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暑，公主府内的荷花虽栽种得迟，此时也尽数开了，粉白相间绿意郁然煞是美丽。每次从谢府回来路过，聂蕊只遥遥看了一眼，并不会停留观赏，她实在不耐热。


    于聂蕊而言，谢府、晏朔的书房以及她的居所，这三处就是她每日往来的固定路线，除此以外，她什么地方都不去。


    刘婉宁曾不止一次递来拜帖邀她外出游玩，或是诗词雅宴，或是赏荷会友，甚至不惜顶着炎炎烈日亲至登门，聂蕊全都拒了。当下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即便屋内冰块频繁添换，还有人扇风伺候，可对于享受过现代空调的聂蕊来说，还是差的太远。


    这些日子聂蕊不在像原来那样，执着当面追问谢云晗为何不喜欢她。她换了一种方法，就是不断在谢云晗面前讲她养的小奴，比如说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以及脸上的疤好了些之类的事，想用这些来引起谢云晗的注意。


    这方法太过拙劣，谢云晗不需担心也无心查证。他只要看到那双满是他的眼睛，便已明白聂蕊的意图。很多时候他极为纵容的听聂蕊说，并不打断，甚至有时会给些意见。


    “你教他写字？”听到这话，谢云晗脸上划过丝不赞同的神色。


    时刻瞧着他的聂蕊自然不会错过，她知道这不是什么争风吃醋在意的表现，只是单纯的不赞同。


    就像你在路边看到一个水坑，为了吸引旁边人的注意，你跳了进去。水花和着泥水四溅，成功引来注意的目光。可你忘了你身上也被泥水溅了一身脏污，这种注意的意味是不赞同的带了些谴责的，和在意喜欢没关系。


    “是我教他写字的，他说我的字好看。”


    聂蕊眼里亮晶晶的，一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神情半是倾慕半是羞怯，“可我的字哪有云晗哥哥的好看。”


    不知为何，谢云晗喉咙处忽感一阵痒意，他轻捻指尖，避开聂蕊的视线，微微侧首轻咳一声。


    聂蕊依旧满心欢喜地凝视着谢云晗。


    “我这儿有几本字帖，你拿回去，”谢云晗半敛眸道：“闲时临摹，或是送给旁人亦无不可。”


    “多谢云晗哥哥。”


    其实都一样，谢云晗会在对聂蕊关心时，让她意识到这无关男女之情。聂蕊也会在表达喜欢时，亮出明晃晃的企图。


    时刻谨记不忘分毫，两人都不是什么真诚的人。


    *


    齐阳城中有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李记蜜汁肉脯店，价格便宜味道也好，生意颇为兴隆。


    “客官您拿好！”


    李记蜜汁肉脯铺前，店小二满脸堆笑，将包好的蜜汁肉脯递至一旁客人手中。


    那客人身姿修长，本应生得一副极好容貌，然却被一道狭长且突兀的疤痕硬生生截断，店小二眼中不禁满是惋惜之色。


    对于旁人眼中的意味，晏朔仿若浑然未觉。


    香甜气息扑鼻而来，他伸手接过却没有直接离去。似是想到什么，他在原地愣了片刻，转身对店小二道：“劳烦店家再为我包一份。”


    “好嘞客官，您稍等。”


    不多时，店小二便将新包好的肉脯递来，晏朔接过瞬间嘴角微微上扬。从店铺出来，晏朔撑开伞刚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娇喝。他恍若未闻，也不觉得是喊他的。


    见此情形，张书琴顾不得自身仪态，疾步上前拦住晏朔：“叫你站住！”


    晏朔眸色微沉，止住脚步：“何事？”


    待看清他的正脸，张书琴愣在原地。


    自那日在好客楼见过晏朔，张书琴就惦记上了。得知他的身份后，她特意托了陈家姑母帮忙，姑母向来疼爱她，当即应允。只是最后却未能从垂怜阁将人带回来，张书琴多次追问，可姑母也只是告诉她晏朔为了不被赎走自毁容貌，至于他的去处却没有再说，末了还叮嘱她日后莫要再提此事。


    可越不让提，张书琴越是念念不忘。更主要的是，她根本不相信晏朔的脸毁了。那般金质玉相的好容貌，他怎么会狠心下手毁了它？


    直至此刻亲眼目睹，张书琴仍不愿相信，这张合她心意的脸真的毁了！白玉有痕，且那疤痕走势干脆利落，可见当时下手之狠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当真是狠心！


    “竟真的毁了……”


    张书琴眼中满是憾意，神色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鄙夷，“你如今可还在垂怜阁？”


    晏朔与张书琴本就不认识，唯一的交集便是在好客楼那次。他知晓她的身份乃是因张有林，那她呢？


    “我的脸已经毁了，自然是不能待在那了，幸得好人心收留。”


    晏朔面色平静，未等张书琴再度发问，他便说道：“不知张小姐近些日子可曾见过张有林？”


    张书琴脸色骤变，语气略显不自然：“没见过，你找他做什么？”


