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一路相伴情意深(二)

作品:《皇恩浩荡

    他们一程绕过不少城郭,纾纾只在城外停留一会儿,等郑繁入城买些日需之物。素来白天赶路,晚上休息。


    她孕吐减轻,只是暑气渐盛,颇有不适。


    郑繁替她将前后窗户都打开。伏在窗口纳凉,奔行间流风拂面,舒爽不少。一路从平原走到山区,自花苞初含遇到百花绽放。


    六月末,至璧亭附近,过了璧亭再往南即要换乘船舶往西,再抵?州。这是最快的办法,陆行将遇连绵山脉,极其坎坷。


    郑繁驱着马慢走,他观天象,晚间要落雨。越往南,暴雨越频发。纾纾近来疲惫,他担心雷电骇人,吓着她和腹中胎儿,今日便想早些停车,寻个路面坚实之地,安顿好她们母子。


    “郑大哥,怎么不走了?”纾纾放下手里针线。


    “马上要落雨,你当心!”他边答边旋身跳下马车。


    纾纾探头往窗外一看,天边阴云积卷,密密麻麻层霄背后隐约闪着光电,左一簇,右一支,当真是暴雨要来。


    她随手把悬在窗上晾晒的衣裳扯下,招呼郑繁,“就在车里生些小火煮碗粥吧,还有剩的干柴。”


    “好。恐下大,夜晚泥泞路滑,我去找几块石头垫车轮,你不要出来。”他栓好车和马,往河边走去。


    那小河离得不远,肉眼能看到他背影,纾纾放下心来。


    她找出大锅,往里扔了几把柴木生上火,架好支梁,挂上一只陶碗,随意撒了几两白米,倒入清水,些许豌豆。


    不一会儿车里热浪四涌,那雨要下不下,闷燥不堪。


    郑繁回来时见她坐在车外乘凉,手里蒲扇上下翻飞。


    “早知在外头煮粥,半天不落。”她蹙着眉抱怨。


    “世事就是这般无常,猜不透的,没准你在外头煮,此刻早浇冷了。”


    这话倒是不错,难得他这般豁达,纾纾有些感佩。想他本来一朝中榜,眼看要功成名就,却飞来横祸,如今莫名其妙陪着自己风餐露宿去一个未知之地。细想之下,越发奇怪。


    “郑大哥?”


    “嗯?”郑繁正低着头砥石,声音发闷。


    “你送我到濋州以后,做什么呀?”


    她语调欢快,不像是多正经的提问,郑繁用脚踹紧石头,返回前头看她。纾纾翘着脚尖坐在那儿晃荡,双臂交抱,看见他便咧嘴一笑。


    “还能做什么。”他随性一答,坐上马车,两人一左一右,举目眺望远方风雨欲来。


    乌云好似又多缠了几圈,比之前更加厚重,闪电如柱,霹雳一声,击山催树。这番状况又如另一种景致,不多见,别开生面。


    车里咕噜咕噜响,纾纾扭头一看,粥已发糯。


    突然,一记雷鸣,如山崩石裂。她全身一惊,心头肉都颤了两颤。


    “珍儿!”郑繁轻轻唤她,不敢太大声,神色凛然。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叫法,以应对路上出其不意的情况。纾纾不自觉护紧小腹,孩子还小,没有什么胎动,但她还是紧张。


    “去里头。”郑繁扶她手臂。


    两人关上窗门。


    粥已煮好,撒些盐巴,就作口粮。


    木头做的车厢挡得住风雨,却挡不住声音。那滚滚惊雷如波浪翻涌,叠阵袭来,雷霆闪电伴着狂风怒号拍打窗扉,如困在一面鼓里,只听咄咄拳掌之声,不闻其他。


    纾纾担心外头的马,想开窗瞧瞧。


    郑繁拉住她:“牲畜而已。”


    “那怎么行,我们此行多亏马儿,如此辛苦,怎能不多加爱护,要是浇病了,前头怎么走?”她执意要去。


    郑繁拗不过,“我去撤下辔头,将它们赶到林子里,少淋些雨。”


    “你拿上蓑衣!”纾纾在后头叫他,郑繁头也不回,冒着冷雨牵马行远。


    “唉。”她又懊悔地叹了口气。


    也没让他自己淋着啊,男人都有些无缘无故的骜气。


    等人期间,雨越下越大,粥已吃完,纾纾收拾干净东西,卧在车里发呆。忽想起手头针线还没做完,又掏出来细看。


    路上不稳,那缝的针脚歪歪斜斜,如蜈蚣爬过,甚是可笑。她嫌弃地“噫”了一句,继续扎针。凑活用吧,现下不是讲究的时候。


    “咚”一声,什么撞到窗棂,她猛一哆嗦,又不敢开窗,怕雨点打湿被褥。


    又一声。


    雷电早已停歇,此刻只剩大雨滂沱,风啸云暗。


    不知为何有些焦躁,纾纾无心再补衣,身子时不时颠簸,怀疑车栓紧没有。脑中兀地想起方才对面那山巅上击落的雷电,一阵心惊肉跳。郑繁可是去了林子里!


