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的时间里，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祁洛随口提了个话题：


    “你记忆力很好？”


    林星有些小骄傲，但是努力压抑住了：


    “其实一开始，我和青山市的其他人一样，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脑子也笨笨的。直到……”


    提到这里，她含糊带过，知道祁洛不爱听她提起二人过往，于是跳过了许多前因，直接说结论：


    “总之后来我学会了速记，我觉得这个技能非常方便，读书考试，还有工作的时候都非常有用，不知不觉就会在生活中经常用到，然后记忆力就变得越来越好啦。”


    祁洛心不在焉地听着，即使是林星，也有了几分不满，她小声抱怨道：


    “你在不在听我说话呀，祁洛？”


    “嗯。在听。”


    她抿了抿唇，不再开口了。


    餐桌上一时有些沉闷。


    林星不再看他，而是侧过头去，观赏着鱼缸里的鱼儿，却在玻璃反光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透过反光，与莱茵的视线对上了。


    有些眼巴巴的、委屈的视线。


    对方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由于隔断的存在，从祁洛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他。


    他怎么会来？


    林星有些心乱如麻，好在餐点很快就上来了。


    从未见过的美食很快让她抛掉了所有烦恼，刚吃一口就夸赞道：


    “祁洛，你的眼光真好，你喜欢的菜果然好吃。”


    祁洛看着她埋头吃饭，只觉得她吃得很香。


    虽然食物确实好吃，但应当不至于开心成这样。


    他和不少人同桌吃过饭，没有一个像林星这样，叫人看着就食欲大增。


    和她吃饭的氛围，跟在祁家时完全不同。


    她会非常珍重地将碗碟的边边角角都吃干净，如果不是他阻止，就连炙烤羊腿盘子边上装饰用的雕花都不会放过。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阻止了她——因为他认识的人里面，根本没人会饿到吃雕花。


    这不体面。


    “为什么不能吃啊？”林星的筷子依然倔强地放在雕花上，“菜不就是用来吃的吗？这是胡萝卜，对不对？”


    祁洛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干巴巴道：


    “别丢人了，行吗。”


    林星的筷子不自觉地松了，胡萝卜滚到了桌面上。


    “……对不起。”她低下了头。


    祁洛莫名感觉心里一紧。


    她又在道歉了。


    喉结滚了滚，几乎脱口而出：


    “没关系，你不用总对我道歉。”


    “……嗯。”


    林星默默收回了筷子，不再管那块掉在桌布上的雕花，低着头，慢慢扒着饭。


    没有刚才吃得那么香了。


    祁洛想。


    他不知为何心情有些沉闷，垂下眼，专心吃自己的那一份。


    于是这一份午餐，就真的成了单纯的吃饭，两个人再也没了多余的交流。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祁洛掏出一张黑卡，服务员只看了一眼就双手捧过，等刷完后，又放在托盘里，连同小票和赠送的小礼品一起端了回来。


    礼品被装在巴掌大小的纸袋里，他看也不看，就都丢进林星怀中：


    “送你了。”


    林星接过，好奇打开其中一个看了一眼，是一支金色钢笔，沉甸甸的，笔身流畅，一看就很贵。


    “好漂亮啊，谢谢你！”


    她轻轻抚摸着钢笔的笔身，对着服务员绽开笑容。


    祁洛已经起身，把黑色风衣披在了身上，侧头看到她的笑容，出言打断：


    “走了。”


    一点小事就能笑成这样，她的笑容也太廉价了些。


    傻乎乎的，看着就好骗。


    林星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捧着两袋赠品，蹦蹦跳跳地往外走：


    “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这是我来首都之后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真的！”


    好像一顿饭的功夫，她就忘了刚才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快乐起来。


    果真好骗。


    一点好吃的就能哄得她这么开心。


    祁洛却没有想象中计划顺利的畅快心情，盯着她熠熠生辉的双眸，有些出神。


    “怎么了吗？”


    林星的声音不自觉变小了。


    “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这么高兴。”


    “不算小事啦。你今天请我出来吃饭呢。这对我来说就是很大的突破啦。”


    祁洛默然片刻，忽然说：


    “一会儿还有一场电影。”


    这下林星站住不走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


    在她贫瘠的男女关系认知里，如果一个男性请女性吃饭，还有可能是其他目的，但请她看电影……


    大概只有一个可能。


    她不自觉地走近一步，怕惊扰了谁一般，小声问：


    “祁洛，你是想和我交往吗？”


    祁洛侧目，避开了这话题，只是将一张电影票塞到她手中：


    “走吧。”


