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姜南绵里藏针的质询的，是磐石宛若岩石般的声音。


    “我是磐石，你们共同领主的高级傀儡，拥有寒荒庐庐主授予的至高信赖的七大执事之一，今日奉我主人之命，来与夕阳山、冬青坡二地领主见面。我自寒荒庐建立伊始就已现形，竟然不知道金榈镇变成了军营，还请二位大人指教。”


    磐石沉声说道，字句落子有声。


    “原来是磐石大人，久仰大名，只是这件事上实在不像是你传说中的作风。”姜南似笑非笑，慢条斯理的语气似是黑云，拧一下就会挤出阴沉沉的水，“有假货胆敢占据庐主大人的城堡，我们痛心疾首，这才星夜率兵而来。你既然自称是庐主大人的忠仆，就该加入我们，怎么反而要帮助那个假货？”


    磐石神色微变，生硬地说道：“跟着你们，只会摧毁掉主人的心血。”


    冷松心里愈发确定了，反而比方才与姜南对坐时多了几分轻松，手挥了挥，下人替他点燃了手指尖夹着的雪茄。他再也不顾姜南阴凉的目光，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觉得整个人的气都被提起来了。


    他粗野地笑了一声，翘着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阁下何必来这一趟？来人，将这位执事大人送出去……”


    “我是来与你们谈判的。”磐石面容一肃，打断了他的话，“我作为庐主的执事，来代表寒荒庐庐主与二位谈判，我已经给出诚意，束手就擒，还请二位也退去旁人。”


    闻言，冷松忍不住乐了，拍着粗壮的大腿哈哈大笑：“你不会以为我们忘记了你们这群该死的傀儡在人模狗样地成为’幕僚’之前被称为什么吧？”他笑容骤冷，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杀手’。”


    杀意薄薄地漫了开来，如同寒刀出鞘。


    “莫非二位怕了我？”磐石丝毫不惧，挑起眉道。


    “廉价的挑衅。”他冷笑，在片刻前还是高雅华丽的厅堂里悠哉地吐着烟圈，沾着泥巴的双脚重重架在沙发前的椅子上，把精致的杯盘晃得摇摇欲坠，他嚣张地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在这里叽叽歪歪。不过我警告你，我要是听到什么让人不开心的话，我也会让你很不开心的。”


    姜南皱了皱眉毛，他的眉毛被工整修剪过，显得纤细精致。


    惹人厌恶的烟味飘了过来——是海盗们喜欢的呛鼻味道——他掏出昂贵丝绢织成的手帕捂住口鼻，低垂下来的阴柔眸中透着轻蔑。


    磐石望了一圈室内，用下巴点向那几个还停留在这里的歌女乐手：“二位的手下也就罢了，这些闲杂人还是退下吧。”


    “不用担心，他们一个字儿也说不出去的。”冷松咬着雪茄笑，语意阴森，那几个人越发吓得脸色苍白、目露绝望。


    磐石厌弃地说道：“没必要杀的人何必去杀。”


    “你这个傀儡，倒是比人还要在意人命。”姜南抬了抬眼皮，笑意中无端一片寒凉铺开。


    “傀儡只会跟随它的主人的意志，而我恰好拥有一个仁慈的主人。”磐石冷漠地说道。


    “磐石大人可太会说笑了，庐主大人当年先是背叛他的老师，后又背叛他的雇主，寒岭城堡被杀得血流成河，就是我们冬青坡也没被少杀。”姜南幽幽地说道。


    磐石淡淡说道：“在寒岭城堡，仁慈意味着不该杀的人不去杀，而那该杀的人，庐主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话音如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了地上，屋里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神情全都未变，却有隐隐的杀气不知从何处凌厉蔓延。


    令人紧张的沉默不知维系了多久，忽的一声轻笑逸出，将它刺破。


    姜南含着玩味的笑，挑起细眉看着他，说道：“这倒不像是求人的姿态。”


    磐石沉声道：“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是来谈判的。”


    “谈判？我看不出你能提供给我们什么。”冷松嗤笑一声接道。


    他不耐烦姜南的做事方式，也不觉得这块石头是能够被这阴柔至极的水滴穿的。


    直接、率性，这才是他的做事方式。


    现在，他只想要知道一点。


    ——那个坐在不远处的城堡中央，被眼前的傀儡操纵于股掌之中的无能赝品，究竟能够在他的铁骑之下提供给他什么？


    磐石与冷松正面相对，气势镇定，明明被五花大绑，却像是他才是坐在主座上一般，一字一句道：“我们会主动让出寒荒庐，不必动用一兵一卒，寒岭城堡就是你们的。”


    “那你们能得到什么？”冷松逼问。


    “保住庐主的性命，承认他就是庐主——我们只要这两点。”


    ***


    天色已晚，外边隐约传来了醉酒的男人们的声音。屋内优雅的乐声不在，冷松手放在窗边，眺望着夜色，似是要从那喧闹的说笑声、怒骂声、碰杯声之中，辨别出一道远走的马蹄声。


    可他并没有听到马蹄声，反倒被骤然响起的尖利哭泣与求饶声吵到，他皱皱眉头，心想那群人唱歌的时候就够难听了，怎么临死前发出的声音还可以更加难听？


    不一会儿，他的亲信冷青大步走了进来，报告道：“傀儡磐石已经离开金榈镇，朝着寒岭城堡出发了。”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跑得倒是很快。”冷松嘟囔了一声。


