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退桑还耕

作品:《重生后与残疾权臣he了

    雪花拍打着油纸伞,隐去了她们的脚步声,她迤逦行到村民们身后,便见他们的谈话穿过雨雪落于耳畔,十分尖锐、百分刻薄、千分无奈。


    “当初让种桑的是你,现如今让伐桑的也是你,好的坏的都叫你们说尽,不是我们不听命令,而是你们朝令夕改,让我们如何服从!”


    说话的人是桑榆村里正,他已年过半百,身形清瘦,陷入眼眶的双目炯炯有神,且厉声厉色,丝毫不让官威。


    他一开口,其他立正也点头称是:“对呀,你们明知道,种桑养蚕织布更赚钱,更有利百姓,为什么叫我们伐桑。”


    另一个人也吆喝起来:“就是,光叫我们伐桑,平溪令怎么不伐自家的桑?难不成是我们挡了陈大人家财路?”


    陈微远听有人污蔑父亲,便急切地否认:“胡说,我们家种桑已经十年之久,又不是近两年兴起的。”


    “并且,当初让你们种桑也不是我父亲下的命令,而是江州刺史大人的意见,并无号令,你们见了钟桑养蚕织布的有钱,便纷纷田也不耕了,地也不种了,完全换成如今光秃秃的桑树,我问你们,若是家家户户都种桑树,来年我们吃什么?啃桑树皮吗?”


    他言辞虽然激烈,但井井有条,每一句话都是有理有据的,然而村民里正此刻利欲薰心,谁也不愿意听他说话,且各自吵闹着,相互推脱着,把他说出的话尽数丢进苦寒的风雪里,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陈逢玉因身体刚愈,加之外面风刀霜剑的,他咳得愈发厉害,一时急火攻心,也说不出辨别的话来。


    此刻又有村民声音自人群中传来:“粮食?粮食能够几个钱的,一年到头得粮食下来,部分充了公,剩余的养活全家老小,所剩便无几了,哪有种桑好,桑树是最值钱的,桑果可以吃食酿酒,桑叶可以养蚕,桑根用来制造小弓,就是些枯枝叶,也可以入药,分明是大好的东西,你说让伐,就让伐?我们不同意。”


    “对,我们不同意,再说了,我们不种粮食,别的村就不种粮食了吗?我们这没有,那就去别处买!”


    众人纷纷称是,团团把陈逢玉以及陈微远围住,唇枪舌剑,将他们逼迫得说不出话来。


    虽有官兵在前主持秩序,但亦无人能叫停他的喧闹。


    正在此时,人群后方传来一声凌厉的嘲讽声:“诸位里正的想法,简直愚蠢至极。”


    话音一落,所有人竖起耳朵,纷纷朝身后看去,只见那风雪中,一对衣着华贵,行止有礼,形貌迤逦的青年男女从容而来。


    因为两人身上自带攻击力与距离感,行到人群中时,两旁的人自动让出一条小道,两人穿过人群,走到平溪令身旁,低声唤了舅舅,表哥,才转过身来看他们。


    此时人群自有挑衅者:“原来是平溪令的外甥女,我还以为是宫里的娘娘驾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此瞎凑什么热闹,赶紧下去。”


    说话之人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粗壮青年,面上有一颗黑痣,说话时那颗黑痣一动一动。


    长鸢敛神屏息,刚要开口。


    萧子新却说道:“她不是什么小丫头片子,她是当今陛下老师萧太傅的妻子,太傅之妻,岂是你能随意称呼的。”


    长鸢胸口划过一片温热,偏头看着他,他话语虽然平淡柔和,没有那般针锋相对,但说出来的事实却叫人瞬间起了敬畏之心。


    那壮年摸了摸脸上的痣,赔了礼道了歉,又见两人共撑着一把小伞,行为举止亲昵,便下意识问道:“想必这位大人便是萧起,萧太傅。”


    萧子新并是仗势欺人的,只是眼下不得不抬出这个官威来压一压,他只虚虚地点头:“正是本官。”