    “他此前借了我银子未还。”


    晏朔垂首，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窘迫模样，“如今我正需用钱……我前往张府寻他，可门房说他不在府中。不知道张小姐，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我张府奴仆众多，如何帮你找？”


    张书琴暗自松了口气，“他不过是个打杂的，说不定早已被逐出府了。”


    说完这话，她转过身离开，那步伐比刚刚拦晏朔时，还要急促。


    望着张书琴远去的背影，晏朔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找张有林，可这人好像凭空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甚至张府的门房说，府里没有张有林这个人。他也去过张有林的家里，可那里空无一人，旁边的邻里都说那地方早就没人住了。不只是张有林，就连陈江也找不到。


    那张卖身为奴的身契，究竟是从何而来？做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手指被细绳勒得隐隐作痛，晏朔回过神来，握紧手中伞柄，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未及他细看，便被往来行人撞了一下。其实也怪不得旁人，晏朔站在离蜜汁肉脯铺子不远的地方。人家铺子本就生意好，他站在道上还打了个伞，确实是碍事。


    等晏朔回过头来在想细看，却已不见任何踪迹。


    *


    “宿主，您没有喜欢上男主吧？”从谢府回来，520就提心吊胆的，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它的疑问。


    “你觉得我喜欢吗？”聂蕊反问。


    “喜欢？”520心中悲凉，男主长的好人也有礼貌，还是这个世界的宠儿，面对这样的人，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以往宿主违反剧情爱上男主的例子多了去了，而且宿主和男主相处时的样子，实在让统觉得完蛋了！


    “看来我的演技很好，连520都要相信了。”


    “可是您看起来，好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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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很喜欢他啊……”520有点泄气。


    “你要对你的宿主有信心，”聂蕊眼睛弯起笑容却有些讥诮：“放心吧，我不会喜欢他的。”


    这世上不喜欢的事情太多，喜欢的事情太少，甚至是没有，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得日日面对，甚至当做热爱。如果一定要靠喜欢活下去，她早就死了才对。况且表演喜欢这种东西，对聂蕊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门帘掀起，思谨端着冰镇的酸梅汤过来，“公主，晏朔公子来了。”


    聂蕊点头，随即见晏朔手捧一油纸包进门，在他要跪下行礼时被叫了停。


    “不用这么多礼数，”聂蕊没让他跪，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让他坐下。随后倒了盏酸梅汤，往他那边推了些：“加了些桂花蜜，你尝尝。”


    丝丝凉气从掐着金丝的天青色釉盏中袅袅升起，很快薄薄的杯壁上挂满细密水珠，映着淡红色的茶汤很是好看。


    “谢公主。”晏朔微微将提着油纸包的手藏至身后，可聂蕊早就看到了，见此当即道：“你拿的什么？怎么看到本宫还要藏？”


    见难以躲避，晏朔道：“今日奴出了府，见有家肉脯店生意红火，嘴馋便买了些。”


    所以是买了东西不拿回住处，特意来炫耀？


    聂蕊心中一动，微微仰起头，理直气壮地朝他伸出手：“给本宫尝尝。”


    晏朔望着她，薄唇轻抿一下：“不好吃……”


    聂蕊眸光一定，笑了：“不好吃你还买？本宫不信，你是不是不愿意给本宫吃？”


    怎么会不愿意，本就是给她买的……


    晏朔把油纸包打开，递到聂蕊手边。


    聂蕊也没客气，顺手拿起一片，味道偏甜且肉质略干，对于从小吃□□细的她来说，这算不上好吃。


    “还不错，”聂蕊对上晏朔的视线，杏眸弯弯，话里颇带些欺负人的味道：“这些就全归本宫了。”


    晏朔暗自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沉闷的心情也松缓开来。


    “新送的那些文房墨宝喜欢吗？”聂蕊喝了口酸梅汤问。


    “喜欢。”


    凉滋滋的酸梅汤中带着一缕淡淡的桂花清香在口中散开，丝丝甜意直沁心底。身姿清瘦的少年坐姿端正，白净的面容上泛起一丝薄红，捏着手中杯子轻声回话。


    他在聂蕊面前时，总是太过安静乖巧，从不提任何要求，聂蕊其实不太喜这样。


    “你还有其他想要的吗？”她认真的问道。


    这样的话听来，总有一种讨人欢心的暧昧，和一种被纵容的宽厚。


    但并非如此，只是说话之人太过心地善良。而那些寻常人难以企及之物，于她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她只需随口吩咐一句，底下之人便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这样的妥帖的前提，也是上了心的。而这样的上心，对于上位者来说也更为珍贵。


    晏朔指尖触碰到杯底的水珠，声音略显紧绷：“没有。


    话落，他将指尖的水珠捻开，又道：“暂时没有。”


    “那等有了，你可要赶紧告诉我。”聂蕊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显得颇为高兴。


    公主因他有所需求而开心吗？


    晏朔的视线掠过聂蕊上扬的唇角，剔透如水的眼眸中泛起圈圈涟漪，轻声道：“奴先提前谢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