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共生关系

作品:《一桩蔷薇色的命案

    “阿薇,帮帮妈妈。”


    “妈妈?”


    “告诉她们,我昨天连夜坐车过来九恒区,现在在月影宾馆,等下午放学我会过来接你。”


    “什么?妈妈你昨晚就过来了!你今天下午要来接阿薇放学,林老师,我妈妈下午要来接我放学哦。”


    小邵薇拿着话筒,转身就对陪在身边的林老师露出灿烂的笑。


    林老师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妈妈来接阿薇,阿薇很开心哦。”


    ——


    放学的钟声一响起,小邵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着林老师的手往外面跑。幼儿园大门外挤满了过来接孩子的家长,小邵薇几乎一眼就看到立在人群里的靳芳容。


    她一边大喊着“妈妈”,一边冲到了靳芳容的怀里。


    月影宾馆就在天天幼儿园附近,靳芳容牵着活蹦乱跳的小邵薇神色如常地走进了宾馆。在经过宾馆前台时,靳芳容又折返回去,敲了敲前台柜面,惊扰了正在看小电视的前台小姐。


    “麻烦待会儿送瓶热水过来203房。”


    前台小姐认得靳芳容,先是下意识地说了句“好的,陈小姐”,随后又看向她牵着的小邵薇。


    “咦,陈小姐,这是你的女儿吗?好可爱啊。”


    “陈小姐?我妈妈……”小邵薇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即被靳芳容打断:“我是陈小姐,你也是陈小姐。”


    小邵薇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对上后者讳莫如深的眼神。


    几乎是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房间里昏黄的光线被刺眼的白炽灯所替代。


    小邵薇连忙问她:“妈妈,为什么那个姐姐叫你陈小姐?”


    靳芳容紧张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门,确定门后没有任何声响后对着小邵薇说:“先到床上去吧。”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


    小邵薇松开了靳芳容的手,乖巧地爬上了靠里面的一张床。她晃了晃腿,还是追问:“妈妈,为什么她叫你陈小姐?妈妈姓靳,叫芳容啊。”


    没有了外人在场,靳芳容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她立在白炽灯下,发顶被光圈晕成了白色。面对小邵薇的疑惑,她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靠外面的床上。


    坐在床上后,她也还是没有说话,她摸了摸微微潮湿的被褥,往床头方向扯了扯。紧接着,又拍了拍枕头,试图将它拍得松软一些。


    靳芳容不停地找活干,做到最后,她都被自己的举动吓得笑起来。


    “我……我……阿薇,你看妈妈……”


    “妈妈给你剪指甲吧?”


    她说着,就要去拉小邵薇的手。小邵薇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一躲,她扑了个空,彻底趴在了小邵薇的床铺边。靳芳容先是一愣,随即又笑,笑着笑着,一滩水渍就这样洇开在被褥上。


    小邵薇奇怪地看着靳芳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怎么了?他又打你了吗?”


    靳芳容摇摇头。


    “那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


    靳芳容不说话。


    小邵薇摇了摇她的肩膀:“妈妈,你好奇怪。你不是说这周不会来接我,为什么又来了?还有,你说让我帮帮你,我要帮你什么呢……妈妈、妈妈……”


    恰巧这时前台小姐送来了热水瓶,靳芳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然后若无其事地开门,拿走热水瓶,道谢,再关门。


    热水应该是刚煮沸的,她将塞子打开,还传来一声“噗”的声响,像花苞打开的声音,也像橡皮艇泄气的声音。


    靳芳容提着开了口的热水瓶,站在门边的柜子旁,就像提着一个炸弹。


    “妈妈?”


    小邵薇催促着她,“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我好害怕。”


    “阿薇,”靳芳容终于开口,“不害怕了,我们以后都不用再害怕了。”


    小邵薇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跳下床,想走到靳芳容的面前,可遭到了后者的拒绝。靳芳容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大义凛然地提着热水瓶。


    “我听不懂。”


    “我杀了他。”


    “谁?”


    小邵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靳芳容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邵建安,我杀了他。”


    “杀了他?”


    靳芳容笃定地说:“就是他死了。”


    小邵薇又问:“死了是什么意思?”


