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开诚布公尽相谈(二)

作品:《皇恩浩荡

    待莫偃戈出门,星月已同辉,屋内昏暗,岑湜点亮烛台移至桌前。纾纾对坐,她摸了摸手腕,沉声道:“你还是不信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若不信他,咱们共谋这么多事,不可能到此地步。”


    “如果放他安然回到曹川,陛下果真不担心?”


    点到要害,岑湜迎窗负手而立。沉吟片刻,道:“你信他吗?”


    “信。”纾纾起身走向前去。


    泠泠冷光透过枝头倾泻而下,素发长衣,皎洁出尘。


    也不知怎么,银月还是那轮圆盘,枝头、树影也还是那般寻常,甚至院中紫薇都凋零殆尽,但她心中一动,回首望去,并肩之人也在看她。


    两人相视一笑。


    “我出门一趟。”纾纾松开他手掌,行至妆台,摸出一支金簪收进袖中。


    “早去早回,等你吃饭。”


    司马府不大,拢共才三处院落,历任大人也不曾在园林花艺上放过什么心思。径边荒芜,檐廊老旧,只是清扫功夫较足,四处无落灰残叶之象,称得上干净清爽。


    温圻持剑倚在廊柱下,见她到来,抱拳一揖,遂推门放行。


    莫偃戈背身站在屋子正中,他高大得很,静默注视着前方。北墙上挂着一副战甲,冠胄釬靴一应俱全,皆金芒熠熠,工整紧密。饶是这昏色夜幕里,仍旧威风凛凛,气势磅礴。


    “将军。”纾纾轻声唤他。


    还身过来,莫偃戈但见来人,双眸顿时一亮,可再观她脸色莫名凝重,刚牵出一丝笑意又飞快湮灭下去。


    “娘子寻我有事?”他引座端杯。


    纾纾捂着袖口,正踌躇语调,无心喫茶。


    他的屋子冷清,摆设装饰寥寥,物什又十分井然,一片萧索之气。


    “路上来,纾纾还没想好么?”莫偃戈缓声开口。他像是猜到什么,眼中淡淡失落。


    若无岑湜不问而来,该不是如今况景。瞧她庄雅侧坐着,乌发松松挽起,肩头纤弱,指骨分明,丝毫看不出有孕迹象。


    “莫偃戈。”声,轻而扬。


    她很少叫他全名,从前都是生气时居多,“你可知,其实从一开始......”


    “我知道。”猝然喝止。


    莫偃戈抬手打断,他垂着眸,指尖略略颤抖。“你无错,我又不傻。何况你严词劝告过那么多回,自是我心甘情愿。”他抬起头来,勉强笑道:“只是我不懂,当初你何等惧怕他掌握的权力,宫中发生的那些事......我不是谁,想为你抱不平都无能为力,这也是我最恨的。那些狂悖的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纾纾晓得,那些话有他几分真心,她也不敢与岑湜言明。无论在哪个君王听来,都是造反谋逆的意思。


    本就愧疚万分,见他还一味保全自己,纾纾更是无地自容。


    凄苦之声再起:“我想过,若你过得不开心,只要告诉我,冲冠一怒,我也为你做了。听到你逃出来的消息,喜悦竟多过忧虑。这难道不是天赐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想带你回曹川,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倘若他要来抢,我当誓死保卫你们母子。”


    纾纾苦笑,肩头青丝垂落,“我入濋州时,你就应当知道那些跟踪之人是他的手笔。”


    “我知道,你提醒过。可能......”他深吸口气,胸膛略略起伏,“人总不愿相信自己不想相信的。你还在我身边,我便仍憧憬着能和你在曹川快意自在地生活。”


    他目光飘远,欲在空气里捕捉什么。


    纾纾终于端起茶杯尝了一口,滋味先涩后甘,香气盈舌。


    “是啊,我长这么大,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人夸我蕙质兰心,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些小聪明,未曾想过,要在宫里跟谁勾心斗角,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自己从容平淡过完这一生。可偏偏事与愿违。”


