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临隔着指腹细细描摹皮质手套下的手掌。


    五指和手掌缺少了柔软的皮肉包裹，只有坚硬的棱角感。


    趁着帝巡错愕，秋临捏紧向后一个拉扯，手套被他夹在五指间扯出，露出了男人森森白骨的左手。


    白骨一直延伸进袖口，从外面看不出分界线在哪儿。


    篝火骤然熄灭，一股力道瞬间袭上秋临。他被压在粗糙的墙壁上，冰冷顺着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仿佛要将他撕碎，恐怖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来。


    黑暗中，燃着幽光的冰银眼眸闪烁夺目。


    秋临朝头顶看了一眼。


    「死亡倒计时：未知！」


    他暗暗松了口气，在黑暗中摸索到男人的白骨手掌，在他的掌心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我可以救你。


    压迫感倏地散去，男人宽大强健的身体稍稍后撤，给了秋临喘息的机会。


    黑暗里，他听到男人的声音贴着自己的耳边，“说说看，怎么救。”


    “咳咳，”秋临发现自己的声音终于回来了，“我研制的基因病毒实际上和动物病变的原理有些像。”


    耳边响起衣物摩挲声，清脆的弹指声响起，刚才灭掉的篝火重新点燃，帝巡已经坐回原本的位置，手上也重新戴好了手套。


    他凝视秋临：“继续说。”


    秋临：“我既然能够研制出病毒，就能研制出解毒剂，我有七成把握可以救你。不过想让我救你，我也有是有条件的。”


    帝巡：“什么条件？”


    “第一，我的大脑是不可复制的，想要我制作解毒剂可以，但你们不能再打我身体的主意，‘缸中大脑’‘脑电波’那样的实验都不行，我要求完全掌控我自己的思想和身体。”


    帝巡：“可以。”


    “第二，我要有一套独立的实验室，所有的研究人员由我自己挑选。”


    帝巡：“可以。”


    “第三，任何实验都需要素材，你是最现成的，我希望你来当我的研究素材。”


    帝巡思忖两秒：“可以。”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秋临看向帝巡，“我被你追杀、囚禁、窒息……不管是以前还是刚才，你都可以随意操控我的人生，我却只能被动接受。从现在开始，我要求我们是一个平等的关系。”


    帝巡：“我可以做到从现在开始不对你动手。”


    “只是不动手还不行，我跟你之间的力量悬殊是既定事实。你有掌控我的条件，我也需要可以约束你的举措，这样我们才算相对平等。”


    帝巡皱了皱眉：“什么举措？”


    “得有个什么东西，一看到就能从内心约束到你。”秋临想了想，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条长长的绷带，“把这个缠在你的脖子上，这就是我对你的约束。”


    帝巡：“……”


    “约束你不光是为了保护我自己，还是我对你的保护。路上我们也看到了病变羚羊的自杀式撞击行为，你现在还处于病变的初期，到了末期你自杀还算小的，万一暴走不分敌我地攻击身边的人可怎么办？”


    帝巡稍稍犹豫，最后还是从秋临手里接过了绷带。


    眼看着帝巡要自己动手，秋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我来帮你。”


    秋临之前脖子被熊山扭伤，前两天刚刚痊愈。这条绷带是他去医务室拆绷带的时候顺手拿的，还没用过。


    起初想的是在外面受伤可能会派上用场，没想到最后用在了帝巡身上。


    在篝火的映衬下，男人的脖颈线条投出一排细密的阴影，微微凸起的青筋蓄势待发。


    他并不是像熊山那样虎背熊腰的体魄，男人的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不突兀却充满了高密度的力量感，优美的脖颈曲线向下延伸，和宽阔有力的肩膀完美衔接。


    男人的皮肤很白，像极了匠人手下美丽的石膏雕塑。孤冷凛然的禁欲男人缠上这一圈绷带，瞬间多了几分破碎感。


    秋临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一拍掌，“还差最后一步，为了加强约束力，我们来设置个安全词吧。”