    一时间,所有村里正纷纷不敢胡乱言论,各自跪下身去,求爹告奶的,嚷着叫萧起主持局面。


    萧子新忙叫众人起身,又道:“方才你们所说的,我和夫人都听见的,只是你们所想的,并非那么简单,我且先问你们,你们说粮食没有了,便去别处买,那么请问,江州大小的县村都种了桑树,并不产粮,你们去哪儿买,就算能买到,路途必定遥远,价格必定高昂,你们又有多少钱能买得起。”


    此刻,众人安静了一小会,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萧起所言不虚,近两年来平溪的粮食与蔬果价格愈发高昂,皆系江州片区推行种桑植的原因。


    不过,依旧有一部分人不解其含义,问道:“可我们都买到了粮食。”


    长鸢辩驳道:“那是因为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你们自己回去看看,自己买的都是新粮吗?那都是陈粮,是从江州过去几年的粮仓里放出来的粮食,再过几年,陈粮尽了,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众人纷纷喝一口凉气,一个个脸上的血色渐渐淡下来,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棘手的问题。


    然而总有刺头善于钻牛角尖,将众人即将平息下去的火又再次拔高点燃。


    “说来说去,还是叫我们伐桑种田,怎么不伐你们自己的桑,种你们自己的田,你们不就是看着我们也赚了钱,心里不好过,才出此下策。”


    “就是,难不成当今太傅,太傅夫人,也仗着官威大,仗势欺人来了。”


    长鸢知道,如此周旋下去,恐怕口水干了,熬到天黑,也不会有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来。


    她干脆一刀子戳进他们心窝,扼住他们命运的咽喉,开口道:“此行退桑还耕令,乃是平息令亲自下的条约,四方的里正,倘若有不从的,便即刻停职罢官,待愿意推行新令了再说,倘若是村民不愿意推行的,便赐二十军棍,关押大牢。”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怒而不敢言,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方才还闹哄哄的人就像顷刻间被封了嘴,脸上涨红的血液也渐渐退却,留下一片惨白。


    这才是冰雪天该有的岑静。


    陈微远见状,下意识瞪大了双眸,斜瞥过去看苏长鸢。


    萧子新也用一种习以为常眼神落在她云鬓之上,他嘴角微微勾起。


    他记得,未教过她治世之道,倒是她自学成才,且她年纪尚幼,能有这般勇气胆识,已经高出他许多了。


    长鸢见安静了下来,继续说道:“你们之前私自改田种桑,早已犯下大罪,如今平溪令推行伐桑,你们若不从,便是罪加一等,到时候陛下知道了,必定叫你们一个个发配到边疆充军,无论男女老幼,都到那边疆苦寒地,抑或者蛇虫鼠蚁瘴气弥漫之地,你们又还有几日可以活呢。”


    这一句话,就像是左右开弓,对着众人掌了几个嘴巴子,他们惨白的脸又红起来。


    一个个如临大敌,左右小声议论着什么。


    苏长鸢见众人安静下来,心中略有了底,继而道:“至于你们刚刚说的,陈家为何不伐桑?我要说的是,今日首当其冲的,便是江州平溪陈家。”


    她深知,要推行这一场变法,不算难,只要以权力压之,以利益诱之,抑或以武力制之,这些都能叫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俯首听命,然则这并不是十分好的方法,要叫百姓们心服口服,那便是众生平等。


    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他平溪令在各村推行伐桑,自己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将不得人心。


    而若是他平溪令带头伐自家桑,那便能树立信心,叫百姓们心悦诚服。


    众立正与村民听她如此言论,纷纷露出惊诧的表情,亦有人往前一步:“苏夫人所言甚是,只是,不知平息令是否真的能伐桑,我记得,这陈府家的桑树可是陈老将军解甲归田以后,亲自用双手,一颗一颗植下的,现如今已有十年有余,难道陈老将军愿意?”


