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元香突然想到，这家伙生气怕不是因为她要一个人去京都，不带他的缘故。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这家伙虽说失忆了，但脾气是一点没变。不高兴就喜欢闷在心里，然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


    就像当初的陛下，没法发泄，可不就容易出问题。


    为了不让他重蹈覆辙，元香想明白后当即上前安慰。


    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听了她解释干嘛不能带他一起上京都后，不仅没掉小珍珠，还这样宽慰她。


    “娘子一个人上路也要时刻照顾好自己。得穿暖和，吃得饱，还要吃得好。为夫在家里等娘子回来。”


    元香不想扫兴说现在夏天，穿太多容易中暑。答应他：“听夫君的。”


    “明日为夫多蒸两筐包子，你带路上吃。再烙好多大饼，前两天娘子就吃包子，后面吃大饼。虽说大饼不容易坏，但也不能放太久。”


    “听夫君的。夫君真好。”


    第二日元香起了个大早，等她收拾好东西，出门，发现包子大饼和水壶都给她准备妥了。


    莫骄执意要送她到香槐镇镇门。


    同时送她的还有好些镇民。元香都说了，她会回来的，可大家执意要凑热闹。她只能随他们去。


    “娘子……”


    莫骄不舍得，哪怕知道她不是要抛下他，过不多久会回来，他还是不舍。


    可他不能不让她去。


    莫骄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早点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放心，我拜托隔壁大婶了。这几日，大婶会陪你睡的。”


    莫骄眉头都快打结了。他香儿竟然让别的女人陪他，就算是大婶，不住在一个屋也不成。他一口回绝：“我不要。”


    元香无奈，生怕他又闹，忙顺顺他背：“好好，娘子我会早点回来的，不让我家的乔乔久等。乖了。”


    这是把他当小面？不过也成吧。


    “前面的让开！”


    两人正腻歪呢，冷不防响起一道雄浑声音。


    莫骄皱眉，元香瞥眼看去，就看到了一队人马，中间的马车也极其普通。


    但两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这些人明显乔装打扮，马车不大，外观普通，但焊了铁皮，车轮子也比一般的马车结实许多。


    元香不再打量，转过脸去，拉着莫骄避一旁。


    谁知马车停了。


    一会儿下来三人，前两个是大人，后一个是八九岁大的小孩。


    两个大人，一个蹲下身给小孩当脚踏，另一个则去牵小孩。


    小孩挥挥手，示意两人退开，然后一蹦，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小孩环顾半圈，向着元香走来，又在元香前面站着的年长妇人身前停下，仰头问：“请问大娘，这里是香槐镇吗？”


    大娘：“没错，你找谁？”


    小孩：“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身手了得的女人。是六年前才来的。”


    元香就见他看了眼旁边，那男人就拿出一个卷轴，卷轴打开，上面是个扛大刀的英武女子。


    大娘盯着卷轴：“有点眼熟。”


    旁边的热心人帮着大娘一起看卷轴：“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你们觉不觉得长得和香槐有点像？”


    “香槐不就在这里嘛。”


    然后所有人都看向元香。


    小孩也看向元香。又然后，小孩一脸失望道：“你们认错了，她不是。”


    元香也愣住了。


    大娘和其他人都一脸懵，说着：“明明很像呀。”


    “你有什么事？找画上人做什么？”


    小孩威严扫视四周，不再搭理人，转头就走。


    “这小孩谁呀，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


    “这一瞧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孩。”


    “刚才画上的明明和香槐很像，难道就我认错饿了？”


    有人来问元香，刚才怎么不说话。元香只木愣愣站着。


    莫骄将她揽在怀里，挡住他人的目光。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长相，就连脖子上的痣都长在一模一样的位置。


    但小面竟然说她不是。


    那画像上明明就是她呀。


    哪里不像了？


    元香心塞半天，突然想起来她该追上去才对。抬头急速找寻时，小孩连人带马车通通不见了。


    她问莫骄：“那小孩往哪走了？”


    莫骄指了指拐角的方向。


    元香往拐角的地方走了两步，又顿住：“不行，我得换个打扮。”


    大家伙儿就看着她大步流星往回走。


    有人好奇：“诶，香槐，你落了东西了？”


    元香头也不回，精气十足回话：“我决定不走了。”


    ...


