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部落前景惹人忧(三)

作品:《皇恩浩荡

    整个西南有一条最大的河,曰燕河,因其上游支流众多,在地表呈现飞燕形态。至于源头,有好几种说法,其中一则说道:南源起高山溪流,涓滴汇集,十里成涧,百里成河。


    暝虫暮色,山野阒然。


    纾纾跟着朵图亦步亦趋,她非说要晚上来看神树,不知何意。


    “快到了。”朵图指着前方一条土路。


    这土路显见被人夯过,但神树十年结一次果,平素来的少,所以像路又不像路,杂草荆棘丛生。朵图拎着把柴刀在前面开道。


    上石坡,苔青脚滑,纾纾不得不放慢速度。渐渐地,潺潺溪流声从远处飘来,细细碎碎,密密麻麻的叮咚轻响。越近,水声越幽深,回荡在山林间,往复旋转。周身都被这响声震动,仿佛一齐跟着溪水哼鸣。


    终于踏实最后一脚,纾纾有些累,喘息时无意抬起眼睛。


    她站在石坡最高处,微风拂来,脚下是一片静谧小山谷,只听倒吸口气的声音,她的喘息生生屏住,再多一分,都恐惊扰。


    从前见过萤虫,幼灯闪烁,点点星芒,但她从未想过若有无数只萤虫聚在一起会是什么模样。那儿有一棵青葱绮树,蓊郁葳蕤,树冠极阔,圆顶平铺,几乎盖住整个山谷,一时竟看不清何处为树干何处生枝丫。


    落日已远,皓月千里。分明应该是黑夜,但山谷煌煌如昼。一片片翠叶莹莹生光,那光又不全是绿的,带着点鹅黄,若银河荟萃般装进所有星宿,四面八方涌动冰辉。波浪太平凡,潮水太澎湃,决计不是聚萤之光,只是叶片太多,太繁,没有一丝缝隙,像闯进堆满黄金的洞窟,入眼垒垒挤挤,徒留耀彩。


    “好看吗?”朵图问道。


    纾纾将头顿点,目不转睛望着。与初见吞莽悬崖时不同,这儿的震撼温柔很多,包裹在小山谷里,默默璀璨。


    她又听清了溪流的声音。


    树下草甸蔓延,凹凸不平,凹陷处连成线,水不知从何而来,浸满线路,盈辉下微波粼粼,铺就一方巨大的棋盘。往东看去,辨不清源头的水流终是汇聚成溪,沥沥泽泽,引去低处,甫一打眼,尽头消失,如鬼魅般融进土里。


    “传说。”朵图略略扬脸,自得微笑,“燕河源头在此,而神树就是神明庇佑水源的使者,僰夷人受此水恩惠,我们饮之,用之,所以这儿是圣神之地,不容冒犯。若你想下去看看,一定要轻缓,不要惊动神树。”


    纾纾牵着朵图衣袖,慢慢踩进草甸中,瞬间陷软在地,鞋袜尽湿。她停下来,将东西褪去,学着朵图光裸一双脚。回头遥望,溪水流向暗河,隐不可现。


    汲汲汩汩,脚下冰凉,草甸细嫩,并不伤肤,但颇为卸力,纾纾昂着头执着往树冠下走。直待周身披满柔泽,头顶温暖惠光如敷仙虹,她自觉轻飘飘的,彷如有祥云托举,就要往灵境奔去。


    裕裕叶片下,零星挂着一些青红圆果,大小如桃,面覆白霜。比起叶片,这些果子的数量可谓稀少,一根枝丫也不见得平均分到一颗,更何况十年一结果。


    “圣果过些天会完全成熟,变成血一般的鲜红色。我上次见到,还是小时候。”朵图喜滋滋仰起脑袋,“这些果子吸取水源精华臻萃,所以能解万毒。”


    “真美啊。”纾纾叹道。


    “嗯。我们回去吧?”朵图怕惊动神树之灵。


    “好。”


    唱着歌儿,沐月归途,两人愉悦烂漫。行到部落,远远看见空地上站着一群高高低低的人,诃摩谒坐在椅子上,外头来的那三人立在一旁围观。


    朵图忙上前去听音。


    纾纾悠悠走到骆昀徵背后,问道:“什么事?”


    “明日要安排人送漆。”他偏过脑袋。


    用力捕捉话语中能听懂的字句,辅佐神态动作,大约能推测出诃摩谒上回在树上救的那少年肯去,敖多奎也同意,但被父母拉着阻拦。


    其实那少年的母亲也并不心甘情愿,只是公道常在,他不去不合适。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因为单身,也举手示意,走出一看,是个行动不便的跛足。


    纾纾暗叹,人心复杂,虽能理解此事危险,但她同诃摩谒站在一边,不免心疼。望他眉头紧锁的为难模样,自己也愁思起来。


    “不如......”她踮起脚朝骆昀徵低语:“我们说服长老,让你和两位郎中送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助你们脱身,他也无法拒绝。”


