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115...

作品:《与宿敌成婚后

    姜时愿双目无神,四肢皆僵,从伏魔殿归来之后,她已经浸在浴桶中数个时辰,长到雾气散尽,水温渐冷,转为蚀骨的冷意摧残着她几欲破碎的心。


    即使是亲如枕边人,她也从未片刻看清过她的夫君。她的夫君,沈浔,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满腹谎言,千方算计。


    她的夫君隐瞒了来时路,狠心除去了许多知晓他秘密的人,才将‘沈浔”的身份坐稳。他不惜手段,以谎言为戏本,为她打造出高楼戏台,一曲唱罢将歇一曲又将临场,她却始终如台下看客,深入戏中。


    沈浔?


    姜时愿念及二字,悲痛的声音从银牙之间渗出。


    自叹、自嘲着自己的愚蠢。


    她该如何称呼她的夫君?


    是四绝之一的魑?


    还是应该恭恭敬敬福身在他眼前,尊称一句“魏国公”?


    思及此,姜时愿一径摇头,懊悔至极,一切因果起缘都错在观音庙中初遇,她不该救下谢循,更不该对他动心,与他结为连理。她取木瓢舀水,冰透的冷水从头顶浇下,欲洗净冲刷她所犯下的识人不清之罪。她又觑向自己的冰肌玉骨,想起和谢循的交缠,徒生作呕,心如万般蚁虫啃食。她抓来皂角又取木刷,狠狠洗净,初见血色也不肯停歇,恨不得将自己脱胎换骨,重新来过。


    越洗她愈发觉得脏,哪哪都想起曾被谢循落下过吻痕,她扒扶在桶边痛哭,不停地在责问自己,也不停地在寻求出路。


    “兄长….,求求你泉下有知告诉阿愿,阿愿该怎么办啊…阿愿大错特错,万死难辞…”“阿愿该怎么结束这一切…,求你告诉我。”


    如今,她飘零在活在这个世上,已无双亲,已无亲人。唯一的挚爱,也由慰藉化为刀刃,刺入她的心。


    夜幕降至,月华凄凉,映照在榻边女子的玉容之上,神色戚戚,泪悬软睫,欲坠不坠。凄凉月色慢慢滑移在她的唇瓣上,那滴泪才化为口脂点缀唇间。


    姜时愿的眸光中的波澜逐渐平静。再次抬眼之间,寒星四射。


    姜时愿双手紧攥着匕首,心中似有了决断之意。


    夜风轻摇,嘎吱一声,谢循携凄风入内。


    见厢房幽深,没有点灯,他似乎也没想到姜时愿今夜会早睡,他蹑着步子,走入内室,却见她站在支摘窗上素手深入瓷碗,慢搅水面,水声泠泠。


    姜时愿感觉到熟悉的梅香逼近,并未回头,然后感觉到身后之人拥她入怀,动作轻柔,抵着她的颈间轻蹭,温声唤着她阿愿。


    姜时愿感慨到:“迎宵节时你送我的山茶花,纵使我小心将养着,可还是枯了….”


    “还会迎来下一个迎宵节。不,或者,不等明年,阿愿喜欢的话,我明日便去给你买。”谢循安抚道。


    姜时愿扼着心中的酸涩,强迫着自己强颜欢笑,许下下一朝夕的约定。可纵使谢循怎么寻,她所求的那一朵,终究是寻不到了。


    花毁情灭。


    半晌沉默之后,她听见了谢循小心地试探:“阿愿,我听说你今日去了伏魔殿,你可是去找了魏国公?你为何要去寻谢循,你可有…”察觉到什么,这半句话他终究不敢说。


    今日从皇城归来时,就听左右司使说姜时愿曾特意来伏魔殿中寻过自己,谢循闻言内心难安,细细询问他们出佛魔殿之后姜时愿的神色可有异常?左右司使皆摇头说着姜司使一切如常。如今哪怕寻常的举动,也如潜伏的火线时刻挑动着谢循的心弦,他战栗着、畏惧着,一切令他点火的因素….所以今日,他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是,我去伏魔殿,但并不是为了公务。”姜时愿指尖在水面浅浅画圈,感觉到谢循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骤然一紧,她装作毫无察觉,继续说道:“阿浔,你可能还不知道,天牢之时,魏国公拿走了你送我的青玉。那枚青玉是你沈氏祖传,对你极为重要,我怎么能让它落入谢循那贼人的手里。我想帮你要回,可惜等至黄昏,也不见谢循的身影。”


