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是受害者

作品:《一桩蔷薇色的命案

    “邵薇,你认为死者钟汉廷是一个好丈夫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


    “从哪种意义?”


    这是第五次,邵薇坐在审讯室里接受赵忠为的问询。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还没有摘下来,在狰狞的灯光下愈加闪耀。


    她低头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走神。赵忠为敲一敲桌面,她就转一转婚戒。


    “从现实意义来说,他家境殷实,学历优秀,外表高大,长相周正,脾气稳定,”邵薇的婚戒转了5圈,“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丈夫人选。”


    赵忠为眉尾稍挑,用手指了指邵薇,“那如果是以你的角度来说呢,他是一个好丈夫吗?”


    “什么意思?”


    赵忠为对于晶使了个眼色,于晶立刻从笔录文件下面抽出两份保险合同的复印件,并递到邵薇面前。


    于晶问她:“你对这两份意外险的合同熟悉吗?”


    邵薇仔细看上面的条款,片刻才谨慎地说:“熟悉。这是我和我丈夫分别为对方购买的人身意外险。”


    于晶让她核对一下退保日期和签名,“这是你们退保时的签名,这是你丈夫的笔迹吗?”


    “是,”邵薇飞快地瞥了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于晶往后靠了靠,赵忠为则往前倾,灯光交替在他们的发顶。刚刚稍显和蔼可亲的赵忠为又变得富有攻击性。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丈夫退保?”


    “8月13日。”


    “记得这么清楚?”


    邵薇愣了一下,回忆道:“那天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事关我升合伙人的。但在会议前15分钟,我收到了保险经理的电话。然后,我错过了会议。”


    赵忠为语气平静地问:“为什么会错过会议?”


    邵薇用手摸索着自己的脖子,她的婚戒因灯光折射散发出来的冷光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她今天并没有往常那么高傲,也没有浑身冒着警惕的信号,她有点颓废。


    颓废的人无端说:“你们来找我之前,保险经理就已经告诉我你们找过她的事。”


    于晶开口:“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个?”


    “不知道,”邵薇停了停,将手放下来,“可能是想提醒我。”


    “提醒你什么?”


    “不要忘了8月13日我为什么退保。”


    赵忠为觉得她很反常,他不理解她这时的颓势是为什么。如果非要去定性这种状态,那就只能是邵薇的杀人动机被彻底暴露。


    所以他用更加凌厉的语气质问她:“你很在意钟汉廷的退保行为吧?你觉得他是为什么去退保?”


    “我不知道。”


    “是谁提出的买保险?”


    “是他提出的。”


    “既然是他提出的,为什么又偷偷去退保?还是说你隐瞒了什么?”


    邵薇恍惚了一下,抬眼时双眼微红:“我能隐瞒什么?”


    “比如说你们当时的感情已经破裂了。”


    她愣了愣,用迟疑的语气否认:“没有,我们那时候感情很好。”


    “你觉得很好?”


    “当然,我们的生活一直都没有发生过大的波折。提出买保险,也只是因为他觉得我长期出差,很危险,所以想买个保障。”


    “所以是他想让你买保险,那为什么他也买了?”


    “如果一对夫妻,只有一方买意外险,而另一方不买,不会很奇怪吗?”


    赵忠为加快了质问的速度:“会吗?你觉得奇怪吗?”


    “我觉得奇怪。”


    “所以你提议让他也买?”


    “不是,是他说的一起买。”


    “他又不出差。”


    “他是不出差……”邵薇脱口而出,紧接着发现自己的节奏完全跟着赵忠为走,而赵忠为的双眼也因为激动而变得赤红。


    “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们关系早就破裂,所以钟汉廷才会瞒着你把保险退了。你一直不知道,等到保险经理告诉你的时候,你情绪很激动,所以一气之下你策划了杀人。”


    “你,”他一字一顿,“因为他退保,所以杀了他。”


    邵薇先是惊讶地呆在那里,然后扭曲又短促地笑了一声,最后她舒展眉头,再拉开一点,认真地问赵忠为:“你是这么想的吗?我为什么要因为他退保而杀了他?”