    帝巡皱眉抚摸着脖颈的绷带，“安全词又是什么？”


    “某一天你突然暴走，假使绷带不足以约束你的话，安全词就是最后一道防线。当我说出这个词，你就要立刻清醒过来。”秋临顿了顿，“不过这两项举措都只是心理约束，如果你真的完全丧失理智……”


    帝巡的声音掷地有声：“那你们就杀了我。”


    秋临：“……好，可怎么杀你？”


    帝巡：“有人知道。”


    秋临：“谁？”


    “呵，秋临博士，”帝巡冷睨秋临，“以我对你的信任，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你还是想想该用什么当安全词吧。”


    005：【安全词，常用于捆/绑/调/教、支配服从活动，后来也应用于危险运动以及某些角色扮演中，参与者觉得心理或身体不适时，可使用安全词结束活动，所以安全词的选择很有讲究。如果这个词频繁出现那安全词就失去了意义，可如果这个词很拗口也不行，得用简单易记的词语。】①


    秋临：【啧啧，不愧是星际百科全书，你好懂，005。】


    005：【呸，我只是从资料库里搜索了安全词的解释，你才是那个什么都懂的家伙吧！所以你想用什么当安全词？】


    秋临目光落到帝巡脖颈的绷带上，“‘缰绳’，可以吗？”


    “缰绳……”帝巡重复了一遍，“可以。”


    “好，从现在开始，在你精神失控的时候我就会喊出这个词，这个词只有我喊出来才有效。”


    帝巡：“好。”


    005：【真的管用吗？一个词，就可以让精神失控的人恢复正常？】


    秋临：【这也不是一遍就能成功的，得循序渐进。绷带是我对帝巡的第一层暗示，他摸到碰到看到绷带都会想起我的约束，一旦身体本能形成接下来就是第二层暗示——精神暗示。缰绳是起到约束作用的道具，绷带对他而言也是，用“缰绳”这个词二次强化，逐渐地将肉眼可见的绷带约束转化为精神层面的自我约束。】


    【安全词还有个用处，如果安全词也不管用了，我就可以确定帝巡已经彻底失去理智。】


    005：【你真的会救他？】


    【我当然会救他，】秋临，【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我们互相拿捏着彼此的命，他好我才能跟着好，说不定我还能利用他找到审判系统的特定条件。】


    005：【哼，你做梦，想得倒挺美。】


    秋临：。


    是不是做梦，不试试怎么知道？


    现在已经是深秋，一到深夜气温骤降。幸好有帝巡支起来的篝火，秋临晚上才不会那么难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他有点冷，迷迷糊糊地随手摸到个毛茸茸的毯子。毯子又厚又软，上面还带着温热，秋临一把扯过来盖在身上，舒服地轻叹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直到早晨一缕阳光照进洞穴里，秋临才悠悠转醒。


    洞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地上是烧完的灰烬，帝巡不知所踪。


    他身上盖着件黑色军装外套，哪有什么毛茸茸的毯子。


    秋临揉着眼睛坐起身，看来是昨晚睡觉睡迷糊了。


    他披上帝巡军装走出山洞，宽大的外套下他好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洞穴外面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光影之下一个男人正朝这边缓步走来。


    秋临把外套还给帝巡：“谢谢。”


    对方脸上有些不自在，接过外套递给秋临几个和昨天一样的红果子：“吃点东西，吃完我们还得赶路。”


    秋临接过果子：“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帝巡：“我早就预料到了A城有一天会被攻破，所以提前设置了安全点。如果不出意外，现在A城的幸存者应该向着安全点转移。”


    “但愿吧。”


    帝巡：“什么意思？”


    秋临：“那些基地势力对A城里面的布局这么熟悉，攻破A城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物资储存地，恐怕你们A城里面出了叛徒。”


    帝巡：“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被转移到安全点？”


    “我也不太确定，安全点离这里远不远？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远，”帝巡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从这里过去，五六天就能抵达。”


