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秘密

作品:《菩提水

    城郊草木横斜,泥土道上车辙痕迹交错,跑了一早上的马匹被车夫绑在最近的一棵树干上,正哼哧哼哧地埋头吃草补充能量。


    絮絮目光在霍暻身上停留时间太长,宝照看出异样:“絮絮?”


    出神的絮絮被宝照一唤,连忙收回一直看着霍暻的视线,匆匆吃起自己手里拿着的甜糕。


    沈妙仪没有随行的女婢。


    长公主曾想将自己身边干事麻利的嬷嬷拨去照料儿媳,但沈妙仪摇头没有收下。


    她在沈府时便没有婢女,身边多出来一人反而会让她更加不习惯。


    长公主见状,按着沈妙仪的心愿来,不再强求。


    只是在宝照过来和自己说起前往归元寺的计划时,让女儿多带上一个人:“多个人,也能多帮忙照看一下妙仪。”


    宝照遂将霍暻和絮絮一同带出。


    霍暻是她亲自买下的贴身婢女,与旁的下人都不一样。


    宝照的占有欲不允许她将霍暻分享出去。


    若沈妙仪有何不便之处,便是絮絮去帮忙照看一二。


    简单用过午膳,休整完毕,宝照和沈妙仪向山上出发。


    宝照是姬府精心呵护长大的贵女,傲气但不娇气。


    她性格冷清,不喜与人有太多交际。相比于出府游玩,她更倾向于待在完全只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里,享受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愉悦。


    但即便长时间处于室内环境,她也会有诸如射箭这样的运动习惯,因此攀爬上山石阶的运动量还在她的体力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上山的石阶每日皆有归元寺派出来的小沙弥定时清扫,鞋子和裙角不会被往来香客带来的尘土和香灰弄脏,这大大减少宝照登山的顾虑与担忧。


    诚然,直到宝照与沈妙仪坐上马车出发前的最后一刻,长公主还是放不下作为长辈的担心。


    她想为女儿和儿媳雇佣软轿,上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靠马匹驱动的马车无法登上通往归元寺的石阶,用人力抬起的软轿却可以。


    都城中的贵女们去归元寺祈福,鲜有凭一己之力爬完全程的,雇佣软轿再正常不过。


    为了不让自己拜佛祈愿的诚心在前往寺庙的途中折损,她们会选择献上更多的香火钱进行弥补。


    但宝照成功说服母亲。


    她想尝试一下自己走完全程。


    更多的体力锻炼可以让她拥有更好的耐力,有助于她在未来的射箭场上发挥得更好。


    石阶两旁,在山里扎根成长起来的树木又稠又密。


    宝照抬起头,没有看到午后太阳的光线。


    杂乱无章的枝条伸展到半空中,在她头顶遮掩出一片树木的苍穹。


    在她脚边,修建多年的石阶被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杂草挤压,表面露出几道细小的缝隙。


    经过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缝隙里面蓄积起一层肉眼可见的绿色苔藓。


    宝照的如意居里有许多名贵的花草树木——小叶紫檀、垂丝海棠、重台红莲等等,各式草木无一不是名品中的精品。


    登山途中所见到的草木太过普通,宝照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


    如意居中的草木日日皆有女婢浇水除草,形状也修剪得整齐精致,连一片多出来的叶子都不会有。


    而山中的这些草木随意生长,歪曲的枝丫凌乱,所展现出来的,是和姬府草木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种野性的美。


    归元寺建造在山峰的最高处,与山脚的距离遥远。


    宝照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天边已经落满夕阳金灿的余晖。


    远处群峰高耸,黄昏染红的云彩如同一笔笔艳丽的朱丹,缠绵地勾连于起伏的山峦之间。


    宝照抬起头,看到她的贴身仆人。


    霍暻的体力出奇得好。


    即便手上拿满装着她行李的包裹与箱笼,攀爬楼梯对他而言也似如履平地般轻松。


    和他对比起来,另一旁拎着沈妙仪行囊的絮絮就要困难上许多,一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长时间与长距离的拾阶而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之下,宝照也觉得有点累。


    她呼吸的频率加快,脸颊漫出两团淡淡的绯红颜色,双脚也像灌入沉重的铅水一样,隐隐有些发软。


    步履打颤快要跌倒时,反应敏捷的仆人将手中行囊放下,及时伸手扶住小姐的手臂。


    但体力良好的他没有控制好力道,宝照被拉进他的怀抱,脸颊也跟着顺势埋入他弹性极好的、软绵绵的胸肌。


    霍暻迅速为自己的失误道歉,低头察看宝照状态:“小姐,您被撞疼了吗?”


