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安反应了一下,才理解男人在说什么。


    他说的话并不是岛城常用的官方语言,栖安内置的员工翻译器并不高级,翻译腔很重、也不智能。


    男人沙哑低沉的本音和翻译机器重合,反而听不清楚。


    好在栖安的同伴,日耳曼人、斯拉夫人、高加索人等都有,他能听懂简单的英语,至少日常交流没问题。


    栖安:【系统,可以帮我关掉自动翻译的声音吗?】


    他把之前系统让他从温莱面前离开行为,理解成一种善意,至少有勇气主动跟公司系统搭话了。


    这次系统的响应……出乎意料的慢。


    轻微“滋滋”的白噪音电流声。


    就像被屏蔽了一般。


    公司系统难道也会进病毒吗?


    栖安愣神的时间,电梯中的男人略微侧身,已经将少年全身都观察干净。


    那是一种,实在说不上美妙的眼神和体验。


    几乎有形的视线,扫描一般刮过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胆子本来就不大的漂亮员工,手里拎着还在滴水黑伞,又往身后藏了藏。


    顺着伞尖滴落的不洁雨水,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栖安看不见,往后退的时候差点踩滑。


    “吱——”的一声,栖安扶着墙壁艰难地站稳。


    对方全程好整以暇地看着,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栖安耻感上涌,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我……先生,您先上去吧。”


    栖安的鞋子沾水后很滑,他在想,是等电梯门关闭后,再慢慢挪到饭店门口放伞,还是速战速决一次丢人。


    那只穿戴高级皮革的手,依旧按在触摸屏上。


    他重复,面具下的声音微闷,依旧是那种不太正常沙哑的声线:“Why do you pause, my friend?”(为什么停下,我的朋友。)


    似乎嗓子受过伤。


    说不清对方的口音来自哪儿,但语调富有节奏。


    反正一下就能跟良好的教育背景、权威一类的词汇联系起来。还有种有点熟悉的,一时又想不起来的腔调。


    栖安奇异的,从同一句话中理解了他的意思,没什么抵抗力地:“噢……好吧。”


    电梯门关闭,无声装入沉默的两人。


    这是一家人均消费水平极高的饭店。


    电梯内部装饰奢华繁琐,高档木材面板打磨抛光,镶嵌黄铜装饰条,按钮无感触摸式设计,液晶显示屏。


    地上还铺着一块厚实柔软的,非合成材料的波斯地毯,踩在上面就像踩在云上。


    电梯门关闭前,栖安看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蜿蜒无助、乱七八糟的水渍,抿了抿唇。


    手上湿漉漉的黑伞,雨水又要滴落。


    栖安垂着眼睫盯着下方。


    地毯每一根织线都谨慎排列,几何图案和藤蔓纹路包围一朵半盛放的花卉,边缘还有精美的花边。这是一张用一块少一块的,非合成材料非打印的,纯手工的地毯。


    少年挪了下,动作像是要把伞尖放在自己的裤脚上。


    这样地毯就不会打湿了。


    暗沉的视线,面具之下,外部环境的实时图像投射在视网膜,不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少年细腻雪白一截颈子上,泛红的指印联翩浮想。能够想象那个粗鲁失控的Alpha是如何用力,凭借着气力压制,任情恣性地在上面留下肮脏的印记。


    栖安走得匆忙,风雨交加之下,难免淋湿一点。


    打湿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走热气,栖安哆嗦了下。


    “它很快会被更换。”


    忽然的开口,依旧沙哑粗粝,看不见本人,很难判断这是面具男人真正的声音,抑或是贴近某种人物的伪装人设。


    “无节制的消费主义,更迭的流行趋势,加诸于一块普通手工地毯的命运只会是无人欣赏与无情的抛弃。如同快速闪烁又熄灭的霓虹灯牌。即使它对于一个平凡阶层的家庭,已是竭尽一生也难以负担的天价。”


    啊……!栖安终于想起那种说不出口的既视感是因为什么了。


    对方之前说外文,应该是在念什么戏剧台词。


    男人应该是在扮演什么人物吧,亚文化他不太了解,但总说什么要尊重人设,不能出戏的意思。


    会了解是因为栖安一位同伴。


    教育原因,他说话很……长,充满各式各样冗长的从句、修饰词,且用词极其生僻。


    经常被其他同样使用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的同伴戏称为“莎士比亚再世”。


    栖安说:“没关系,我听得懂一点印欧语系,您可以不用翻译器。”


    他现在觉得公司给任务员工配的自动翻译也不是那么糟糕了。


    至少能让他听懂。


    栖安后知后觉男人话语,应该是让他不用在意地毯。惊讶于对方的贴心和细心,心里暖融融的。


    “谢谢……我的衣服已经打湿了,我只是不想……这块漂亮的地毯被毁在我的手上。”


    对方不再说话。


    ……


    栖安又惊奇地发现,两人居然是前往同一层。


    13楼的小圆标亮着。


    愈来愈近,直到“叮”的一声,金属电梯门再次打开,新鲜空气流入,栖安莫名松了一口气。


    不仅是同一楼,他们的房间号似乎也相近。


    于是又同行了距离很短,又漫长的路。


    厚实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近乎死寂。


    漫长是因为,未知原因,这层楼的灯坏了。黑压压的一片。


    在民风淳朴、人才辈出的岛城,这也许已经不算什么了,甚至没有工作人员过来查看情况。


    隔几米有微弱的电子屏光亮,是最后的应急电力——


    上面写着“黑客攻击,楼层电力维修中”的提示。


    栖安坐着车一路过来看到数起零元购,预示危险的神经也有些麻木。


    他第一反应拿出手机想要照明,却发现手机根本打不开。


    坏了吗?不会被黑客一起攻击了吧。


    真倒霉。


    不管是之前的面试,还是停电,阴沉的天气,打湿的衣服与头发,甚至新的任务序列。都糟糕透顶。


    栖安强打起情绪,他夜视能力极差,羞臊的热意蒸腾,丢脸地摸着墙壁往前挪。


    幸运的是,好心又敬业的先生没有先一步离开,同伴的存在,轻微的动静给了栖安一点安全感。


    一段电子屏遥遥在前,栖安看不见放置在走廊边上的消防箱。


    “嘶。”