    她头一歪,支肘靠在桌沿,娓娓道来:“当初我先后经历怜袖姐姐、萸琴妹妹的事,又有你我关系这柄悬头利剑,实在害怕他卸磨杀驴,于是想出和亲保薛府平安的法子,却被一眼识破。正待另寻它径,偏传来姐姐失踪的消息。那时我被禁足,久久没有你的回信,岑湜说下达密令的话我也半信半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六神无主。春节母亲来信,一改态度,不再奢望什么帝王垂爱、荣宠一生的虚幻,只嘱咐我顺意生活。我心实在羞愧不安,便发誓要找回姐姐,自有劫难,一家人荣辱与共。他们都老了,姐姐和我皆不在身边,弟弟又那么小。你当我蠢也罢,可笑也好,不计后果,设了那一局。”


    倘若假死逃脱成功,倒也不会累及薛府满门性命。只是这一事接一事,她有时总想从头捋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过得这样辛苦。


    说着说着纾纾流出眼泪,顺着脸颊、手腕、偷偷滑入衣袖,“自宣城开始,我发现他并不是我想的那般,也许是我错怪了。”她悄悄坐直身子。


    莫偃戈收回遥想的目光,她几乎从未讲过这么多话。


    纾纾微笑着,“分明可以直接捉我回去,或是拆穿我的把戏,令淑妃、薛府大难临头,但却没有,如今淑妃真的不存在世间......他还想用案子倒逼我主动回京,也没办到,最后妥协,派骆将军暗暗护卫我直至濋州。”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纾纾一挥泪水,扭头问他。


    莫偃戈眉头微皱,“哪句?”


    她淡然一笑,“你说他并不是什么老谋深算,全盘在握的高手,只是善于观察与应变。我后来细细琢磨,他做的那些事确实不是光明之举,但也不全是刻意为之。虽结局伤人,却并非歹毒。卓大人、崔尚书,本就有罪,若真因后妃徇私,岂不枉顾律法?我与德妃,身在局中,立场偏颇,自是将一切怨憎都给了他。”


    耳畔传来低沉哂笑,莫偃戈嘲弄道:“我随意一句,却是帮了他?那你呢?你从一开始便是被他陷害入局。”


    “我哪能逃得过?”纾纾缓叹:“本就是时局上的一粒沙,风一吹,薛府就得动。若后宫人人都像沈姐姐那样纯粹的出身,自然不会有这么多事。而我......”她眼睛酸痛起来,“怜袖姐姐和萸琴妹妹都是被我拉扯进来的。”


    每每想到此处,这比她自己煎熬还令人难受。


    莫偃戈不知她为何突然哭得如此伤心,泪水连珠般地下,慌忙掏出手绢替她擦拭。


    纾纾搭眼一瞧便破涕为笑,“你这破手绢。”那手绢上绣的正是杏花。


    “怎么了?”莫偃戈轻点她腮边。


    “正是你顺手牵羊这张帕子,怜袖姐姐才看出你我关系。”


    左右详察,观泪痕干净,他才起身回座,反问道:“你承认我们有关系了?”


    “明知故问。”纾纾剜他一眼,“登徒浪子。你别以为他不知道。”


    “又如何?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他可能是真心爱你?”


    忽然哑口无言。纾纾笑容凝在脸上。


    莫偃戈没想到如此顺嘴就说了出来,他心知,他早该知道。不问而来,便是蓄意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自己毫无防备,短短不过一个昼夜,仅存的那份希望也被夺走。长他几岁,果真老辣得多。


    他咬牙直恨,啮齿道:“胜之不武,叫他公平竞争试试?”