    “不。”骆昀徵微微一笑,“我劝你,一定要置身事外。诃摩谒年纪尚小,不经历磨砺,很多事永远都不会明白。”


    纾纾登时醒悟。


    她喜欢诃摩谒,所以看不得他难受,可纵观全局,症结依旧。诃摩谒毕竟是由部落生养,如今更是领袖,私欲与公允,需他权衡利弊,若一直犹豫不决,此事倒算一件很好的推手。


    只见他沉思半晌,朝这边望来。纾纾只眉开眼笑,道是听不懂。


    他又将头低下去,拨了拨耳边琥珀坠子,片刻,抬眸肃然道:“敖多奎、达因,此事交由你们办。朵图。”他用目光点她,“拜托你引路。”


    “是,甸司。”朵图颔首,“我也能背一些。”


    “好,都回家吧。”


    人群散开时,骆昀徵听到有人说:“反正钱已经花了,送不送有什么关系。”


    译给纾纾,她心越发沉重,直直走向诃摩谒。


    臂上一支,一双柔软的手掌伸进他怀里,诃摩谒扭头看去,纾纾粲然笑着扶他上阶,边道:“表兄明日下山抓药,一同出发,他武功高强,定会替你照看那两个小伙子,不要担心。”


    “嗯。”


    两人依偎落座,诃摩谒将她手握紧,纾纾自然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不多说话,只静静坐着。


    因长年拉弓,诃摩谒的指腹和大鱼际生有一层老茧,明明年纪不大,脸和手竟不是一个肤质。纾纾心里酸涩,越搅进局中,越舍不得他受险。今日骆昀徵一言,又加之他在此逗留许久,除了观察摸底,还能为什么。


    “我......等你腿伤养好,我也该走了。”


    泪一滴一滴掉在诃摩谒膝上,他全身一震,呼吸都抖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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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


    纾纾感觉得到他的手掌像攥进皮肉似的牢牢将自己掐着,有微微的疼痛,她却用力反握,仿佛这种痛是从身体里长出的,欲种进对方血肉。等哪天不在了,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时时刻刻都还残余着痛意,便能记忆起当下还能相拥的境况,或许会尝出回甘味道。


    他没有回答,闭上眼,泪也从睫边析出。


    ***


    雨季的雨,突如其来。


    朵图从屋子里奔出收衣,看见纾纾立在门口望天。雨滴笔直,从下仰望,是收拢的,越远越密,急雨也不是圆滴状,而是一段一段的线,砸下来,小小一洼浅坑。她又低头数起坑陷,噼里啪啦,越掉越快,直到分不清先后,计不上数。只好懵然看着。


    突然,坑陷变得极大,是一双脚的轮廓,五趾分明,后跟滑泥。


    她抬起脑袋,达因的父母正空手往部落外跑去,背影焦急。


    纾纾的心如嘈雨一般,看似往常般地落,但隐蔽里喧嚣,等着何时倾盆而下。


    她哼了半支曲,狂雨渐渐排山倒海,空地上慢慢聚满男女老少,诃摩谒在指挥大家如何营救晨起去送漆的几人。


    不想再听,纾纾转身进屋,短短续续将后半曲哼完,心忽然空荡荡的。


    争执声合着雨声,一个聒噪,一个平静,不相谐,融在一处像谱错的词,那词该有个题目,她祈祷着不会太坏。


    “有人回来了!”不知谁叫喊。


    纾纾慌忙将门半敞开,是达因母亲。哭嚷着一个滚身扑到诃摩谒面前,泥水溅到她脸上,不知是掺进雨还是泪。


    “甸司,他们掉下去了,达因和敖多奎都掉下去了!怎么办?怎么办?求您救救达因!”她匍匐在地,将泥地磕得啪啪直响。


    人群哗然,方才还在商量对策的男人,已有几个摇摇头往家归去。


    “不!你们不能走!”母亲拖着孱弱的身体向前,想留住他们。


    她绝望地尖叫、呐喊、痛哭,蜷缩的背脊像只蜗牛,无论诃摩谒怎么拉拽,重如千钧,岿然不动。


    纾纾空荡的心被她声音填满,利如细针,直刺下去,算不得多疼,但绵密针脚慢慢渗出血,流向脏腑,烫得她颤抖。


    “你男人呢?”


    “他......他在等雨停,想亲自过去看看。朵图和那个外族男人,好好的在悬崖上呢,我能看见。”


    幸好。


    她抓住门板,脚软得快站不住。


    “您不能再派人去了呀!”长老说道:“这么小的两个孩子,生漆明年还有,或者等您腿伤好了再送也可,他们毫无经验,我早说过,白白送死!”


    难道他很大么,诃摩谒才十七岁!


    纾纾咬紧牙关,斜眼睨那满脸皱纹的长老。雨水从他花白的眉尾滑落,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条鱼在呼吸,吐出一个个裹着虚无的气泡。


    诃摩谒垂首立在雨中,长辫子从斗笠下伸出,他拄着拐,蓑衣下的腿微微弯曲,俊逸的侧脸瘦得像雨丝。


    刺眼,她觉得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