    这便是事情推行的难度,长鸢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世上安有两全之法,不过是在坏与更坏之间做选择罢了。


    故而她没有将此事与外祖父商量,只是与舅舅和表兄商量了,当即决定来个先斩后奏。


    此事别无他法,她试想过,若是叫外祖父选择,是要保陈家上下百口人平安,还是保这两方地十里沃桑。


    外祖父自然是选择前者的。


    百十双眼睛都齐刷刷朝她盯来,在等待她一个肯定的回复。


    少顷,她轻启秋波,眼神里满是坚毅,语气也铿锵有力:“这陈家桑树,今日是伐定了。”


    说罢,自旁侧衙役手中抽出长刀,走到一棵两丈来高的桑树旁,笋尖般的手触摸到光秃冰沁的桑树上,不由一颤,她似乎能感受到外祖父的心疼、


    萧子新举伞护她,见她扶桑而立,袖笼垂下,露出新笋模样娇嫩的手,那手在盘根错节的桑树条上爬,来来回回,几根手指头均被冻红,胸口随着呼吸此起彼伏,呼出的白色的气团在脸前自成一层薄雾,很快随着风飘去。


    她在想什么,如此愁眉不展,他也情不自禁跟着蹙眉,也把手轻落于桑树上,她的小手旁,似乎这样能与她更近一些。


    长鸢感受到他的视线,瞳孔微微滞涩,她睫毛颤了颤,回过神来,朝他投去一瞥,对上他明亮的眼睛。


    她做得对吗?


    她似乎在问他。


    萧子新什么也没有说,也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眼神之中闪烁着肯定。


    此时此刻,望着她的,不只是萧子新,还有无数双眼睛投射而来,都在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憋着一口气,垂眸瞥了眼手中长刀,那刀在雪光下活像镜子,倒映出一片被风吹起的翡绿衣袖。


    她忽然有了力气,双手举起长刀,挥刀砍向桑树。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浑厚低沉的声音:“且慢。”


    长鸢的刀举刚举过头顶,便被这一声不算威严的声音震慑住。


    她的心沉了一下,转而朝声音方向望去。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成一条小道,小道的尽头走来一个身穿灰色斗篷、脚蹬黑缎长靴,腰悬一把宝剑的老年男子,他虽年过古稀,但双眉倒竖,双眼炯炯有神,精神矍铄,尤其身后那被风雪掣起的红披风,有他年轻时征战沙场的风采。


    因他年轻时有一个称呼,叫作野牦牛,杀伐果决,叫人闻之丧胆,故而人人都畏惧他。哪怕如今他老了,众人依旧忌惮他,故而他一来,人人不敢高声说话,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所有人都以为野牦牛是来阻止他外孙女的,一个个踮起小手看戏。


    他的右手轻落在宝剑之上,踏过风雪,走到苏长鸢面前,眉峰严肃而冷冽。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与我商议。”他一向板正严肃,说话也怔怔的,就像是训斥着人一般。


    长鸢早已习惯,但是在旁人看来,他正在骂她。


    她仰起头,心中自然是想的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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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事:“外祖父,风雪那么大,你怎么出来了。”


    众人挤眉弄眼,张口打着哑语,都等着看苏长鸢的笑话。


    陈微远、陈逢玉见状,也纷纷拥簇上来,对他嘘寒问暖。


    他先狠狠瞪了他父子二人,须臾开口,两片胡子随着说话动起来:“你们几个,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我是老了,双眼昏花,可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说罢,摸向腰间宝剑,只听噌的一声响,剑出鞘的声音,刺得人牙颤耳痛。


    众人都吓得纷纷后退了两步。


    萧子新也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跨到苏长鸢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陈微远陈逢玉苏长鸢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高高举着宝剑,仰头看着它,似自言自语:“这把剑跟了我近四十年,是先帝继位时赐予我,名为玄霜,此剑削铁如泥,曾为我斩下不少敌军头颅,自我解甲归田以后,十年了,它不曾出过鞘,我也不再上过战场,我本以为,我与它一样再无用武之地,没想到今天,今天它忽然从墙上掉了下来,我便知道,它坐不住了,我也坐不住了。它虽不能再饮血,但是,伐伐桑树,总是够用的。”


    说罢,还不及等众人反应,跳到一棵桑树跟前,手起剑落,只听蹭的一声,腕粗的桑树根瞬间一分为二,断落在地。


    众人皆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老将军在干什么。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苏长鸢吓得敛神屏息,将手捂在心口,拍了拍笃笃跳动的心脏。