    “不,或者说你本来就想杀了他。只是他突然退保打乱了你的计划,所以你很生气。”


    “我现在确实很生气,你的证据呢?”


    “证据在安眠药。方医生说是钟汉廷要求给你开半年的剂量,但他们是面对面说的,并没有实质证据,所以也有可能是你安排的。”


    “你要大量的安眠药,你要买意外险,你所做一切的目的只有一个——”


    赵忠为猛然站起来,双手拍在冰冷的桌面,双目灼灼地盯着邵薇,说:“你要制造一场意外,你要杀了他,拿到巨额的保险金。”


    “钟汉廷一直投资失败,你就一直为他填补窟窿。直到,你不想填了,你甚至想拿回那些钱,所以你策划这么一场大戏。很可惜,在计划开展之前你们关系就已经破裂,所以钟汉廷擅自退保,你不得不改变计划。”


    “所以你杀了他后伪造成是他自杀的假象。”


    “证据呢?”


    “我们查了9月24日的监控,钟汉廷在下午出过一次门,并且满脸笑容地带了一束蔷薇回来,他根本不像是要自杀的人。”


    “所以你怀疑是我杀了他?”


    邵薇难以置信地反问他,她低头重新看了一遍保险上面的内容,然后几近崩溃地站起来,用保险复印件扔到赵忠为的脸上:“你在看过这个退保合同以后你还觉得是我杀了他?!”


    于晶被邵薇歇斯底里的一面震撼到,等她回过神来,才按住邵薇的肩膀,强迫她坐下:“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不要袭警!”


    邵薇反手甩开于晶,她直视着赵忠为:“赵忠为,你是一开始就认定我有罪,所以无论谁,无论什么证据放在你面前你都只会看到你想要看的。你就是一个只看到眼前胡萝卜的驴子,你只会跟着胡萝卜跑,你看不到胡萝卜上的绳子,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邵薇!”于晶喝止。


    “不要叫我!”


    邵薇失控地朝于晶吼道,“是钟汉廷投资失败,是他缺钱,是他串通方医生要给我开药效猛的安眠药,是他主动提出要买意外险,是他自己悄悄去退保……”


    “到头来,他做的事却成了我要杀他的证据?!”


    邵薇瞪着赵忠为,眼睛红得像是要裂开。她死死地瞪着他,死死地,要用眼睛将他整个剖开。


    “我为什么会错过会议?因为我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的平淡却稳定的婚姻原来是假的,我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的温柔、永远支持我,哪怕投资经常失败,但只是有一点小瑕疵的丈夫会这样对我。”


    赵忠为开口,“所以你……”


    “不是!”她打断他,“你要是有心查你就会发现我的离婚协议书起草日期就是8月13日,我只是想离婚而已。”


    她双眼无神地慢慢坐下,嘴里喃喃道:“我只是想和平地离婚而已。但如果,保险经理没有告诉我他退保的事情……”


    她的眉毛突然扯了一下,就像一个木偶被线操控着,迫使她去做出反应。


    “安眠药是我吃的,经常出差的是我,买了保险的也是我……”


    于晶赫然反应过来,她脱口而出:“那死的人可能就是你。”


    赵忠为眉头皱起,等他审视邵薇时,才发现她嘴角带着一抹凉薄的笑意。


    一滴、两滴、三滴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不只是她的,还有于晶的。于晶震撼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再说出具有强烈偏向性的猜测。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想杀你了?就因为退保?”赵忠为也缓了过来,他和邵薇隔着桌子坐着,恢复理智地问。


    邵薇摇了摇头,明明很轻的动作,却让人感觉她的头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退保是一个验证,”邵薇揩走了眼角的泪,极尽压制,“赵Sir,Madam于,你们知道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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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子吗?就是《格林童话》里那个杀了很多妻子的蓝胡子贵族,有传闻说他的原型其实是英国国王亨利八世。”