    “听说傀儡的痛觉不如人类，下次可以买一组傀儡和奴隶实验一下。”冷青笑道。


    “手脚都断了，就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了。”冷松摇头，感慨道，“傀儡的忠心果然可怕。”


    “属下的忠心不下于傀儡。”冷青立刻说道。


    冷松哈哈大笑了起来，心情放松了些，看向姜南，说道：“我擅自做了决定，你们不会怪我吧？”


    姜南手里晃着细细的酒杯，长睫遮住了眼睛，柔声说道：“整个寒荒庐都将是你的，既然冷大人已经做了决定，冬青坡自然遵从。”


    冷松耐着性子说道：“磐石、蝶叶舞、玉君子这群死傀儡明显是在守着这个假货等红莲回来，如果围堵得太死，谁知道会不会鱼死网破？别忘了庐主不仅是傀儡师，还是个机械师。能够轻轻松松地拿下城堡，我们干嘛不这么做？”


    “承认了这个假货是庐主，就是留下了无穷的祸根。”姜南终于肯抬起头，眯起眼睛，华丽的语气带着阴冷的凉意，“你也说了，它们在等待着主人回来，凭借着这个旗帜，他们随时都可以倒戈一击。”


    “没有了寒荒军，就凭几个自以为是的高级傀儡？”冷松冷笑，不以为意。


    姜南打过什么仗，他只会在雪地联盟和寒荒庐之间左右讨好赚安稳钱，他眼中的海是运送金钱的船舶，可在他冷松眼里，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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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命堆出来的血腥乐园。


    他还记得他的船队被燕家老二的船只包围起来的情景，那些船只高大威猛，代表着狂欢之地最凶悍的武力，背光而立的身影站在主船船首的男人漫不经心地俯视着他，蓝色的眼睛映着汹涌无情的海面，冰冷残酷。


    周围的船只被喷吐着火花的大炮撕成了碎片，持着弯刀和火枪的海盗涌入主船，在数量面前，个人的豪勇毫无意义。


    他不得不屈辱地投降，献上自己全部的财产、部下、船只，换来了流放寒荒庐的命运。


    外面的哀嚎求饶声戛然而止，最后一个乐手被处死了，外面的士兵们放声唱着醉醺醺的歌，调跑得找不到北，各地口音粘稠地掺杂在一起。


    黑暗如同蜘蛛趴在了玻璃窗上，屋内气氛阴凉。


    “你忘记了寒荒军是怎么来的吗？”姜南幽幽地说道，“红莲的老师龙挚泉是怎么死的，寒岭城堡是怎么沦陷的，你难道都忘记了？你我都是见过那个人的手段的，’寒荒庐’从无到有，他在其中做了多少的功夫，又怎么知道他没有留下任何后手？”


    “所以才要放他们走啊。”冷松眼中闪烁着精光，咧嘴笑道，“一个假货、几个高级傀儡、甚至一整只寒荒军加起来，都统统比不上他一个人。没有他在，他们成不了气候，为何不留下他来当个路标？”


    姜南眼神一变，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意思，直直地抬头看着他，声音变得尖锐：“你怀疑他还活着？”


    “他无论是死是活，都有可能留下麻烦。”冷松含混地说道。


    姜南不吃这一套，神情立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说道：“你说过，狂欢之地的那位告诉过你他死定了的。”


    冷松被他逼问得狼狈，再加上他本就忍耐姜南多时，直接沉下脸说道：“难道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反悔的余地不成？天晚了，我就不多留了，明日起又要忙碌，姜大人还请多休息。冷青，你派人留在这边供姜大人差遣，听到了吗？”


    姜南宛若没见过阳光的苍白皮肤在暗淡的光线下愈发惨白，一直轻柔如牡丹花瓣的脸色此时难看至极。


    精明能干的年轻人立即应是，出去找人吩咐了几句，回到屋里对着姜南含笑说道：“姜大人，我已让人守在了门口，若有什么需要用到人的，尽管吩咐他们。”


    姜南闭着眼，没有搭理他，他的侍女们屏气替他换茶、送香、轻柔按摩，衣裙摩挲间，更显得大厅里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冷青浑不在意，低头一礼，转身大步出去。


    待到冷青出了门，姜南才霍然睁开眼睛，阴鸷缠绕在眉间，他的侍女们大气不敢出。


    可他却没有她们想象中那般生气。


    他心里盘着今日的事情。


    城堡那边十分简单，高级傀儡们找不到主人，只好找出一个假货，试图挽救主人的财产，为其留下一线火种。


    冷松之所以答应城堡那边的停战条件，固然有钓鱼的心理，但也是因为眼下的局面。


    冬青坡的军队本就不多，离得又远，这次的主力军是夕阳山，若强行攻城，光是城堡的护城结界和里面数量繁多的机关，就会消耗掉大量兵力。


    冷松胜券在握，他真正在防的，是他。


    他眼中闪过阴冷的光芒，嘴角牵起了一丝凉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