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封余最开始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这里是沈确的过去。


    但认出沈确并不困难。


    他不知道真正的沈确到哪里去了，他现在只能跟在这个缩小版的沈确身边。


    不过这种感觉倒是很新奇。


    他对过去的沈确一无所知，如今却可以亲眼看见沈确的过去。


    面前这个瘦小可怜却好心的男孩，居然是长大之后跟狐狸一样的沈确，真是不可思议。


    他跟着沈确，踩着黄昏的光芒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能看见不远处跟着的刘漫还有一个能力者，不过他们仍然看不到他。


    走在回家路上的小沈确显然情绪低落，垂着眼眸，没有其余少年人一样的朝气，他就像是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黄昏的暮气。


    谢封余跟着沈确走到了老城区，这里显然还没有被开发，周边到处都是摆着的小摊，烟火气缭绕。


    沈确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走到了一个楼道口，他站在楼梯口许久。


    谢封余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沈确，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男孩脑袋上的那个旋儿。


    “没想到啊，你这个年纪居然也有害怕的事情。”


    谢封余说着，“我还以为你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站了大概一两分钟，沈确这才抬腿往上走去，楼道很狭窄，沈确走到了三楼，抿了抿唇，站在一扇防盗门前，小心翼翼拿出钥匙开了门。


    简单的三居室，沈确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已经破了洞的拖鞋换上。


    听到声音，一个女人从厨房走了出来，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在看见沈确的瞬间，眼中的嫌恶怎么都掩饰不住。


    沈确嗫嚅，“舅妈……”


    女人没有回应他，直接回了厨房。


    客厅内还有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一旁是散落的酒瓶。


    沈确放轻了脚步，把书包放到自己房间，他的房间只有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但很干净。


    沈确放好东西后走到厨房，“舅妈……”


    女人冷着脸，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沈确，“那边是你的饭菜，滚去自己房间吃。”


    沈确点点头，看到了那边单独放着的碗，里面是昨天的剩菜和剩饭，但已经被热过了。


    沈确拿了筷子，端着碗去自己房间了。


    谢封余皱眉，“这么大个桌子，容不下一个小孩儿吃饭？”


    沈确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声音，是女人在叫沙发上的男人吃饭的声音。


    “吃饭？”男人似乎醒了，声音传了进来，“那个臭小子呢？”


    “已经回来了，在房间。”


    然后就是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酒瓶砸在地上，玻璃破碎的声音让人心脏都跟着抖了一抖。


    “他还有脸回来！妈的！这个扫把星！白眼狼！老子好心养他，他咒我孩子死啊！！我儿子就是被他咒死的！他有什么脸回来！”


    “老子今天要打死他！”


    一个酒瓶砸在了沈确门口，里面的沈确身体不易察觉的抖了抖，但很快就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男人又骂了几分钟，好说歹说是被女人劝到厨房吃饭去了。


    沈确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把碗放在旁边，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开始写作业。


    就好像，刚才那些话他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一样。


    可离得近的谢封余看见，男孩的眼角明明是红着的。


    这是谢封余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沈确，他也没想到沈确的童年居然是这个样子。


    “怪可怜的。”谢封余说道，坐在床边看着沈确，撑着下巴，目光平静，“要不把他们杀了吧。”


    那边同样目睹了一切的刘漫和能力者神情同样复杂。


    刘漫深吸一口气，“不是，什么叫做是被沈哥咒死的，人的生死也不是能被几句话决定的，而且那个饭菜是怎么回事，我看那个青菜都已经蔫了，过夜的蔬菜不能吃了，这不是害人吗？还有那个酒鬼，那个酒鬼就是沈哥的舅舅？？沈哥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


    能力者看了一眼刘漫，“你同情他？”


    “不是同情，我只是……”刘漫想了想，抓了一把头发，“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就是觉得，沈哥不应该是这样的。”


    能力者看了一眼刘漫，“拥有异能的人，觉醒的越早，心理出问题的就越多，你这种成年之后才觉醒的，三观都已经定型了，所以反而不容易出问题。”


    “不过……”能力者顿了顿，“沈确这位舅妈倒是在护着沈确，如果不是她让沈确去房间吃，那沈确肯定免不了一顿打。”


