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里。


    黎娜和音乐老师坐在旁边，陪着沈知逸。


    医护人员在沈知逸身上贴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线，监护仪上出现了一些数据。


    黎娜看向医护人员：“他手臂上那块布是我随便绑的，你最好帮他再处理一下伤口。”


    毕竟她不是专业的。


    带着口罩的医护人员说：“这样就很好，没问题的。”


    黎娜不太放心，对音乐老师说：“你还有学生也在展览里吧，你跟过来了，他们没事吗？”


    音乐老师放下手机：“没事，我跟我同事说了，他们把那些学生带回去。”


    黎娜点头，轻轻地吐出口气。


    沈知逸躺在单人床上，手臂渗出的血染红了那块布料，他用那个没受伤的手，慢慢靠近黎娜，直到指尖碰到黎娜的手背上，才停住不动了。


    黎娜手指一颤，垂眸看向他。


    他咧着嘴朝她笑，眼睛失去了神采，如同一颗磨砂的黑玻璃珠，虚虚地望着她，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但嘴角笑意依然不减。


    黎娜凝视着他，眼睛深处有某种东西被撕碎，有新的东西挣脱出来又被理智束缚回去。她撇开脸，睫毛垂下，再抬眼时，已恢复到往常的平静。


    “笑什么，不疼吗？”


    沈知逸见她手还放在那里，没有躲开他的触碰，便开始得寸进尺，手指往下移，陷入她的指缝里，轻轻地勾住她的手指头。


    “真的不疼，我很能忍疼的。”


    黎娜手指往回缩。


    沈知逸看着她的手，睫毛根根分明，又黑又浓，跟个黑羽毛扇子一样，眸光有些涣散。


    “我小时候一直都在痛……”


    “饿得肚子疼，冻得手疼脚疼，生病的时候没有药吃，只能硬抗过去，还有那个害我被警察抓走的坏人，他总是打我，还抢我吃的……”


    是啊，沈知逸以前受了那么多的苦。


    她还把沈知逸推下楼，用车门不停砸他的后背，扇他的脸……


    黎娜抬眸看向窗外，脸侧过去，被卷发盖住。


    沈知逸从她卷发的缝隙里，看到她眼睛里有液体汇聚起来，挂在眼睑处晃动着，车子一震，便滚落下来划过脸颊，她抬起手撩头发的瞬间，迅速用手背擦去，嘴角颤抖往下撇。


    沈知逸握紧她的手。


    “不要哭啊，姐姐。”


    黎娜身形一顿，轻轻吸气。


    沈知逸笑着说：“其实我挺开心的，因为我也能保护你了，没有让你受伤，我真的特别有成就感。”


    黎娜眼泪再度失控，看着窗外，声音哽咽。


    “可是，你还要弹钢琴。”


    看到她哭，沈知逸眼眶也跟着泛红，故作轻松道：“没关系啊，我没有那么喜欢弹钢琴的，只是身边的老师都说我有天赋，我就想以后发展成职业也不错，要是真的不能弹了，我去做其它的事情就好了。”


    黎娜眉心皱起，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怕她愧疚。


    音乐老师叹气：“到了医院再看吧，要是以后真的不能弹钢琴了，那就太可惜了。”


    音乐老师后悔莫及，早知道不带学生去艺术馆了。


    到医院急诊室，医生把沈知逸手臂里的子弹取出来。


    说不疼是骗黎娜的。


    刚中枪的时候确实没有痛感，只能感觉到一阵极其强大的冲击力，把他那条手臂都震麻了，等麻木感渐渐消下去，那个伤口传来强烈的灼烧感，就开始痛起来了，痛到他意识涣散，几乎要晕死过去，比他以前经历过的所有痛加起来，还要再痛上一百倍。


    然后他就会想，幸好这颗子弹打到他身上了，没有打到姐姐，姐姐肯定受不了的。


    沈知逸眼泪涌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流淌。


    医生给他清理伤口，冰冷的镊子每碰到他一下，他身体就会紧绷发抖。


    其实，他真的很害怕。


    急诊室外面。


    黎娜手机震了一下。


    黎父：【跟知逸出去玩了吗？】


    黎娜咬着大拇指，心想这么大的事情肯定瞒不住的。


    黎娜：【没有。】


    然后拍了张急诊室的照片发过去。


    黎娜：【沈知逸被子弹打到了，在手臂上。】


    许久没有动静。


    黎娜正准备关掉手机，黎父就一个电话打过来。


    黎娜很烦躁，却不得不接。


    按下接听键，黎父焦急的声音传过来。


    “娜娜，你没有打错字吧，知逸被子弹打到手臂了？他不是去参加钢琴比赛了吗，手受伤了怎么办，天哪，这孩子肯定很疼……”


    黎娜抿唇：“他本来不会受伤的。”


    黎父：“为什么这么说？”


    黎娜：“那个人的枪是对准我的，沈知逸给我挡住了，不然我可能已经死了。”


    她说完，黎父沉默了。


    黎娜：“我不应该画画的对吧，每次我画画，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弟弟是这样，沈知逸也是。”