    纾纾不由莞尔,“你俩吃起醋来倒浑似。”


    “谁要与他相似!”莫偃戈拂袖而起,满脸愠色。


    蜡烛烧得短促,火光渐渐微弱。他背身立着,不愿说话,魁梧的影子落在窗棂上,静驻着,仿佛剪下一片。


    纾纾方见那盔甲旁还悬着一柄长刀,起身捧住,如石如秤,犹觉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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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心!”莫偃戈忙阻道:“我不该让你进来,孕妇怎能动刀剑。”


    “无妨,生在帝王之家,无论男女,他都该见见。你这刀,颇重。”她突然神色一凛,握紧刀柄,奋力一抽。


    “锵”一声,清脆的铁石铮鸣。寒光交错,纾纾看到自己双眼映在通亮的刀身上,透亮的眸子。


    “真是好兵器。”她赞道。


    莫偃戈合上她双手,长刀入鞘。


    “这是父亲赠我的。”


    两人复又落座。


    纾纾摸了摸袖中金簪,心内夷由。刚想开口,只听莫偃戈出声:“帝王之家......你还是想跟他回去?”


    她手指一顿,眉目轻垂,“无论如何,这孩子是皇嗣。大巍龙脉单薄,要想国祚绵长,必将之送回。”


    莫偃戈似想起什么,长眼微微一窄,“你莫不是,想要我送回去?”


    “是。”纾纾抽出金簪。


    那簪子有一大两小三朵梅花。


    她是低头双手呈上的,姿态谦恭。莫偃戈一目了然,别头不看,心里却如刀割。


    “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所以哄骗将军,说什么雅牛衣裳,纾纾是想拖延时间,待产后,请您送回皇嗣。”


    莫偃戈笑得惨淡,连肩膀都在抖动,他眼眶绯红,执着盯着墙角一支文竹。


    “现下也无需麻烦将军了。”纾纾仍捧着金簪。


    “是不必了。母子连心,你怎舍得。”


    “不。孩子一定会回去,但我......”声音渐弱。


    莫偃戈心头猛然一跳,顾不得泪水涟涟,回首道:“你不跟他回去?”


    她微笑点头,眸里坚毅腾起,“你为何不再问我爱不爱他?”


    “什么?”莫偃戈伸手举起烛台照至近前,蜡水滚落,烫得他虎口艳红一片,但置若罔闻。


    从前他对她的心意一清二楚,可这几日看他们耳鬓厮磨,缠绵悱恻,心便如坠入冰窖。他深知一步慢,步步慢。他早该去京城,登基大典时就该在,若是早些遇见她......


    烛光迷淡似雾,纾纾的脸清晰无比。她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美人,但确是自己心中那抹最想要的绚彩。


    “我,最欲寻的是,阖家平安,自在度日,他给不了我......是帝王给不了我!”她突然强调。


    鹅黄光晕染遍她面庞,温柔又坚定,“不过,作为娘子,孩子母亲,我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莫偃戈,我同他发誓会在濋州像一对寻常夫妇那样生活。但我自有我的事情要做,与故友之约要赴,还有一年后等缨缨回家。”


    莫偃戈紧紧望着她,仿若在确定她说的是否当真,“这些你同他说了?”


    “不曾。”她又递了递簪子,“请将军收下罢,我不是你的良人,也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今日还簪,一番肺腑之言,毫无半字虚假,皆为斩断此恶缘。尔后天高海阔,若是将军不嫌,我愿视您为至亲好友,可同游山水,把酒言欢。但若您仍执意为我等卑微之身伤己伤人,便是令我今生造业,来世报应,罪孽难赎。万请将军三思!”


    听她几句话便让自己心绪起落翻飞,莫偃戈神思惘然,“你竟不惜毒咒自己?”


    “是。我真的怕。”她低下头去,睫尾泪滴滑落。


    那颤抖的手指紧紧捏着簪子,连甲面都发了白,许是孩子沉重,背脊都略微佝偻。


    “你放心,我不会的。”莫偃戈喃喃着。他勉强将金簪接过,手便脱力一垂。


    不过还是怕自己起兵。


    可她一身不落男子的忠肝义胆,到底是为了一人,还是为国业,他一时也想不明白。


    “我可以答应你莫家军永远效忠。但若哪一日,他强迫你做不愿之事,我莫偃戈,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