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抬头挺胸，走出沈家的门。


    去丰成居的路上，她脚步轻快，偶尔遇到街坊四邻，都笑着点头打招呼。


    “沈家媳妇，恭喜啊，听说你去国营饭店上班了？”


    “嗯。”


    “好单位啊，好好干，到时候我们去吃饭，能不能给我们多上一碟花生米啊？”


    苏红一笑而过。


    胡同里谁家有点什么事儿，很快都会传遍。


    她并不意外。


    丰成居是四九城的国营饭店中，离屯绢胡同最近的一家，走路不到十分钟就能到。


    黄家老大有本事，又疼媳妇儿，特意给姜语薇找的这里。


    没想到便宜了苏红。


    才六点，苏红就到了丰成居门口。


    她望着颜色深沉的木质大门，还有门上方简洁醒目、字体方正的“丰成居”三个字，并没有因为来得太早而郁闷。


    苏红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透过玻璃瞧了瞧丰成居内的摆设。


    就在她到处看的时候，和她穿着一样工作服的女人推了辆二八自行车，停到了丰成居门口。


    “你是？”那女人梳着齐耳短发，看上去很有精气神，三十来岁，皮肤挺白的。


    苏红忙打招呼。


    “你好，我叫苏红，新来的。”


    “哦，是你啊。”女人点点头，一边取下车把上挂着的布袋，一边报上了她的名字。


    她叫赵晓芬，从十八岁就开始在丰成居上班了，算是丰成居的“老人”。


    苏红谦逊地站在赵晓芬旁边，观察着赵晓芬的动作。


    赵晓芬拿出钥匙把大门打开，又一口气将店里的窗户全都撑起来。


    关了一晚上，需要让店里的新鲜空气流通起来。


    忙完这些，赵晓芬从手里的布袋拿出她今天的早饭。


    两个夹着咸菜的馒头。


    她看了眼苏红，问道：“吃了吗？”


    苏红摇摇头，“没呢，不过我不饿。”


    这话是她自作多情了，赵晓芬压根就没打算把早饭分她。


    赵晓芬咬着馒头，看了眼手表，说道：“七点开工，你提前十来分钟到就行了，用不着这么早来。”


    “嗯，我知道了。”苏红笑着应下。


    赵晓芬又说：“不过如果你起得早的话，早点儿来也成。我把开门的钥匙给你，以后你上早班的话就负责开门，我在家吃了早饭再过来。”


    苏红脸上笑容不减，继续应道：“好啊，我家离得近，赵姐你骑车过来这馒头都凉了吧，还是在家吃热乎的好。”


    赵晓芬看了苏红一眼，对她还算满意。


    至少挺勤快的，不推脱事儿。


    比昨天那个脸蛋漂亮却什么都不愿意干的强。


    赵晓芬继续小口吃着馒头，顺便吩咐苏红做事。


    让她先用扫帚仔细清扫每一个角落。


    先扫一遍，再用湿拖把拖一遍。


    地面、桌椅、柜台的那些犄角旮旯也不能放过。


    苏红干活儿比赵晓芬想象中利索。


    她很快就将店里扫拖一新，没留下任何死角。


    之后也没闲着，又找了块抹布擦拭桌椅。


    擦得桌椅板凳都光亮如新，还顺手把收银柜台也擦了干净，账本都一摞摞码放整齐。


    赵晓芬吃完馒头，苏红已经把上上下下都收拾好。


    “你行啊。”赵晓芬又多看了苏红几眼，不像早上刚开门的时候那样小觑苏红。


    早上六点五十。


    陆陆续续进了人。


    他们第一反应都是有些不习惯——


    店里今天这么干净？


    苏红也是才知道，原来每天早上大伙儿轮流提前来开门的。


    今天正好轮到赵晓芬。


    赵晓芬却介绍道：


    “这是新来的苏红，我和她说好了，以后都由她早上来开门，张罗这些事儿。”


    这下，大家都和颜悦色地看向苏红。


    “太好了。”


    “辛苦你了啊苏红。”


    “你人真是好。”


    “新来的是该手脚勤快些，我们刚来的时候可比你这累多了。”


    “……”