    姜时愿幽幽转身,伸手抚摸他的鬓角,牵起笑容:“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要回青玉的。”


    姜时愿回得如此坦率,满眼真诚,让谢循举棋不定的心终于落下安稳。如若阿愿接着以公务之名堵他的口,谢循自是不信的。他又听阿愿谈及佛魔殿,更毫无忌惮地谈及殿中池鱼,这才松下警惕,会心一笑。谢循如珍视之物失而复得般欣喜,吻上姜时愿的唇。如鱼渴水,如丝如缕,愈深愈难分。


    万籁俱寂,不知时辰。


    分离之时,二人唇齿之间还有银丝相连,谢循望之心神俱醉,欲罢不能


    这一月来积攒已久的火翻滚、灼热,他明知不可为,却还是被邪念乱了分寸,欲.念露骨展示。姜时愿察觉异动,谢循亦有所感,想要避之暂退,才不会铸成大错。可他刚想压抑离开,又被温香之气包裹。已在眼前,姜时愿怎可让他逃,反身后环住谢循的脖颈,渡送蜜意。


    谢循回应其吻,愈发不可自控,反手撑扶在几上的十指皆屈,帮着他分担心中压抑的煎熬。奈何食髓知味,身心皆沉在温柔乡。


    半推之间,谢循又听阿愿呢喃之语,如勾人的魅鬼。


    “阿浔,你难道不想.要.我吗?”


    闻之,谢循双眼明亮如星。他怎会不想?怎会不愿?他想得都快疯了。


    听着姜时愿的嘤.咛之声,秋波明送,彻底断送谢循的理智,他忽然俯身抱起阿愿,顺手解下轻纱帷帐。


    夜香旋昵,香软馥郁。


    厢房内暗淡无光,而他却轻车熟路地将一件件薄纱拽在掌心之中,轻轻一拉,系带皆松,露出阿愿薄如蝉翼的蝴蝶骨,欺身吻上。


    帐内无一丝光亮,视线被剥夺,姜时愿只能凭着触觉,柔荑刚覆上他的胸膛,冰凉温感就让谢循 在烈火灼烧之间恢复一丝理智,他拽下发带,捆住她的双腕,吻意更加凶悍,欺得她翻身。哪知阿愿咬牙不肯,与他意愿相对,非要顺着他的腿.膝坐.上。


    谢循能感觉他的阿愿,不再如外表乖顺。


    他已觉不安,可万分难退。难退翻.云.覆.雨的情意,更难退阿愿为亲手赠他的蜜意。哪怕是裹着糖衣的砒霜,他也照饮不误,甘之如饴。


    谢循觉得自己大抵只离疯魔一步之遥,情.意浓长,小意温吞,谢循为这具身.躯神魂倾倒之时。


    姜时愿勾着他的脖子,吻也慢慢游离其下,吻过他的刀伤、剑伤,更是慢慢吻上他锁骨下两指的四处疮痍,泪意流下。


    那滴泪如仙人指引,叫她一路顺着咸淡的泪珠移下。在泪最终消失的位置,她的唇瓣抵上了一处凹凸不平的疮痍。


    那处疤痕不似旧伤陈旧,它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疤痕。旧伤之上鲁上新伤,千疮百孔,年轻地留有皮肉翻卷的痕迹。哪怕谢循刻意地将这伤痕做大、做深,碾碎原有的伤形,覆上新的一层利器伤痕遮掩。


    可他好像低估了姜时愿作为仵作的能力。她最会还原每一具身躯上的伤痕因何而来。哪怕有意掩饰,她也能撕碎层层虚伪,还原真相。


    更何况,这个伤是因姜时愿而来,是她亲手所赐。她怎会不认得。


    姜时愿终于心如死灰,再不争辩,再不自欺欺人,泪意不绝,顺着他的肩头,绝情呵道:“出去!”


    夜色暗人,遮去她脸上的冷漠,而谢循却仿佛看了个清楚,怔怔地抚摸上姜时愿的脸颊


    “阿愿…”谢循惊诧,小声讨好,又被厉声打断,“出去!”