    小面怎么会认不出她这个娘？明明她和画像上一个样。


    元香回去后，换了一身装束。仍旧是六年前那身戎装。


    当时带着莫骄逃出来时，全身上下都糊满了鲜红，她没舍得扔，就洗了洗，藏起来。


    半晌翻出来，换上，拿着竹竿摆了个狂拽姿势，元香问夫君：“娘子和那画像上是不是差不多？”


    莫骄点头：“好看。”


    元香满意了。当即又生龙活虎出发。


    莫骄紧跟在她屁股后。


    小面没找到人，当然不会轻易离开。元香一路打听过去，终于找到小面的落脚处。


    高门大户门口守着两排的布衣护卫。一瞧就知道是禁卫队。元香想也不想，要过去。


    莫骄抱住她手臂：“娘子，他们好凶，咱们会不会被抓起来？”


    元香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对啊，她头脑发昏了吗，怎么忘了他们是逃出来的。要是现身，不被当场杀了，也肯定会被逮回去。


    她不能见小面。


    她想了六年的儿，想着去京都见他一面，结果天将她儿送到了面前。


    她怎么能退缩？


    元香打算翻墙偷溜进去，她让莫骄在外头躲好了，她不来找他不许现身。


    她刚要跳墙，又被抓住手臂：“娘子，可不能吓唬小孩。”


    元香想让他别捣蛋，甩开他的手，莫骄两只手牢牢抓着她，又说：“娘子喜欢小孩，小孩都喜欢灯笼，咱们准备许多灯笼，不用娘子翻墙，小孩肯定自己就跑出来了。”


    元香不觉得是个好办法，但莫骄说的有一点是对的，她要是翻墙进去，小面不仅不认她，说不定还会喊人打杀她。


    家里的灯笼被全部运了出来，摆满了半条街。一下子整条街洋溢着喜气。


    到处围着灯笼疯跑的小孩，叽叽喳喳热闹的不行。


    元香团团转，她不觉得小面会出来，皇城里的灯笼哪个不好看，哪可能被这些灯笼吸引。


    灯笼才摆出来一刻，元香已经等不下去。


    “娘子去茅房，你乖乖看着，别让那些小孩搞破坏。”


    见他乖乖点头，元香转头走人。等到了隐蔽处，确认这家伙没跟过来，她才大步流星往小面住的地方走。


    顺利进了高门内，结果元香找了两圈，都没发现小面影子。


    怎么会不在，难道已经回京了？


    想到这辈子都没法子见到她儿，元香心抽疼。


    她捶着心口，落寞往摆摊的街上走。


    “娘的小面……”


    抬头，就看到了蹲在灯笼面前，目不转睛看莫骄做灯笼的小孩。


    虽只是一个后脑勺，但元香又怎能认不出。


    小面的身后侧只站着两个生面孔的护卫。


    元香迈腿过去，还没在小面身边蹲下，小面已经转过头来。


    元香慢慢蹲下，瞧着眼前的小脸，激动的泪流满面。


    小面一脸怪异看她：“这位夫人……”有事吗？


    话才说了一半，他就被眼前的女人紧紧搂在了怀里。小面别扭推拒，却挣脱不开。


    身后的护卫上前救人，被多管闲事的镇民拦住。镇民也不知道香槐干嘛要强抱别人家的小孩，但谁让香槐是他们的人呢。他们当然要偏帮。


    半晌，小面妥协了。


    又半晌，四周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上前关心，元香才抹抹眼泪放开小面。


    问他：“家里有更好看的灯笼，你想去看看吗？”


    小面傲娇拒绝：“不要。”


    元香：“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大肉馅的包子，比皇宫里做的更好吃。”


    “我不爱吃包子。”


    小面说完，等着她继续问他，谁知并没有。


    小面满心忐忑，见她要张口，忙开口：“不过既然你一定要我去你家坐坐，也不是不行。”


    ...