    七嘴八舌的，苏红也认不全人脸。


    她上辈子没上过班，这还是头一回跟同事们相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过她也理解。


    天越来越冷，大家都想在被窝里多睡会儿再来上班。


    苏红不一样，她宁愿来干活，也不想待在令她窒息的沈家。


    那里总让她觉得透不上气。


    所以她并不介意多干点儿活。


    苏红不怕苦不怕累，她只怕像上辈子那样没有任何价值的付出。


    大伙儿打了一圈招呼，又各忙各的去了。


    丰成居有一个大厨和若干帮厨学徒。


    他们进了厨房，洗菜切菜等准备工作就得花不少功夫，无暇顾及其他。


    剩下的服务员们则整理自身的着装，系好围裙。


    然后把筷子放进筷筒，碗碟按规格摆在餐桌上。


    茶壶、水杯、热水壶都要检查一遍，确认准备齐全并且备好了热水。


    这些准备工作每天都要重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繁琐。


    所有人忙完这些，已经到了早上十点。


    丰成居正式开门营业。


    苏红跟着大伙儿一块忙，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之后就渐渐娴熟起来。


    她眼疾手快，打扫整理都是一把好手。


    随着饭点将近，渐渐有客人走进来。


    苏红先是跟着赵晓芬学了一遍如何接待客人，然后便站到门口，等待下一波客人进来。


    因为是第一次，又不像搞卫生那些得心应手的事儿，苏红难免有些紧张。


    很快，就有三个中年男人走过来，看样子是要来丰成居吃饭。


    苏红打起精神，朝他们露出笑容，微微颔首。


    “请问是来吃饭的吗？一共三位吗？”


    三人都看了苏红一眼，随后掠过她，当没听到似的，直接往里走。


    苏红愣了愣，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自个儿找了张桌子坐下，就开始东张西望。


    苏红从工作服的衣兜里拿出一个本子和笔。


    她其实不认识几个字，所以给客人点菜的时候还有点发怵。


    不过昨晚她在家已经练习过了，可以用一些简单的符号来代替每一道菜。


    绝对不影响她跟厨房里报菜名。


    苏红轻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问道：


    “请问几位客人，想点些啥菜呢？”


    没有人理他。


    坐在苏红对面那个剃平头的男人问道：“你们那个姓姜的服务员呢？叫她来给我们点菜。”


    苏红一愣。


    她今早刚认过脸，店里并没有姓姜的服务员。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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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可能是姜语薇。


    “不好意思，她已经不在我们这干了。”


    几个男人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摆摆手道：“那随便换个服务员过来吧。”


    苏红鼓起勇气问：“我给你们点菜不好吗？”


    “你？”他们眼里露出嫌弃，丝毫不考虑蔡红的脸面和心情，直接说道，“算了吧，倒胃口。”


    这时，赵晓芬走过来，拉了拉苏红。


    “你去门口吧，这里我来点菜。”


    苏红只好点点头走开。


    她到了门口，回头看向三个男人这桌。


    赵晓芬给他们点菜的时候脸上并没有笑容，可他们对她的态度，反而比对她好得多。


    接下来，苏红又在其他客人那里碰了壁。


    看着几乎桌桌爆满的大厅，还有穿梭在其中点菜、上菜的服务员们，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苏红是最闲的。


    她有些木然地走在其中，还会被其他同事催促“别挡路”之类的话。


    只有客人离开后，需要擦桌子、收拾碗筷、打扫地面的时候，苏红才能有事情可做。


    苏红有点想不明白，闷闷地站在角落里。


    明明丰成居里其他服务员都傲气得很。


    虽然经理立下的规矩是要大家对顾客热情微笑，可其实大伙儿并不会看客人脸色。


    国营饭店是铁饭碗，服务员根本不需要低声下气去讨好客人。


    反倒是丰成居一座难求，客人都得乖乖掏票子。


    甚至有些服务员还会指定客人吃什么菜，他们也不会拒绝。


    苏红是所有服务员中态度最好的，对谁都笑脸相迎，甚至好到让客人们都有些不习惯。


    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叫她点菜，甚至上菜也喜欢招手叫其他服务员，而不是离得最近的苏红。


    赵晓芬忙得脚不沾地，路过发呆的苏红时，推了她一把。


    “愣着干什么啊？那边的三号桌空出来了，你收拾一下，不然待会来了客人没地方坐。”


    “哦。”苏红应了声，迟疑着说道，“晓芬，你说为什么没人找我点菜啊？”


    “这还用问？你的形象不好呗。”赵晓芬想也不想回答，“昨天姜语薇在这儿的时候你是没看到，客人们来了，都围着她转，宁愿干坐半个钟头都要等她过去点菜呢。”


    苏红怔住，想起最开始那三个男人说的“倒胃口”。


    是，她的确远远比不上姜语薇。


    就算她把脸洗得干干净净，也还是皲裂的暗黄色。


    头发梳得再用心，也还是干枯开叉的一束毛团。


    更别提她粗糙的手指，含胸驼背的站姿，拘谨土鳖的气质。


    包括她的指甲缝，昨晚她搓洗了好多遍，可因为以前干了太多的活儿，所以怎么洗都还是发黑裂开的。


    苏红也想改变。


    可这些都是日积月累才能慢慢扭转过来的，再急也急不来。


    她垂着眉眼，失落地站在丰成居门口。


    不过她再也没有主动问顾客什么，而是识相地打个招呼就侧身请顾客进去。


    就在这时，来了位熟悉的顾客。


    黄开阳与另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并肩走来。


    看到苏红，黄开阳朝她笑了笑。


    “苏红姐，我带我战友来吃饭了，给我们点几个好菜啊。”


    他的笑容此时在苏红眼里，简直比阳光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