    她一念至此,再也管不了其他,找出蓑衣斗笠,开窗跳下马车。


    回头一望,烈风中麻绳被车架扯得绷直,车顶上噼里啪啦砸着重雨,炸起无数白花。幸好轮下有石头,不至于被吹走。纾纾压住帽檐,顶着逆风往林子边缘走去。


    她不知道郑繁去了哪个方向,只能在外头等。鞋袜早已湿透,裙摆也愈发沉,坠着她肚子往下掉,她头一次感到腰围渐粗。


    “郑大哥!”她不住呐喊。


    夜色迫近,暴风骤雨还是没有削弱的意思,人声淹没在草木山川中,好似一粒细沙投入大海。


    “郑大哥!”又往前走了几步,林子里漆黑一片,鸟雀飞虫踪迹全无。


    她心头一绞,只觉视线模糊,脚下发软。蓑衣经不起这样大的雨,水从衣襟流到胸口,又到肚脐,背脊浮出一层冷汗,她汗毛直立。


    若是他遭遇什么不测,那就是自己害的!


    自从郑繁认识纾纾以来,他就没遇上过一件好事。这一个月上,他无微不至,细心照料,生怕她有一点儿差错和不安,明知险境偏要误入,对她,他早就不在普通朋友的情分里。


    纾纾急得直跺脚。


    “珍儿!”


    是郑繁的声音!


    纾纾往背后一转,看见他朦胧又熟悉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哽咽一声哇地哭出来。


    “珍儿!”郑繁先是欣喜一叫,还未见她喊一声“郑大哥”,只听嚎啕哭声,他心中一紧,扔掉手里东西就往前跑。


    “你怎么了?”他扶住纾纾肩膀。


    斗笠宽大,纾纾哭得凄惨,看不见脸他愈发心焦。


    “到底怎么了?”郑繁再也不能忍住,伸手托起她下巴一看。


    本就瘦小的脸颊不知是雨是泪湿成一片,因为自责又委屈,嘴巴死死抿着,双眉紧蹙,鼻尖酡红,弱得不成样子。


    “郑大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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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噎开口,“我以为,我以为你回不来了!”这一说更加后怕,泪滴一颗颗滚落下来。


    郑繁胸腔里一股又酸又甜的热浪袭升而上,直冲脑门,震得他耳中嗡鸣直响。他有些发怔,不知道说什么,只定定看着她皱巴巴的脸蛋。


    暴雨好像与他心绪相反,此刻毫无缘由开始减弱。他全身湿透,眉上雨水滴滴答答往下掉。


    纾纾肩膀一耸一耸,她抬起手想替他拭雨,蓑衣硬挺,愣是够不着半点。


    “郑大哥,我们快回去,雨变小了。”她眯起双眼,挤尽眼泪。


    郑繁醒过神来,连忙答道:“好。”


    他转身捡起方才扔掉的东西,牵起纾纾手掌,两人一步一步携着背影原处折返。


    暴雨来去极凶,也没多远的路,到车旁时,竟只剩淅沥小雨嘈嘈杂杂。


    车下躺着几根树枝,想来是这东西撞的窗户。郑繁拉着她环顾一圈,不肯松手,见车身并无大碍,稍稍放下心来。


    “郑大哥?”纾纾已止住哭泣,她望着他调皮甩了甩手臂。


    郑繁知道她是在提醒自己,但他仍不想松开,只是稍加用力一拽,让她欺近过来。


    纾纾有些惊讶,正欲说话,郑繁松开手掌替她摘下斗笠蓑衣,轻轻一推,道:“上去。”


    这一连串动作让她插不上嘴,只记得透过眼前濡湿的衣裳,隐约看到他精壮的胸膛。


    郑繁休息时从未上过车,只是坐在窗外和衣而睡,或盖上一条披风。那背后因为长时间策马而靠在车框上,磨得透亮,还破着小孔。


    纾纾换完干净衣裳赶紧叫他,“郑大哥,进来更衣。”


    “我就不进去了,你扔出来。”


    “这怎么行,外边雨还没停呢。”


    半晌,没有动静。


    纾纾默默叹气,随即正色道:“郑大哥是不把我当娘子?”


    片刻,郑繁打开前窗爬进来。他没有抬头,只倚在一边。纾纾笑着把裤靴放在他身侧,“你先换这些,衣裳上的洞就差几针,且等等,马上就好。”


    他这才把头抬起。


    纾纾已捏住针线,正微笑看他,“愣什么呀?换哪。”


    他又慌忙垂下头。


    假装看不见他脸上的绯红,纾纾一心补衣,略略背身。郑繁的动作这才麻利起来。


    “你记得先擦净身上的雨水。”她细心嘱咐。


    “哦,哦。”


    车里又静了。


    纾纾疑惑回头。郑繁光着上半身,趴在地上四处找帕子,额上急出一片薄汗。


    “这儿呢。”她轻笑,手里甩着干巾。


    这回是真的窘迫,郑繁憋红一张脸,眼神闪躲,真怕他下一刻就开窗跳下去。


    纾纾突发奇想,有意要逗逗他,“怕什么?”于是放下衣裳挪了挪身子。


    郑繁眼神直直发愣,只见她就这样凑了过来,笑靥如花,纤白的手一伸,搭在自己手臂上。


    “背过身,我替你擦。”纾纾温柔道。


    七个字犹如使了什么仙术,他脑筋如听真言,便乖乖转了身体。未及细思,背上温热的触感一点一点如涟漪散开,纾纾动作轻柔,声音轻曼,“郑大哥,怕是要下一夜小雨,你不要在外边抗着,进来睡。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