    霍暻身上带着爬阶运动过后的的热量。


    熏得宝照双颊泛起热意。


    在进一步被他的气息全部包围之前,宝照保持好自己的仪态,端正身形。


    远离她曾用手摸摸又捏捏、刚刚又不小心用脸颊埋入蹭蹭的、她的仆人的胸部。


    “……我没事。”


    霍暻盯着小姐脸颊上白里透红的软肉,按捺住自己伸出手去揉一揉的强烈冲动。


    低着头的仆人温顺跟在小姐身后。


    重新拿起行囊的一双手忍耐到青筋微颤。


    至傍晚时分。


    寺中来上香的寥寥香客早已归家,宝照一行一路上都未遇到其他人。


    因长公主先前给寺里递过信件,归元寺到了往日落锁时辰,门前灯笼点起,大门关起一扇,另外一扇敞开着,是特地给未到达的宝照留的门。


    被派遣守门的小沙弥蹲在门边撑着脑袋数蚂蚁,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连忙站起身。


    端看宝照一行的衣着和身上气质,小沙弥便知这是师兄交代他要等待的人。


    他上前,恭敬地对宝照双手合十问好:“贵客稍待,小僧这就去喊人来。”


    归元寺能够在佛寺遍地的京都享誉盛名,除与皇室密切的往来之外,盖因寺里还出了一位对佛法造诣高深的法能住持。


    在各类佛教法会中,法能住持都是其中最为权威的存在。


    小沙弥脚步匆匆,很快带人返回。


    他刚才离开时留心到霍暻和絮絮二人手上拿着的行囊,特意从寺里多叫出几位小沙弥来一道帮贵客搬运行李。


    几位小沙弥排成整整齐齐的一列,听话地跟在一位看起来年纪比他们略长的法师身后。


    宝照猜测,这位领着小沙弥的大法师,约莫就是传言中所说的,归元寺的住持——法能高僧。


    只是高僧的外貌,远比传言中所描述的要年轻许多。


    不仅没有优雅柔软的长髯,五官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年轻俊秀,样貌比起京城中一众出身富贵的世家子弟也丝毫不差。


    为首的大法师在宝照面前停下,向宝照做自我介绍:“宝照小姐,贫尼是法能——”


    他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宝照身边的沈妙仪、絮絮、霍暻。


    在看清楚霍暻的脸之后,他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宝照狐疑的目光在霍暻与那位大法师身上游走:“法能住持,你认识我的婢女?”


    霍暻一脸沉静,无声无息地朝面前的大法师望过去一眼。


    大法师回过神,缓缓转头看向宝照。


    “宝照小姐,您弄错了,法能住持是我师傅,贫尼唤静缘,是法能住持座下的大弟子。”


    他说着,讪笑一声向宝照解释自己刚才对霍暻的唐突行为。


    “您身边的这位公……呸,贫尼是说,这位姑娘,长得和贫尼姨妈的胞弟的媳妇邻居家的亲侄女很像,夜黑光线暗,我一时就看错了……”


    宝照不怎么相信静缘油嘴滑舌的腔调。


    她想到都城中诸多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世家纨绔,他们那些人,就惯爱用这种无聊的搭讪方式骚扰街上的小娘子。


    宝照皱眉挡在霍暻身前,向静缘昭示自己对霍暻的所有权:“他是我买下来的,我是他永远的主人。”


    她用言语暗示,提醒静缘不要对霍暻动什么歪心思。


    迟钝的静缘没有听出来。


    他附和宝照的话,随口夸赞一句:“宝照小姐,您与您的仆人关系真好。”


    天色渐晚,静缘招呼小沙弥上前,将霍暻和絮絮手中拿的东西全部接过,放到事先给宝照和沈妙仪二人准备的上等厢房中。


    归元寺虽给宝照提供的是上等厢房,但在宝照真正住进去之前,霍暻还需要对屋子里进行一番彻底的清理。


    地板、门窗与各式家具的灰尘用湿帕擦拭干净灰尘。


    地板铺上干净柔软的毛毯,床榻再换上干燥的衾被,挂上浅褐色的纱质床帷。


    霍暻将一切都收拾好,到香炉里点上宝照今夜入睡前要点的安神香。


    宝照所在的房间是归元寺的上等厢房,但上等二字,也不过是与寺里的其他普通下等厢房对比出来的结果。


    与如意居相比,寺里上等厢房的环境还比不过霍暻一人单独居住的耳房,窗棂上张贴的半面窗纸失去粘性,摇摇欲坠掉下来半个角。


    归元寺在最高的山顶,昼夜温差大,夜里刮起风,呜呜呜地吹刮过窗脊。


    霍暻担心夜风侵袭会影响宝照的睡眠,于是向寺里的小沙弥借来浆糊,将已掉落半角的窗纸重新修补好。


    出身优渥的小姐不曾见过破损到需要修补的窗棂。


    她被仆人细致娴熟的动作吸引目光。


    宝照:“这些事情,你以前经常做?”


