久在红尘中的世故人,终究没有小女孩的澄明心性。


    这天之后,庄齐开始在校外找房子。


    她可以全盘接受在感情上出师未捷,也能够坐在唐纳言面前说明白情由,但也真的不想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不知道唐纳言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把她不伦不类的情感表达当作一种反动。


    但庄齐一见到他,就会想到自己那天的冲动,然后面上的温度快速冷却,变成一支挂了冷霜的玉兰。


    周五下课,静宜开车到学校来接她。庄齐上车很快,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一溜烟儿地坐上去。


    坐在驾驶位上看手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静宜瞥她一下:“够麻利的,我这儿消息都没给你发出去,人就到了嘿。”


    庄齐系好安全带说:"在窗子里就看见你了,那我能让您久等吗?"


    “看起来心情不错啊,这么快就翻篇儿了?”静宜说。她立马指着叶小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道心都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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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了,全靠欺骗自己活着。"


    静宜笑出声:“你都怎么欺骗自己的?”


    庄齐虚弱无力地说:“假装自己最近都没回过家,所以你也别提醒我。”


    “这招能管用吗?”


    “听实话吗?”


    “实话。”


    “一点都不。”


    “……”


    她们仍旧去胡同里吃饭。静宜说她馋老魏家的厨子炖的汤了,她问庄齐:“行吗?”


    庄齐恹恹地点头:“别说是汤,就是给我嚼人参,也是没味道。”"虽然……但是人参本来就没什么味道。"“这句话可以不用回那么快。”“……好的。”


    进去时,静宜和庄齐同时哇了声。


    今夜不知有什么盛事,乐队是她们几个最欣赏的那-支,平时说了许多次也不见魏晋丰请,高低错落的香核玫瑰铺满整个院落,连服务生的西装领口里都插着一支,行走亭台楼宇中,如置花海。


    庄齐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吸着番石榴汁。服务生端上例汤,说:“今天是野山参花胶鸡汤,从凌晨用小火吊到现在,二位慢用。”


    静宜放下手机问他:“晚上是要招待谁啊?”“不好意思,我不大清楚。”服务生赔笑说。庄齐说:“去忙吧,没事了。”


    “嗯,真不错。”静宜尝了一口之后,让她也赶紧喝。


    庄齐伏在桌上,半边身子都歪着,把她的那碗也推了过去:“你替我喝了吧,没胃口。”


    静宜放下了勺子,扯过纸巾擦了擦嘴:“我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把你哥拿下好吧,别在这儿要死不活的,我看了难受。”


    “哼,你倒拿一个我看看。”对于她的提议,庄齐直接否决。


    静宜实事求是:“我对这种老男人没兴趣,一潭死水,不知道谁给他们插了定海神针,狂风暴雨也掀不起波澜!跟他说两句话都费劲,我有这功夫,宁可去处


    个年纪小的弟弟,还能陪我发疯。”


    庄齐听出了弦外之音:"啃,这是打哪儿吃了老男人的苦来?"


    “还能有谁,不就那个王不逾!和他看一场芭蕾舞剧,把我给看自闭了。从头到尾三句话,你好,还不错,再见。”静宜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


    庄齐乐了:“那你怎么讲?”


    静宜气鼓鼓地说:“我只有一个建议给他,他那声带要是不用的话,直接捐掉算了!”


    庄齐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么跟他讲话,他不得气疯了,他好像脾气很大。”


    叶静宜哼道:“他脾气大,谁脾气小是吧?我爸把他看得跟亲儿子一样,不知道喜欢他什么。”


    庄齐说:“也可能不是喜欢他,是喜欢王伯伯,你看他俩搭班子的时候,多和谐啊。”


    “投缘他们可以结拜。当众下跪立誓,当一对把兄弟多好,非把我往火坑里推,非要成亲家!”叶静宜不满地撅起唇。


    庄齐警惕性很高地说:“那可不行,上纲上线起来,定性成政治攀附行为,搞团团伙伙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你爸才没那么傻。”


    “哎呦,我说小庄同志。”静宜受不了她这么谨慎,打趣说:“闲谈的时候你都不敢乱说一句,你可真是社会安定的中流砥柱,那口气就跟你哥一样。”谈到她哥,庄齐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她又趴回了桌子上:“说我就说我,提他干嘛呀?”


    静宜把脸伸到她面前:“就提,偏提,提到你免疫为止。”“我掐你啊,真用力掐了。”庄齐作势把手拧上去。


    “姐俩儿挺高兴。”身后几道脚步声,走在前面的郑云州瞧她们这样,笑着寒暄了句。


    庄齐转过头,眨眼就在一群人里看见了唐纳言。哥哥站在沈叔叔身边,高瘦英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


    寒风扑在她的面上也不觉得冷,反倒脸红。庄齐不敢看了,可又忍不住不去看,就像每一块摆在她面前的树莓蛋糕,总想第一时间舔下上面撒着的糖霜。


    对她来说,唐纳言就是蛋糕上的糖霜。


    她有点讨厌,甚至痛恨自己。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还管不住那点心思,是因为哥哥对她太温柔,没有严厉地教训她吗?还是她天生爱刁难自己,不禁不为,愈禁愈为,凡是她得不到的都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