    根据帝巡的说法，安全点里有一批先进的仪器设备，可以用那些设备研究研究他身上的病变情况。


    两人一拍即合，不管A城居民有没有撤退成功，安全点他们还是要去的。


    就这样两人开始朝着安全点前进。


    几天前如果有人告诉秋临，A城首领会和他一起踏上逃亡之路，他高低得回一句“别闹”。现在才几天时间，那个被人捧上神坛的男人就这么水灵灵和自己同吃同睡，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只吃水果无法补充充足的营养，他们在路上碰到没有病变的野兔也会抓上烤来吃一吃。


    不过这野兔滋味也不怎么样就对了，又酸又涩又苦，吃得秋临一脸痛苦面具。


    花了一天时间就能穿过这片诡谲的树林，前面就是荒野区。


    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面稀稀拉拉长着些黑黝黝的植物。


    失去掩体，危险增多，食物匮乏，这些都还算好的，问题是他们这条路会经过一个基地。


    一个是病变的曾经最强者，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力者，合起来就差没把“老弱病残”刻在脑门上。


    其中一个还是基地迫切想要抓到的“A城首领”。


    他们如果傻不愣登地头铁往前冲，基地的人高低得喊一句“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合计了一下，两人还是决定向现实低头，绕个路。虽然会增加几天行程，但至少安全。


    这行程增加，口粮的需求也就上来了。为了能顺利穿过荒野地带，他们两人得先在树林里储备一下粮食才行。


    ……


    一只展翼足有两米的蝴蝶正在扇动着它的翅膀，幽蓝的翅膀上五彩斑斓的荧光线条勾勒出漂亮的曲线，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好像一个个硕大的牛眼。


    秋临努力吸了吸鼻子，“好香的花粉味。”


    帝巡：“这种花叫霸王花，很危险。”


    蝴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它伸展自己的口器，插/入张开的花瓣之中。


    就在它贪婪吸吮花蜜的时候，静止的花瓣倏然收拢，将蝴蝶紧紧缠起。蝴蝶挣扎着，漂亮的翅膀被一点点蹂躏，最终破裂碎掉。


    花朵模仿着动物吞咽的动作，将蝴蝶一点一点吞进深深的囊袋中，最后重新伸展花瓣，又变成了那个瑰艳美丽的花朵，空气中的香甜的味道更加浓郁。


    “不要小看这个树林里的任何一种生物，它们都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小命。”帝巡一边嘱咐秋临，一边带着他小心翼翼绕过霸王花的领地。


    “你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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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等着，我自己上去。”帝巡的话打断了秋临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发现两个人已经来到了霸王花的中心地带，周围一棵棵两三米高的霸王花伸展着枝叶，诱惑猎物前来。


    他的前面是一棵大树，树上缠绕着藤蔓，茂密的枝桠之间悬挂着一个个像猪笼一样的吊篮。


    吊篮里沉甸甸的，一些坚果从缝隙里挤了出来。


    有人愿意全权包揽这些活，秋临也没有内卷的意思。他看着帝巡几个弹跳上了树，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霸王花丛上。


    原主的记忆里有这种花，不过不是现在变异后的霸王花。


    原主有一种不愿活在现实里的逃避心理，他对末日前的记忆都是十分清晰的，忙碌的人群、喧闹的街道、沉重的竞争……而对末日之后的生活模糊中带着一种仇视。


    原主年少成名，十四岁作为最年轻的全球科技奖获得者登上领奖台。结果第二天奇异流星群划过天际，一切都改变了。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死在暴走的异能者狂徒手里，也见证了异化后的生物摧毁了他原本安逸祥和的城市。


    仇恨自此在他心底埋下了种子。


    他恨这场异变，恨那些没有约束后的猖獗异能者。他觉得这个世界之所以变得这么丑陋难堪，大部分原因是异能者的出现。他们太强大了，有些异能者强大到连热武器都对他们没有用。