    刘漫开口想要反驳，但却发现，能力者说的是对的。


    接下来的几天，几个来自现实的外来者见证了沈确的生活。


    没有朋友，运气好的时候回家能吃上一顿新鲜的饭菜，运气不好的时候等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生病了有时候就是硬抗，熬不过去就自己去山坡上找草药，至于对不对，就全看运气。


    就这样，沈确就像是一匹孤狼，又像是人世间的一抹游魂，他脸上害怕的情绪越来越少，他更多时候就像是一个木头人，没有感情，没有目的，好像只是单纯的活着。


    谢封余看着沈确就这样活到了十六岁。


    高三的这一年。


    沈确在便利店打工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防盗门没有关紧，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


    “……现在沈确这个小子已经高三了，总不能再等他考上大学，再等他读完书吧，老子养了他这么多年，他早该报答我们了。”


    “……当时你姐不是让我们好好照顾他吗，我们已经养他到了十六岁，也差不多了。”


    “……妈的，当时就该把这小子丢到垃圾桶，这种不吉利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我姐和哪个野男人弄出来的种，野种。”


    “……行了，再忍两年，我找大师算过，沈确这个八字不好，就是个短命的，估计活不到十八岁。”


    “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老子还养他做什么，这么多年给的钱不都打水漂了吗？”


    “我也是前段时间刚算的，本来也是顺便。”


    “果然是个不吉利的东西，出生就害死他亲妈，后来又把我们的儿子咒死了，现在这么多年我们都怀不上，肯定也是这小子的问题，还有他也是个短命鬼。”


    “算了……”


    “算什么算！我看我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失踪了两个月就知道外面去找野男人，未婚先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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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换成别人家，我都要吐上一口口水，说一声不要脸……”


    “行了，你喝多了……”


    防盗门被用力推开，沈确冷着脸站在门口，里面男人微微一愣，然后又有恃无恐勾起一抹冷笑，“扫把星……”


    话刚出口，一个书包飞砸在了男人的脸上，然后就是沈确阴冷的脸色，还有冲过来，扬起的拳头。


    少年人已经比男人更高了，身形虽然瘦弱，却充满了力量感，他已经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


    这是混乱的一天。


    男人飞溅的鼻血，少年扬起的拳头，女人的尖叫。


    还有放在桌上的厚厚一沓钱。


    沈确从这个住了十六年的家里出来了。


    毫无留恋。


    谢封余看着刚才打架的时候才流露出了真实情绪的少年，看着他漫无目的在街道上行走，路边是牵着孩子散步的父母，还有嬉笑的情侣。


    而少年就这样在街上游荡，最终晃到了一个公园。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暮色。


    谢封余坐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天空。


    “要我说，那些钱你给多了。”谢封余说道，“还不如自己留着。”


    沈确听不到，也看不到。


    只是过了很久后，在夜色快要降临的时候，他慢慢缩起膝盖，抱住自己，脑袋埋在膝盖上，用力到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起来。


    谢封余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封余叹了一口气，“你说你……”


    一顿，谢封余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沈确的头，他之前也尝试过触碰沈确，一直是触碰不到的，可这一次，他居然碰到了实体。


    谢封余一愣。


    坐在长椅上的沈确也是一愣，猛的抬起头来，眼眶还是红着的，往身旁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可脑袋上的触感是真实的。


    “你……是谁？”


    沈确开口，鼻音很重，少年的眼尾还是通红的，把所有情绪都表现在了脸上。


    谢封余笑了，“我叫谢封余。”


    话说出口，沈确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听不见谢封余的声音。


    谢封余看着沈确，想了想，半蹲在沈确面前，握住了沈确的手。


    少年感受到了牵引自己手掌的力度，慢慢展开了手心，他能感觉到冰冷的东西在自己手心划动。


    【你哭了？】


    沈确一愣，然后扭过头，“我没有。”


    或许是深深的夜色让人管不好情绪的匣子，又或许是面前这个奇怪的存在，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威胁，沈确问出了一个他平时绝对不会问的问题。


    “你觉得……我该死吗？”


    他能看到自己的死亡倒计时，的确只有十八岁，他能看见别人的死亡倒计时，却改变不了别人的死亡，这或许就是诅咒。


    他这种人，就不应该活着……


    【当然。】


    沈确一愣。


    “你是谁？”


    沈确又问了一遍。


    谢封余笑着，握着沈确的手，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刻看向沈确的目光柔和的不可思议。


    【活下去，你就能见到我。】


    沈确感觉到自己眼角被轻轻拂过，然后那股气息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