    但她很快心软下来,心如水柔软地在全身灌溉,喷涌到眼眶,眼泪滴下。


    “外祖父。”她不由心疼。


    这是他亲手植的桑树,如今也是他亲手砍伐。


    “不必说了。”他扬了扬手中的剑,脸上终于绽出笑意:“没想到这剑还有用,今日我便与你们一同,退桑还耕。”


    她点点头,呼吁着众衙役,各自举起刀剑锯锄,在二方地砍了起来。


    一颗一颗的桑树倒下,倒成一片,有人将砍伐下来的树枝堆在一起,很快竟堆成小山丘。


    那些盘根错节的桑树枝丫从山丘里胡乱地指出来,就像张牙舞爪的手。


    四方的里正、村民,看得心凉了一大片,平溪令有如此决心,他们也没有了反驳之言。


    山里的动静一直响到天黑,二方地的桑树方才伐了个干净,连木桩也都一并连根拔起,纷纷堆在桑树堆里。


    众衙役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面红耳赤,汗流满面,围站在桑树堆前,各自手中举着火把,平静地望着眼前伐下来的桑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风雪已止,天空升起枚弯弯细月,光芒横空,把二方土地照得恍若白昼。


    少顷,两衙役抬着一方漆红桃木桌安置于桑木堆前,再有两个小厮将香炉以及香烛放在桌上。


    长鸢移步到木桌前,捻起三炷香,众人知道她父亲是宫中礼部尚书,自然是懂得是请神送佛之礼,也不多言,纷纷上前学着她,捻起香来,一一在火把上引燃,恭敬站在她身后。


    长鸢举香对月,仰头高望,心中默念:“月神在上,今不慎冲撞桑神大人,系平溪将面临危难,若不及时伐桑还耕,天将降大祸,陷百姓于饥荒之中,必使天下大乱。故今日在此,所行所为,皆为天下百姓,恳请桑神体谅。”


    言罢,她朝着四方天地行了三拜之礼,遂将香供于香炉之上。


    陈微远一面跟着做,一面戳了戳萧子新的胳膊:“萧兄,表妹这是在做什么?”


    萧子新刚走到桌旁,将手上香插进去香炉中去,低声道:“这是礼部祭祀神佛的礼仪,她在求桑神的原谅。”


    陈微远挠了挠头,咳了咳:“子不语怪力乱神,当下……。”


    萧子新道:“话虽如此说,但天地万物皆有灵,若是人人时刻怀着敬畏之心,必定不敢肆意对待万物,天下也就没那么多不太平的事了。”


    陈微远若有所思,刚好走到香炉旁,拂袖将香插进去,一个不留神,只觉得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感,他疼得哎了一声,连忙抽出手来,连着手上的三根香火一并掉在了地上,火星子沾了雪,顿时熄灭。


    他吓得弯腰拾起来:“坏了,桑神娘娘怪我了。”


    长鸢听了动静,忙凑上前,抬起他的手左右看看,见大拇指内侧烫了几点红晕,倒是没什么大碍,便笑着摇摇头:“还好没起泡。”


    陈微远抬起头,吓得脸色惨白:“表妹,我不会有事吧,陈家不会有事吧。”


    她竖起一根手指:“嘘,这话可不要乱说,你如今只是被烫了一下,并无大碍,说明有惊无险,老天已经知道了,它在回答你。”


    “可我手里的香熄灭了啊。”


    “你重新点燃,不碍事的。”


    陈微远将信将疑,重新把香点燃,这回万分小心,供好了香。


    待所有人都供好了香火,长鸢才回过头来,她高高举起火把,迤逦走到桑树堆前,引着葳蕤之光,在桑树堆中那么一擦,豁拉一声,小火苗满口咬住倾满了油的桑枝,火舌迅速舔舐每一株树干,小山堆燃起来,噼里啪啦,烟雾滚滚,火光冲天。


    长鸢于火光中,合掌祈愿:


    引篝火,送桑神。


    灼瑞雪,迎谷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