    “也有另一个传闻,杀妻如狂的亨利八世曾经遇到了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少女,他对她一见倾心,为她写了一首曲子叫《绿袖子》。我之前有和汉廷讨论过这个有趣的传闻,当时他说这个传闻很荒诞,但为了哄我开心,他不会再听《绿袖子》。”


    “然而,在发现他退保前一个星期,我坐在他的车里,听到他在哼变调版的《绿袖子》,他哼得眉飞色舞,就像那位意气风发的英国国王。”


    赵忠为质疑:“所以你就怀疑他想杀了你?”


    邵薇的眼珠转得很慢,她整个人都很恍惚,可说的话却格外尖锐,“那你呢?你不也只是因为汉廷的死和我父亲的死有点相似就一直怀疑我吗?”


    赵忠为一时语塞。


    “而且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女儿,所以你更加怀疑我。”


    “怀疑就是这样,没有来由的。赵Sir,是吗?我父亲家暴,酗酒,但就因为他死了,你可以花费30年去调查,去挖我已经去世9年的母亲的坟墓,去鞭尸,去宣布她是一个恶人,一个凶手。”


    “然后30年后的今天,你又因为我的丈夫去世,而无视他对我的伤害,我对他的付出,去挖、去踩我的背脊,去逼我正视我不想为人所知的痛苦,去定义我也许是一个杀了丈夫还伪造他是自杀的蛇蝎女人。”


    “你问我会不会为了辩护人撒谎,那我现在来问你,你会不会为了心里面的答案去捏造一个凶手?”


    “把一个受害人捏造成施害人。”


    审讯室的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赵忠为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双手叉腰,仿佛经历了很累的长跑。于晶在他的身后5步外站定,脸上还带着因为同情邵薇而泛起的潮红。


    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


    邵薇带来的信息让他们感到无比的窒息。赵忠为甚至在脑海里不停地播放着邵薇指责他的那句话——“他是一个只会看着眼前胡萝卜奔跑的驴子”。


    他是吗?


    他错了吗?


    邵薇最后说她才是被杀死的人,他又要怎么去理解?


    赵忠为回头看了一眼还沉浸在案情里的于晶,下意识地问她:“作为一个女人,你怎么看邵薇刚刚说的话?”


    “女人?”于晶疑惑。


    “女人。”


    赵忠为肯定她的疑问。


    于晶稍加思考了一下,总算是把自己从感性中抽离出来,她提起精神对赵忠为说:“我无法用女人的视角去看待邵薇说的话。”


    “为什么?”


    “因为会偏爱她。赵Sir,我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但是感性的人不能做决定,所以我只能靠证据说话。目前我们所有搜集到的证据,都没有可以指证邵薇有杀人嫌疑,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她现在没有罪。”


    “但如果加上女人的角度去看,我会认为她没有罪。不只是现在,是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罪。可是我不能这么认为,Sir。”


    赵忠为被于晶的诚恳惊住,身子先是僵了僵,随后又弓了下去。


    “你说得对。”


    “那么您呢?”


    “我?”


    “您以您的角度去看,您怎么看待邵薇刚刚说的话?”


    赵忠为喉咙有些干涩,他甚至没有开口,就能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和监控室开门时一样的咿呀声。


    邢风从监控室里走出来,他的眉眼挂着生人勿近的冷,定在赵忠为前面5步的距离。


    他和于晶以赵忠为,又或者说是审讯室的门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三角。


    尖锐的三角。


    “我也很想知道师父您是以什么角度去看待邵薇的。”


    邢风说:“是以疑似他杀的自杀案死者的遗孀,还是入室杀人案受害者的女儿,或者是入室杀人案杀人犯的女儿?”


    “阿风。”


    “我很想知道。告诉我,师父。”


    “谁才是被杀的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