    “这就是你们的家？”


    小面打量着眼前的破房子，嫌弃的不行。


    他揉揉眼睛，元香赶忙上前：“不能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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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娘给你吹吹。”


    不清楚是不是揉得，小面眼尾发红，然后越来越红：“你刚说什么？”


    元香吹气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说错话。她不答，只牵着他的手进门。


    小面才发现，外头瞧着大门破烂，但里头的庭院却十分干净整洁。


    小小的庭院右边立着兵器架，左边是一张吃饭的方桌，摆着三把椅子，周围布满了各色的花草。


    小面问：“你们家有三个人吗？小孩应该比我小吧？”


    元香又眼眶泛泪：“原本应该是一家三口，但孩子被我们弄丢了，我们想着总有一日他会回来和我们团聚。”


    小面转过脸去，望着槐树，问后脑勺的女人：“你怎么知道那孩子一定会回来？”


    元香望着他：“不知道。但我一早已经打算去找他。”


    小面不说话了，只瘦小的肩膀微微抖动。再转过脸来时，一双眼成了兔儿眼，大声吼：“你找到他也没用，你根本带不走他。”


    元香心痛至极，她从兵器架上提了一把大刀：“我很厉害的，只要他愿意跟我走，我拼命也会带他走。”


    怕他不信，元香武给他看：“没人能战胜老子这把刀。”


    小面逞强说：“可你只有一个人。”


    元香动作更凌厉更凶狠：“那也一样。”


    “可他一定不想你死。”小面喃喃，摇头，又大声吼：“你这么穷，家这么破，他才不会跟你走。你最好想都别想。”


    元香扔了大刀，忍无可忍嚎哭。


    莫骄从灶房奔出来，看了眼小面，径直奔向元香，紧紧搂住她。没说话，只将人往他的怀里按。


    一直等到元香哭完了，莫骄才柔声道：“包子还没做完，但为夫烙了饼，咱们请他吃饼吧？”


    莫骄将竹椅拉出来，牵着元香坐下后，才示意小面坐。


    香喷喷的芝麻烙饼端上桌，小面望着给他递饼的男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莫骄又给他倒了一杯自制的花茶：“小心烫。”


    小面不可思议转头问元香：“他……是病了吗？”


    元香：“放心吧，他没事。只是撞到头失忆了。”


    莫骄一脸傲娇随后说：“娘子说就喜欢这样的乔乔。”


    小面震惊不已，迟疑问她：“可他这样，你不觉得很辛苦，很烦吗？”


    莫骄也看着元香。


    元香：“乔乔又乖巧又能干，是个很好的夫君。”


    莫骄别提多得意。


    接下来，小面就看着乔乔忙前忙后。不多会儿大包子端上桌。


    下午时，莫骄又教小面做灯笼，一大一小蹲在庭院里，任人看了都不会怀疑这是父子俩。


    一直到随侍提醒，小面才发觉时辰不早了，他该回了。


    元香不舍他：“今晚留下来吧。”


    小面摇头：“今日份的功课还没完成。”


    元香想想，又说：“那明天你再来，我在家等你。”


    小面垂下眼帘：“明日不过来了。明日一早我要走了。”


    元香震惊，生怕他突然消失，抓住他的手：“你想留下的话，就留下。你说。”


    元香期待望着他。


    小面突然什么气也没了。他颇具威严说：“夫人恐怕还不知道，我在京都城身负重任，元将军说，这天下不能没有我。”


    元香说不出话来，除了心堵还是心堵。


    小面退后，再退后，拱手弯腰，冲元香鞠躬：“今日承蒙夫人关照。再见。”


    元香有种冲动，将人绑了算了。大不了他们一家三口再四处流浪。


    可她终究什么都没干，只望着小面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


    莫骄搂着人安抚：“还有我。”


    元香紧紧抱着眼前的细腰，埋头放声大哭。


    走出老远的小面，不想回头的，但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一眼。


    站在环廊般的梯田上，小面回头看去，一眼看到了相拥的两人。


    “朕恨了六年，怨了六年，怪她为了那人，不顾朕。可现在，朕觉得挺好。”


    内侍黄安觉不对，探头去看陛下，就见陛下扁着嘴，眼睛通红，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望着脚下的村镇。


    “陛下……”黄安都要心碎了。


    “朕真的不难过。朕只是替她开心，从此以后娘亲可以过她想过的日子。啊呜……”


    陛下再受不住，捂着眼，转头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