    极端的差距让一些异能者变得肆无忌惮、目中无人，曾经组建好的秩序一点点崩塌。


    原主想要消除这种极端的差距，索性就无差别开炮，创死所有的异能者。


    刚开始变异的生物只占全部生物的30%，后来因为力量悬殊，未变异的生物无法适应生存环境逐渐死亡，变异生物的占比越来越多，到如今变异生物几乎占了80%。


    就好比面前这只异化的霸王花，因为它们异化了，优胜劣汰，才能存活至今。


    但异化了它们就真的能存活下去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推动着一切往某个既定的结局前进，异化之后就是病变。


    强大如斯的恐龙族群也不得不向白垩纪低头，或许越想变得强大、越想生存下去，结局反而是灭绝。


    秋临始终觉得这场末日和异化来得太奇怪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方都很符合逻辑，除了奇异流星群造成异化这个说法。


    侏罗纪是恐龙生存的时代，白垩纪是恐龙的坟场。


    同样是物种变化时代，白垩纪改变的是恐龙赖以生存的生活环境，导致食物链崩溃，恐龙因此灭绝。


    有科学家猜测，奇异流星群中含有辐射，被这种光辐射到会诱发基因突变，也就是异化。


    可这个星球是圆的。


    流星群没有绕星球一圈，只是擦着边过去了，时间前后持续一分钟而已，为什么全球都出现了异化？


    你说自然灾害是由于流星群的引力造成磁场变化还挺符合逻辑，但要说异化也是因为流星群，那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


    唰！


    唰！


    一阵风刮起，周围忽然响起簌簌之声。


    秋临的头发被风吹起，衣角跟着飞扬。


    面前的霸王花被吹得东倒西歪，一个个闭上了花瓣将自己蜷缩起来。


    此刻的秋临也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团。


    风声从上方传来，他甚至还能听到有节奏的扇动声。


    头顶一团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亮光，他身处其中，显得格外渺小。


    秋临缓缓抬起头，一只体型庞大的苍鹰盘旋在他的头顶。苍鹰锋利的眼眸凝视着他，长鸣一声，倏地向下俯冲而来。


    秋临：……


    苍鹰快，另一道身影更快。眼看苍鹰就要抓到自己，一道银色流星倏然从树上飞下，下一刻苍鹰哀鸣一声，直挺挺坠落在地。


    “轰隆”一声，砸死了一片霸王花。


    帝巡站在苍鹰的尸体旁，怀里还抱着一些坚果。


    秋临用哀怜地扫了一眼苍鹰，默默冲着帝巡比了个大拇指。


    鹰兄，我说你惹谁不好，非要惹我，死了吧？


    “银色流星，果然名不虚……”


    夸奖的话还没说完呢，秋临就见帝巡的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扑通”一声，也跟着砸在了地面上。


    秋临：……


    银色流星，不过如此！


    秋临跑到帝巡身边，人没死只是晕过去了。他呼唤了对方两声，对方始终没有回答。


    一摊血迹从旁边的鹰身下流出，秋临这才注意到这只鹰刚才居然被帝巡来了个贯穿。银色流星的实力是不假，但使用兽化的代价也不小。


    没有了狂风的威胁，周围的霸王花又重新伸展花瓣，一朵又一朵绽放开。


    浓郁的花香味很快就重新弥漫在四周，秋临正准备留在原地等帝巡醒的时候，头顶未知的死亡倒计时又动了。


    「死亡倒计时：5分钟」


    005：【给你个友情提示吧，这头鹰是人类饲养的，你身上有帝巡的味道，所以它才会攻击你。那是一支异能者小分队，他们刚才看到鹰朝着这边飞，也跟着过来了。现在帝巡昏迷了，你打算怎么办？扔下他逃跑吗？】


    秋临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人类的交谈声，他试着拖拽帝巡，可男人于他而言实在有些重，扯了半天分毫未动。


    005：【死亡倒计时只剩下四分钟了，你还不快跑？】


    秋临抬起头环顾，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