    这一声如当头一棒猛砸谢循心间,他六神无措,他不知如何应对阿愿如此突变且又陌生的情绪。


    谢循没有丝毫犹豫,退出沉沦之中,说着“我是不是弄疼你了阿愿…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忘形了”,并伸手将阿愿搂入怀中,温柔安抚,承诺着绝无下次。


    怀中之人微颤,声泪俱下,无情推开他。“你不配碰我,你不配!”“你让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


    所有变故皆在雷雨之夜爆发,一声惊雷劈下,亮如白昼,映亮姜时愿满眼的恨意。这眼神,他曾无数次在作为魏国公和阿愿交锋时见过,至死不敢忘.…


    而如今阿愿双眸含恨再现,是对他作为‘沈浔’之时。谢循思绪皆断,整个人木木的。


    情爱、美好在急速分崩离析,被姜时愿亲手撕开的真相毁灭殆尽,谢循不敢承受,他伸出手想要擦去姜时愿眼角的泪痕,却被她不留情地打落。


    “你究竟是谁?”


    声音冷淡,言语为剑,狠狠扎向谢循。


    沉默的夜风,凄凉无比。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内心煎熬酸苦,无援无助。


    “你是不是还要骗我…”姜时愿紧咬贝齿,“你瞒了我整整三年,整整三年…你究竟还想要瞒我多久….”


    "三年,全是谎言、全是欺骗、全是算计。"


    “你当然也可以继续骗我,告诉我你就是沈浔…你为何一言不发?你倒是继续骗我啊,与这三年间一样…”


    姜时愿看着他,想起三年间的朝夕相处胸臆如堵,“我累了,我很累…累到不想再陪你作戏,不想在谎言之中活着,更不想再这样不清不楚地被你蒙蔽”


    “阿浔,我求你放过我…”这即将是最后一次她唤他阿浔,“你若真的爱我,又怎会舍得让骗我欺我,看着我活在谎言之中悲痛煎熬…”


    “你若爱我,就请赠我清醒,还我真实。”


    她言辞不稳,话音哽咽,几近哀求,"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谢循也跟着泪湿青衫,他知道这一切因果皆是因自己而起。


    他不该制造观音庙的初遇,从一开始就不该将姜时愿罗列入自己的计划,更是不可预料自己会动心,明知相悦会带来悲痛,他却还是贪恋一时蜜意,因一己之私,害得阿愿万劫不复。


    千错万错,错皆在他。他一个罪人,实在无颜再留住春华。


    谢循看着阿愿,心痛至极。嗓音喑哑。


    "我是你的夫君。"“谢循。”


    “对不起…阿愿…”道歉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谢循低头啜泣,带着无尽的悔意,“对不起,我一直瞒你骗你.…我生来无名,后来到了暗河成为魑,才有了名。后来,我 又成为魏国公,才有了姓。”“姓为谢,名为循。”喉中溢有腥血之味,谢循失声,“我是谢循….”


    谢循一字一字打碎血咽,明明白白告诉阿愿他的名字,告诉他恨不得舍弃又被逼无奈拾起的名字。


    哪怕沉痛的真相早已在姜时愿心中上演过无数遍,依旧不妨碍眼下的撕心裂肺之痛。这痛比之从前还要痛上百倍、千倍,让她恨不得以自己的死去抚平这不该存在的痛。


    姜时愿失望落泪,脑中唯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里。她不愿意再听他说,更不愿再见他


    姜时愿如抽掉所有力气,悲痛欲绝,行尸走肉般走下榻,握着裙衫,泣不成声。她忘了自己是如何还能有条不紊地穿上罗衣,不知自己怎么还有力气逃离,只是再即将离门之时,才察觉自己竟然忘了穿绣鞋。她临门,感受着推门而涌来的风雨落在自己的脸上。


    “谢循…魏国公.…”她哽咽着,酸涩失笑,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谢循,身影伶停地朝着雨夜走去。


    谢循急急地追下榻,一同淋在雨夜之中,跟在倩影之后,唤着阿愿,说着千错万错他会承担,求她转身,求她肯舍自己一言,而眼前的女子充耳不闻,一袭青衣被雨水侵湿。


    雨夜如墨,银丝雨犹如一道屏隔绝二人。


    谢循也头一次感觉到窒息的感觉,体会到比蛊虫还窒息的痛苦。


    他的挽回、愧意是多么的无助,眼前这个陌生的阿愿令他害怕,他不知道阿愿要去哪里,不知她要做什么,隐有一种割裂难安的悲痛之感。


    “阿愿,我爱你。你要怪我、罚我,都可以,我只求你再舍我一眼…”


