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未盏，唯有星与月投下的微弱光影，打在花窗边少女的半边脸上，暮色深沉，夜风燥人，轻拂而过的青丝更衬得眼底的凄凉。


    她时常想起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兄长，每每想起身上的戾气便会加重几分。


    亓官夕凰死前，那相濡以沫的好夫君利用她将最亲之人秘密囚禁，进行非人般的折辱，与牲畜同食同寝。


    虽希望渺茫，但兄长是否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她无从得知，这就像埋在她心中，一根深深的倒刺，无法剔除。


    如今……她不长记性，又轻信男人，将再次跳动的心交付于人，简直是愚不可及———


    垂眸看去手中燃起的地心之火，待大仇得报，揭开所有未解之谜，她定远离所有是非，无忧此生。


    爬满藤蔓的墙头下，男人小冠高束，铁面似恶鬼，悄然注视着她那玉手纤纤划过凌乱的青丝，哀愁之中带着难以磨灭的坚毅。


    夕凰颓然发觉，斜睨着不远处露出的衣角靛蓝，神情微舒，阴阳怪气道：


    “时将军不休息是在监视我吗？”


    时冕缓缓从墙角走来，逆光而立，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之中，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明亮，不疾不徐从口中吐出三个字：


    “保护你。”


    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视线落在他挂于腰间的骨哨：


    “这般尽责职守倒显得它有点多余了，你不必太在意魔族入侵之事，我亦只是玩笑话，莫往心里去。”


    抬眸望向被稀云掩住半边的月，凤眸难得加以温色，她嘴角不经意间勾起的好看弧度，险些令他看得失神。


    见他默不作声，继续道：


    “既无困意，你带我去见见阿娘可好？”


    她察觉时冕之时，心中便有了盘算，所以故作娇柔，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之姿，甚至打湿眼眶，语气中皆是忧伤悲凉，赌得就是他会心软。


    他犹豫着，池水在清风徐徐中，微波轻荡，仿若他此刻被撩动的心弦。


    转过身去，怕被看穿心思，慌乱之中走了几步，又暮然回首，还是松了口：


    “跟上。”


    仅仅两个字，亦让她听到了一抹温柔，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思绪纷杂中，不知不觉闻到一阵幽香，行到一处僻静广阔的荒地，显然是被施了术法，掩去了真实景象。


    他掌心相对，中指与无名指屈折，指尖发出微弱红光之际，荒地开始扭曲，给人一种穿梭空间的感觉，瞬间如临仙境，漫天白色花瓣飞舞，眼前出现了赤晶堆砌而成的衣冠冢，赤晶夺目闪烁着光芒，而白玉墓碑上却空空如也。


    奇怪之处更属那突兀的婀娜金蝶，它萦绕着仙气袅袅的墓碑，一圈一圈飞舞着，似被施了咒……


    夕凰上前跪拜，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头，她知晓衣冠冢里面不过是些阿娘衣物，但依旧......理应如此。


    倏忽，蝴蝶落于她薄肩之上，冥冥之中似在指引什么，她蹙眉看去，细细端量着，不过随处可见的寻常之蝶，既无灵气又非妖物，为何独独留它常伴左右。


    回想记忆之中，瞬间醍醐灌顶，阿娘亦亲手做过六角灯笼，上面绘制的贴画正与这蝴蝶颇为相似。


    翠绿色的金粉，后翅有着一对金黄的大斑，宛如一位穿着金色长裙的贵族女子。


    怪就怪在既不似阿娘喜爱之物，却偏偏亲手绘制，甚至可以说是两种极端，一个太过雍容华贵，一个太过清新脱俗。


    若非夕凰的存在，夕雾胤这样的一个世间尤物，为人生子，是想都不敢想的。


    事有蹊跷，分明暗有所指，不免让她对这金蝶产生浓厚兴趣，试探性旁敲侧击道：


    “你们灵族可有什么金衣箔缕的女子？”


    时冕思索着，随之摇了摇头，陷入一片死寂……


    不分四季与早晚的日冕之地，晶光照亮繁华异草，飞瀑轻垂，洁白如练，二人视线相汇，他眼底闪过一丝迟疑，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珑和皇室。”


    苍炎大陆珑和城？


    那里的皇室女子确为喜爱金银，她倒是将重点全然放在灵族身上，忽略了势力滔天的皇家，阿娘口中所指有心之人，会是轩辕皇室吗？她不免产生怀疑。


    若真有关，的确是不好招惹，阿娘躲在桑家足不出户亦说得过去。


    老师多次的欲言又止，是否也是猜到什么？故此特地引她前来……


    在回月琼苑的路上，夕凰便做好打算，此行凶险，她孤身一人确有难度，凤眸时不时看向身边沉默寡言之人，嘴角轻轻一撇，又有了坏心思，似笑非笑问道：


    “这铁面你戴多久了？”


    他低垂着头，敛下寂沉的眼眸，声音中无半分波澜，乖巧回复：


    “四百年。”


    夕凰面色一怔，再次惊讶问道：


    “那......你今年贵庚？”


    他一噎，淡然的声音响起：


    “六百一十五。”


    有问有答，言语既认真又心酸。


    她听罢，蹙着眉心，偏头凑近那张铁面，欲观察上面的精致符文，没成想这全然下意识的举动，恰对上他看向她的视线，剪水秋瞳将漆黑的深眸悄然融化着。


    “你脸上的伤，我可以帮你修复，条件是……助我接近轩辕皇室的人。”