    霍暻诚实回答:“奴幼时家贫,天寒时窗户破损,没有浆糊,只能用不能再食用的剩饭碾压成糊状,代替浆糊将窗纸粘黏上去。”


    剩饭的黏性远比不上真正的浆糊,为防冻伤,几乎每隔两日,补好的窗纸又会被凛冽的北风撕破。


    整个冬季,他需要重复无数次修补窗户的工作,直到冰消雪融的春季来临。


    仆人描述的声线沉静,一如他这个人温和的外表。


    虽然讲述的是自己的童年,语气里却毫无任何情感起伏,就好像是用第一人称的方式来叙述其他人的故事,呈现出割裂的矛盾感。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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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中所讲的经历,和宝照的生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冷淡的宝照对其他人的私事并不关心。


    之前的她也没有半点想要了解霍暻的兴趣。


    但许是今夜对霍暻与静缘二人之间的相识关系存疑,令她生出一丝窥探霍暻过往的好奇。


    “你从来没和我提过,你过往的旧事。”


    宝照头一次主主动问起他人过往,微有些不自然,面部表情却不显,强撑出一副不在意的冷傲模样,欲盖弥彰地给自己遮掩一句:“当然,我对你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一问。”


    夜风簌簌从窗外扑进来,烛台火苗盈盈,昏黄的光线绕着仆人青色的袍角舞动。


    霍暻冷隽修长的身形融在一望无际的暗色中。


    “奴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生母在奴出生之后就病逝。”


    他没有过多谈及自己在世上的亲人,浅浅一句话带过。


    宝照听着,莫名想起曾出现在她梦境之中——与霍暻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


    她装作不经意开口:“你……可有什么兄弟姐妹?”


    仆人短暂地静默一瞬。


    他想提醒小姐,在谈心的过程中最好不要聊起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但还是履行自己作为仆人的义务,乖乖回答小姐的问题。


    在沉默几息之后,他像是终于想起来还有兄长的存在:“是,奴还有个哥哥。”


    宝照听到自己的心脏“噗通”跳动一声。


    “你与你兄长,可是龙凤双胎?”


    霍暻摇头。


    “恐怕要让小姐失望,奴的哥哥,比奴年长八岁。”


    年长八岁,那就是跟她与长兄的年龄差距一样大。


    宝照默默在心里思量。


    就像世界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一样,也不可能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双胞胎之间的长相都不可能一模一样,相差八岁的兄妹之间就更不可能。


    宝照掐断自己没来由的联想。


    一番谈话过后,她对于霍暻有了更加深入具体的了解,好奇之心成功得到满足。


    霍暻却不满足于此。


    仆人向小姐开出交换的条件。


    “奴与小姐说了这么多,小姐也该和奴说一说您的事。”


    “我的事?”


    宝照略略在脑海中搜索一番,找不到什么和霍暻说的内容。


    关于她本人、以及她的母亲父亲与兄长的情况,霍暻在进入姬府后就由香香为他介绍过了。


    仆人向没有头绪的小姐提供意见参考。


    “譬如,您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


    秘密?


    宝照视线转动,看到才刚被霍暻放进香炉里的安神香。


    “……如果,这个也算秘密的话……”


    蜡烛燃烧的火苗被夜风吹得缥缈。


    地板上,小姐与仆人的影子距离越来越近,交叠成亲密的一道。


    宝照向霍暻说起她睡觉时需点安神香的缘由。


    “很久之前,我就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看我。”


    宝照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事。


    有人在监视自己——这些在正常人耳中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话语,霍暻从小姐口中听见,却没什么表情变化,就好像宝照说的只是今天天好蓝云好白之类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这大大减轻宝照倾诉的压力。


    她因为顾忌而压在心底许久的事情,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在归元寺的一个普通夜晚,由她向她信任的仆人亲口说出。


    敞开心扉,向旁人倾诉自己内心的想法,似乎也不是那么令宝照难以忍受的行为。


    “当然。”


    小姐向仆人强调:“这些都是我生出来的错觉。”


    安神香虽然没有起到完全保障她睡眠的作用,但至少,她不会再长久地陷入被人偷看的幻梦当中。


    而是会做起一些其他的,关于手炉,或者关于长得很像霍暻的男人等一系列其他主题的梦。


    宝照并没有将梦境当作现实来看待。


    她笃定地认为,梦境都是虚幻的。


    偷看监视她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存在。


    她刚说完,案台上燃烧的烛芯突然“噼啪”一声,溅出一点灼热的火星。


    沉浸在诉说自己心境当中的宝照被吓一跳。


    霍暻站在窗边。


    归元寺的蜡烛品质不好,烧出来的亮光难以驱散屋内全部的夜色。


    霍暻所处的位置正好就是烛光与黑暗的分界处。


    光线交织,他的一双眼睛匿藏在暗处,苍白的眼帘微微下垂,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小姐。


    仆人不赞同小姐所说,梦境都是虚幻的观点。


    也并不赞同,小姐认为偷看监视她的人根本不存在的说法。


    他歪过头微微一笑,唇红齿白的昳丽面容隐在暗夜,像一朵漂亮又精致的彼岸花。


    美丽的仆人反问宝照。


    “小姐,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