    谢循挡着她的面前,为她遮去滂沱的雨势,伸手去擦拭她脸上的泪雨交织,温柔倍至,又显手足无措。而姜时愿安静的、毫无生气地任他摆弄,黑眸失神,良久之后,才冷冷撤脸。


    她如残花在雨夜中摇曳。


    搬出她今夜苦思冥想都始终无解的问题。


    “你叫我如何收场你我之间的因和果?”姜时愿将同样炙烤的问题抛给谢循。


    她愿哽咽难言,慢慢软下身,跪在雨夜之中,仿佛是在忏悔她的所犯下的罪孽。谢循亦悲痛,折碎所有尊严,随着阿愿一道双膝皆跪了下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姜时愿满是抗拒,不停地推他、打他、咬他,


    逼他放开,她极其厌恶他给的一切,也同样厌恶自己。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甘愿让我活在虚假之中,看着我不明就里跟着你成为夫妻。”她银牙狠狠咬进谢循的皮肉,宣泄着自己的恨,“谢循分明知道我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要用世间最痛的方法去惩罚我!"


    他们之间不仅是简单的爱恨羁绊,还有着最不可化解的仇。


    是姜家的仇。


    姜时愿质问谢循,狠狠咬去他的血肉,眼泪混在腥血一起。


    "你要我如何面对我九泉之下的兄长,更让我如何面对姜氏全族!"血海深仇在她胸腔内翻涌不止,她沦为了背叛姜家的罪人,谈及三年苦心经营的复仇都变得滑稽、可笑。


    她是要数清谢循曾犯下的罪孽:“你忘了吗!是你亲审我兄长的谋杀之罪!”


    “你可知,你一句姜淳谋杀燕王证据确凿,我们姜氏遭遇了什么?”


    “我的兄长姜淳沦为罪臣,尸骨无法入葬,曝尸荒野。甚至,我至今无法祭拜兄长,不能为他烧纸祭奠,因为他是谋杀燕王的罪臣!“


    她崩溃着,紧攥着谢循的衣袍,“告诉我,我的兄长何罪之有,告诉我,我的姜氏族人又何其无辜!”


    姜时愿痛及心扉,敲着自己疼痛交织的胸口,“是你亲定的罪责,是你害得我的兄长被千夫所指,是你害得我亲眼目睹姜家被抄。”


    “你分明知道,是你害得我没有家了,也是害你姜家三代忠良沦为群臣的笑柄,被世人痛骂!”


    “谢循!”往事历历在目,折磨着她的心智,她大吼,“你明知我恨你,也比谁都清楚这三年我是怎么依靠着恨意活下去的,你却欺我瞒我,看着我慢慢沦为姜家的罪人,将身心都交给害我全家的你。”


    “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我的面前,有何颜面说爱我!”


    姜时愿猛地推开谢循,谢循重新坠入泥泞,衣袍尽污,痛不欲生,双眸殷红,泪湿玄衣。


    “我恨你!”“谢循,我恨你!”满腔的恨意一声更比一声清晰。哪怕大雨也冲刷不去,这露.骨的仇恨。“你现在让我该如何是好…”


    明明是最清澈动人的美眸如今蓄满愁容,姜时愿深陷悲痛,不能自拔,她是姜氏的罪人,她爱上了害他兄长含冤的罪人。


    她看着谢循,冷漠无情,“身为宿敌,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话音甫落,她松下发髻间的玉簪,抵着自己的脖颈,好像唯有一死,她才为兄长赎罪,也是化解恩仇的唯一法子。


    “阿愿,不要!”谢循崩溃,徒手握住刀身,刀锋嵌入皮肉,鲜血如注混着雨水落入青石之间,血水浸润着她的裙衫,青衣成绯。


    她大呵着住手,求谢循让自己解脱,并无力地看着他握着刀身,调转方向,眼睁睁看着刀尖开始划破玄衫,渐渐晕染着血色。


    谢循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胸膛,对自己狠戾绝情。另一只手又满惧柔情地勾着姜时愿的腰,搂她贴近自己。


    他分明知道,姜时愿离他越近一分,匕首就越会刺入他的心脉一分。而他义无反顾,拥她入怀。


    甚至香软馥郁的身躯覆上来的时候,谢循甚至还阖上双眼,揉出笑容。他举止尤为温柔,落在她腰间的手安慰着她发颤的不安。


    谢循抵着她的耳畔,男音温润如水。


    “阿愿,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