    时冕对天魔石双花颇为了解，自然早就知晓它们可以治愈他的脸，只是在这之前，他对容貌并不在意，亦时刻警醒自己，那个女人的歹毒心肠，避而远之。


    夕凰停下脚步，见他并未反驳，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待治好你的脸，我们出发苍炎大陆。”


    玉楼藏宝阁前，有灵侍看守，安排服侍夕凰的两名灵侍，在明日亦会前往月琼苑，要想瞒过离妴私自行动堪比登天之难。


    再者，她也并非全然相信这位灵族的大将军，这个衷心于离妴的部下。


    “明日灵烛殿见。”


    思来想去，不如当着离妴的面，为他医治，光明正大向她讨了这个人，皆在明处，她占上风。


    夕凰余光瞥过他眼底闪过的诧异，勾了勾唇角，打心底里欣赏此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还真是不多问，亦不好奇，只是不知何时能真正成为与他并肩之人。


    翌日，指派的灵侍早早便备好早膳，满屋飘着充满灵气的美食味道，硬是将人馋醒，烟雾缭绕，堆积着摆了两排。


    夕凰嗅着香味，睡眼惺忪的困意瞬间全无，趴到玉石桌前，凤眸里倒映的全是美味佳肴的影子，直到头顶响起灵侍报菜名的声音，才端庄落座：


    “五宝鲜蔬、芋煨茭白、蟹酿橙、盐酒春鹅、蜜炙红白鸠、虾玉杂合羹、奶白金丝梅、藕粉香茯苓、瑶琨花露。”


    语气透着股浓郁的不耐烦，报完菜名亦带着讥笑，与身边灵侍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议论起她没见过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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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斥着穷酸之气……


    真当她是聋的？不过是灵烛殿小小的灵侍竟这般眼高于顶？


    当即气不过，端起长公主那傲然的架子，轻挑眉毛扫视过桌上的菜，眼底寒芒闪烁，将手中握着的玉筷狠狠摔落，碎成几段。


    声音低沉透着隐隐的不悦：


    “你们灵烛殿是无人教过礼仪和规矩吗？”


    “左边的位置放肉，带骨头的菜肴应放于靠近身体的一侧，羹汤则放于远离身体的一侧，调味品和酱料放在内侧，酒酿饮品要放在右侧，活了这么久，还要主子来教？”


    报菜名的灵侍颤颤巍巍上前：


    “我们主子是离妴神君，你算什么主……”


    话未说完，被夕凰一道冷冽的目光吓到，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居高临下的高傲气势，让人不寒而栗。


    “灵烛殿向来姓夕，你们但凡在这灵烛殿一天就都给我记住，不然……”


    轻巧的捡起地上一段玉筷，扔到灵侍面前，脸色瞬间舒缓，笑容似春日暖阳，继续道：


    “犹如此玉。”


    阴柔的声音带着致命的毒意，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另一名灵侍较有眼色，连忙拉过已然吓傻的灵侍，未曾想在退出房门前，耳边又响起懒散微哑的声音：“对了，下次注意先上冷盘，然后热菜，最后上羹汤与甜糕，我这人……比较讲究。”


    斜睨而过两道逃窜身影，趋炎附势，拿着鸡毛当令箭，笑话……


    ……


    灵烛殿中，夕凰姗姗来迟，离妴如昨日般，席坐榻边，优雅地沏着清茶，专注的神情显得沉静而神圣，瓷壶在她手中宛如稀世珍宝，热气蒸腾，茶香扑鼻。


    她翘着一如既往的兰花指，提起茶壶，倾倒出淡绿色的茶水，浅斟低酌，注意到来人，亦邀其共品。


    夕凰亦不同她客气，大方落座，轻吹茶面，浅斟慢品，瞥了眼角落里两名紧埋着头的灵侍，最终将视线落在时冕身上。


    拿起茶壶斟上新的一杯，放在自己身侧，毫不掩饰自己的宠溺眼神，轻唤：


    “过来～尝尝这茶如何？”


    时冕眼神下意识闪躲，随之视线所落榻边的离妴身上，未得神君发话，终究一动未动，倒正好达到了夕凰目的。


    她看上了大将军，奈何大将军眼里只有唯命是从，对高高在上的神君忠贞不二，真是妙哉。


    伸了个懒腰，同样将目光落在离妴身上，娇弱的声音带有一丝埋怨：


    “妴姨还是快些发话，咱们时大将军可是只听你的命令呢～”


    离妴浅斟之际，遮掩着那抹得意的笑，冲着时冕轻点过头，这才使得他缓缓而至。


    怎料，夕凰又改变主意，伸出修长纤细的美腿，搭落玄铁高椅之上，令其无法落座。


    气恼地鼓起腮帮子，将刚为他斟的茶一饮而尽：


    “我又不想你品了，站回去！”


    她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搞得时冕一头雾水，亦让离妴憋不住，笑出声来：


    “小夕凰，你可莫要欺负时将军，他可是个老实人。”


    夕凰把玩着鬓发，漫不经心道：


    “我？欺负他？我可舍不得。”


    忽略时冕红透的耳根和涣散的神色，斜睨而去两个瑟瑟发抖的灵侍，继续道：


    “我看啊……是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才是。”


    声音不疾不徐，有着难以掩盖的威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