    黎父：“娜娜，你回来吧，国外太危险了，还是国内安全，家里又不需要你挣钱，作为父亲，我只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安快乐。”


    黎娜走到窗边，眼泪有些控制不住。


    “可是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羽翼之下，我想让别人记住我的名字，而不是每次看到我，都说我是你的女儿，我不想这样。”


    黎父叹了口气：“那行吧，你继续在国外待着吧，注意安全，知逸也别急着回来，等养好了伤，你跟他一起回来，你都快三年没回来了。”


    黎娜想了一会：“好。”


    黎父认真地说：“你永远是你自己，不是谁谁谁的女儿，娜娜，我永远以你为骄傲，我很自豪能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儿。”


    黎娜眼眶湿热：“嗯。”


    黎父：“照顾好自己，没钱了就跟我说，别忘了跟知逸一起回来。”


    黎娜：“知道了。”


    黎父：“嗯，挂掉吧。”


    通话结束。


    黎娜去卫生间卸掉妆，洗了把脸。


    等回来的时候，急诊室的门开了，沈知逸被医护人员推出来，送到病房。


    黎娜和音乐老师寸步不离。


    黎娜问医生：“他手臂情况怎么样？”


    医生：“那颗子弹取出来了，位置比较偏，没有伤到骨头，要让他好好修养。”


    音乐老师问：“会留下后遗症吗，实不相瞒，这个小孩是弹钢琴的，非常有天赋，以后会不会影响到他弹钢琴？”


    医生思索了一会：“这个我就不能保证了，这颗子弹损伤到了他的神经和肌肉，恢复完之后，可能会造成一些功能缺失，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灵活自如的。”


    音乐老师如遭雷劈，丢了魂似的喃喃道：“都怪我，我不该带他们去艺术展的……”


    黎娜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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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眸：“跟你没有关系。”


    这颗子弹本来是打到她身上。


    如果沈知逸将来不能弹钢琴了，恐怕她这辈子都不能心安理得地去追求她的梦想了。


    因为在她追求梦想的同时，总会想到有一个小男孩为了她，失去了自己的梦想。


    沈知逸在医院里住下来，错过了决赛。


    音乐老师带着学生准备回去了，临走之前又来探望了他一次。


    他状态挺好的，能吃能喝，还能对着他们笑。


    可是他越笑，音乐老师心里就越难受。


    艺术展结束后，黎娜推掉所有工作，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


    沈知逸靠在床头，眼睛亮晶晶，看着黎娜手里的水果碗，仿佛一只等待主人投喂的巨型犬。


    黎娜把碗递给他：“吃吧。”


    沈知逸说：“我不能动，一动就疼。”


    黎娜举着碗：“……”


    沈知逸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发射金黄色的小星星。


    “真的会疼，姐姐，你喂我吧，好不好？”


    他张开嘴巴，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粉嫩的舌尖，嘴唇肉肉的，特别可爱。


    黎娜心软了，看着沈知逸这副样子，心真的很难硬起来。


    她俯下身，用叉子插了一颗树莓，放进沈知逸嘴巴里。


    沈知逸轻轻含住，抬头看着她，慢慢往后退，把树莓从叉子上摘下来，细嚼慢咽。粉紫色的树莓汁渗出来，溢到他苍白的嘴唇，染上一片鲜艳的红色。


    “好好吃，姐姐，你也尝一个。”


    叉子上有些亮晶晶的水渍，黎娜眉心微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才不想吃你的口水。”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暧昧。


    沈知逸也愣住了，随即笑得眼睛都弯了，脸也红红的。


    怎么办啊，姐姐真的好可爱哦，怎么会这么可爱呢，真希望世界上有一种魔法，能把姐姐变小放到口袋里，去哪里都带着，想姐姐了，就把姐姐拿出来看一眼再放回去。


    吃完水果，沈知逸想出去溜达。


    黎娜瞥他一眼：“刚才不是还说，一动就疼吗？”


    沈知逸低下头，颇为心虚：“那是刚才，现在又不疼了，我们出去散步吧，好不好，姐姐？”


    黎娜看着窗外：“……”


    沈知逸看着她：“姐姐？”


    黎娜站起身来，出去了，没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推着一个轮椅。


    沈知逸问：“这是给我坐的吗？”


    黎娜说：“不是，给我自己坐的。”


    沈知逸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用目光检查她：“你也受伤了？”


    黎娜：“没有。”


    沈知逸：“那你为什么要坐轮椅？”


    黎娜深吸口气，扶着额头，忍无可忍道：“沈知逸你是不是傻，这个地方除了你，谁还要需要坐轮椅？能不能别问一些很没脑子的问题！”


    她刚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开始发脾气，弄得沈知逸有些无措，很害怕看到她对他不耐烦的样子，于是垂下眸子，小声嘟囔着：“你好凶……”


    黎娜沉沉地吐出口气。


    沈知逸抠着手指头：“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不想照顾我了，没关系的，你要是有事你就去忙吧，不用管我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