    林星只当他是害羞，捂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自己在那儿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愿意接受自己的，但是他肯迈出这一步，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低头看到电影名写着《爱溶于水中》，听名字就像是爱情片。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示！


    祁洛带她来看爱情片！


    她一路按捺着激动心情，来到电影大厅，下意识看向卖爆米花的柜台。


    祁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


    “没营养的食品，少吃为好。”


    她只好努力收回目光：


    “……哦，好。”


    二人两手空空地进了电影院，没注意到身后的莱茵来到了售票处：


    “给我一张后排的票。”


    十几分钟后，电影开场，林星和祁洛挨着坐，她的心脏到现在还在怦怦直跳，怎么都止不住——天啊，她都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没出息。


    他们明明只是坐在一起，手都没牵，她就慌成了这样。


    她只好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


    好在这部电影拍得非常不错，偏蓝的忧伤色调，与出色的镜头语言，一点一点地把她拖入了那段忧郁的故事之中。


    从前，有一对怨偶夫妻。


    他们本是政治联姻，算得上相敬如宾，可惜女主嫁过去不久，娘家就破产了，还牵连了男主。


    父母自杀后，她在男主家的处境更是江河日下。


    男主漠视她，公婆苛待她，连家里的下人，都怠慢她。


    她在九死一生生下孩子后，选择了从悬崖一跃而下，消失在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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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死后，男主才发现，自己早已对这个沉默温顺的妻子情根深种，可惜为时已晚。


    故事的结尾，不仅仅是男主，甚至是男主的父母，家里的下人们，都深切且沉痛地悼念着她。


    一个温柔的妻子，和顺的儿媳，亲切的女主人。


    男主终身不娶，将孩子抚养成人后，从悬崖上同样的位置，也一跃而下。


    电影已经开始播放片尾，是女主和男主过去曾确实存在过的、一些微小的幸福瞬间。


    影院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祁洛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打算递给林星擦眼泪，却见她并没有哭，而是盯着滚动的演职员表，若有所思。


    “好看么？”他问。


    “你觉得呢？”林星用问题回答了问题。


    祁洛摇摇头：


    “我觉得很没有意思。那个男人太蠢了，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他的妻子都是他自己选定的，也是他同意娶的，并没有人逼他，他没理由苛待她。我无法理解。”


    不管是为了戏剧效果，还是现实中真的有这样蠢的男人——他都要说，这是个烂故事。


    “你是从男主的角度出发的。如果让我从女主角度出发……”林星转过脸，认真地看着祁洛，“如果我是她，我不会选择结束生命。结尾所有人都开始想念女主的好，都开始喜爱女主，但这对她来说已经没了意义，因为她已经死去。祁洛，我和她不一样，我要世界爱我，而不是我死后才开始爱我。”


    我要世界爱我，而不是我死后才开始爱我。


    说这句话的林星，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与无常命运抗争的蓬勃勇气。


    她在发光。


    祁洛眼睛微微瞪大。


    他没想过，林星这个贫民窟出身的女人，能说出这样一句令他都被震撼到的话来。


    她的话里话外都透露着——


    她认为自己值得被爱，也认为自己强大到在面对任何风雨时，都绝不会轻生。


    就像不知名的杂草，坚韧不拔，生机勃勃。


    只要一点灰尘和水，就能从贫瘠的石头缝里探出头来，向世界昭示自己的存在。


    看啊，我活着，我想活着。


    看啊，谁也不能将我的生命夺走。


    她的这句话，同样也落在了后排的莱茵耳中。


    他像一只阴暗的老鼠，躲在电影院后排的角落里，只能借着黑暗，肆意打量着她轮廓柔美的侧脸。


    他应该高兴的啊。


    祁哥终于愿意抛下成见，去接触林星灵魂里最本真、最璀璨的内核了。


    她的好，终于落入祁哥眼中了。


    他们会像两块不同颜色的橡皮泥，慢慢相互吸引，相互渗透，到最后，不分彼此，谁也不能将他们分离。


    他们会走到一起的，就像从前在青山市那样。


    莱茵身边一个女孩子突然递给他一张纸巾。


    她羞涩地提醒他：


    “帅哥，擦一擦吧。”


    莱茵怔怔转过头，一滴泪水就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从通红的眼眶落了下来。


    女孩将纸巾塞进他手里，自己还带着鼻音：


    “这部电影确实很好哭，对不对？”


    莱茵下意识握住纸巾，又转头看了一眼前面起身正要离开的二人，低声道：


    “是啊。


    “电影……很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