    尖锐的疼痛从膝盖传来,情绪酸楚,过于发达的泪腺倒是敬业地正常工作。


    栖安咬住下唇。


    一连串噪音都是他撞到消防箱上,又扑倒的声音。


    胳膊被尖锐的箱角划了下,员工的痛觉屏蔽开启,栖安不确定情况怎么样。


    但似乎能嗅闻到血腥味。


    “我可能要缓一下,您先走吧。”


    栖安庆幸面具男人刚才无意避开那一步,如果撞上去,可能会撞坏对方昂贵的定制装扮,那就会可惜地错过集会了。


    “滴答”的声音,小员工迟钝地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液被厚重的地毯吸收的闷响。


    脑中的系统依旧没有回复。


    栖安有点不安。


    就在此时,沙沙的声音响起,是面具男长风衣划破空气,欺身压下的动静。


    一片黑暗中,对方却能精准地找到栖安的位置。


    隔着冰凉的高级皮革,男人拇指与食指掐住栖安的颊肉。


    却莫名避开了羸弱Beta的伤口处。


    又是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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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显凌乱的杂音,栖安像只无力的小鸡仔一样被架起来抵住,后脑勺都在墙上磕碰了下。


    闷闷的感觉,下车就开始的晕眩越来越重。


    对方的力气很大……应该是Alpha,但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袭击他?他们相处得很友好不是吗。


    对方好像比他更疑惑:“为什么你不指责我?”


    “……什么?”


    摘下了之前优雅的假面,暴戾而充满硝烟的气息,质问,控制。


    “你应该指责我。指责我没有提前提醒你箱子所在,指责我不该避开,指责我卑劣自私,用表情、用语言、用动作,你的一切。”


    即使生气,依旧咬字动人优雅的口音。像在念什么黑暗恐怖的现代诗。


    对方的面具装有夜视功能。男人看着他撞在铁箱上。


    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栖安纤细单薄的身体几乎是被挤在冷硬的男人和墙壁之间,吃力的姿势,小腿肚都在颤抖。呼吸急促,哈出的热气氤氲沾湿对方黑色皮质手套。


    手指更用力了些,栖安两腮发酸,很轻地呜.咽一声。


    另一只手同样冰凉,握上伶仃腕骨,那把半湿的黑色大伞就掉落在地毯上,又是一声闷响。


    “为什么不拿这把伞抽打我,直到你眼前这个贱民跪在这位二级公民的脚下,承认错误。”


    什么……?


    距离过近,黑暗里,栖安这才看见对方脖颈上泛光的五级公民标志。宛如无法摘下的镣铐。


    只有五级公民的标志,是烙铁印在皮肤上一般。


    无法去除、极难遮盖的耻辱。


    代表着罪恶。


    或者罪恶的孩子。但是完全不像。


    迟钝的员工,有时却敏锐。


    他不喜欢那枚招摇的三叶草和二级公民标志,并没有佩戴,对方是怎么知道他是二级公民?


    零散的记忆碎片划过。一时却无法叫出任何名字。这个身份以前好像,的确做过不太好的事情,但莫名想不起来。


    “……以前……呼……认识我吗?”


    混沌的意识,过于灼热的呼吸。


    在发热。


    应该是淋雨导致的病症。


    痛觉屏蔽好像都不管用了,摔伤的胳膊和搅成一团的大脑都在泛疼。


    本来就不聪明,放着不管好像就会这么烧傻掉。


    “不要……打我了。”


    打过吗。


    面具男人忽然松手。


    栖安下意识撑着墙,眼前模糊一片,又要无力地往地上倒。


    男人重新捉住他,没让瘦小Beta就这么倒回地上,随后沉默打开手电查看情况。


    惨白的一束光,黑暗里唯一的光源。


    照出的乌发可怜地耷拉着,出了细汗,肤肉都有些粘腻,黏得皮质手套都无法从薄软的皮肉上挪开。


    眼睫颤抖,畏光地半眯着,眼尾的泛红往下晕染。


    栖安侧脸躲避,刺目的光却避无可避,就像面前极具侵.略性的暴徒。


    荏弱Beta的情况极度糟糕,甚至比大多Omega更娇弱。


    对普通Alpha只算是擦破皮的程度,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可怖。


    巨大的身体差异,强大Alpha轻微的力道落到绸缎一样的皮肤上,都变成一种沉重的虐.待和拷.问。


    连自己撞到消防箱上都哭得不行,还想着有没有连累别人。


    难怪能把那些高傲的蠢货一级公民,迷得跟狗一样尾随,甚至想强掠。


    黑色手套再次伸过来时,少年单薄的身体很轻但极其明确地颤抖了下,还渗着血丝的细弱胳膊挡住自己,向后瑟缩。


    是某种代表着惧怕和抗拒的应激反应。


    那只手一顿,胸口似乎有陌生古怪的酸液腐蚀泛滥。最后把昏迷的人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