    “他以后都不会再打我们了,我们以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那妈妈以后不会疼了,对吗?”


    “对。对吧,我走的时候,他的血都流满一浴缸了,应该活不了了,应该活不了了。”


    小邵薇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到“以后不会再打她们”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眉眼弯弯,双腿不停地晃动着。


    “你开心吗?”靳芳容问她。


    “开心啊,”小邵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以后不会被打了,我和妈妈不会再分开了。”


    靳芳容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阿薇,你不能太开心。”


    “为什么?”


    “因为妈妈做错了事情。”


    “什么事情?”


    小邵薇咽了咽口水,她看着仍旧在提着热水瓶的妈妈,后者的双手正在颤抖,连带着盛满水的瓶口也开始洒出几滴冒热气的水。


    “阿薇,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低估了邵建安他的酒量。我昨晚连夜回去,我想用啤酒灌醉他,然后将他拖到浴缸里,给他放血,造成自杀的假象。”


    “我没想到他命这么大,他居然没完全醉过去。在我搬他过去浴缸的时候,他突然醒了,他突然醒了然后就开始打我。在打斗的过程中,他打翻了很多东西,还抓伤了我的手,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动静。”


    “他想用刀杀我,幸好、幸好这个时候他的酒劲上来了,我趁机将他的头砸向浴缸,他才彻底晕过去。然后……”


    靳芳容双眼满是惊恐,但说到最后,她又奇异地笑了起来,如释重负地笑了。她卷起自己半长的衣袖,给小邵薇看她被抓伤的痕迹。


    小邵薇想跑过去,却被靳芳容拒绝了,“你别过来,你看着就好。”


    “我想给你呼呼。以前我被爸爸打,你也会帮我呼呼的,呼呼就不疼了。”


    “现在不疼了,但是阿薇,阿薇……阿薇,呼呼是没有用的。我给他剪指甲了,可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靳芳容混乱中又带着点冷静,“所以我找你在检验科工作的何叔叔了,我求他帮帮我。”


    “我不懂。”


    “你现在还不用懂,”靳芳容胡乱地点头,“总之他答应了帮我们,当年他欠了我一个巨大的人情。他会还我的。”


    “那你现在还要做什么呢?”


    “毁掉手上的抓痕。”


    “妈妈?”


    “阿薇,你要帮帮妈妈。”


    “我会帮你的,妈妈,我要怎么帮你?”


    “告诉警察叔叔,告诉他们,妈妈今天和你说过的话。”


    小邵薇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忘了。”


    “别着急,别急,”靳芳容像是对自己说,“别急。妈妈重复一遍,你跟我说。”


    小邵薇说好。


    “妈妈是昨天晚上就过来九恒区,为的就是今天接你放学,我们要一起度过一个周末。妈妈是下午过来接你的,接你到月影宾馆……等晚上,妈妈饿了,想吃饼干,所以要了一瓶热水……”


    “妈妈饿了,想吃饼干,所以要了热水……”


    “对,就是这样。如果他们问了你三次以上,你要哭。”


    “为什么要哭?”


    “你不用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像以前那样。爸爸打妈妈,你就哭,大声地哭,哭到有邻居知道。知道吗?像那样,只要哭。”


    “哭完爸爸就会停止打妈妈了,然后你就不会再疼了。然后,我们就能开心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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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对,”靳芳容咬咬牙,“阿薇,只要这次结束了。我们就不止开心一点了,我们能开心很久,很久。”


    “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靳芳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看着目露期待的小邵薇,面色肃穆地将热水瓶瓶口倾斜,一瞬间泛着热气的水尽数浇在了那几道抓痕上。


    月影宾馆的203房,在当晚发出了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和小孩响破天的哭声。


    调查过程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月,期间靳芳容多次被警方传唤到警署接受调查。起初大家还在感叹阿芳和阿薇是一对可怜的母女,到后来,对她们避之不及。


    “听说阿芳就是凶手。”


    “阿薇年纪小小的,怎么感觉那么冷漠,对她爸的死一点都不伤心。”


    “这怕不是以后要变凶宅。”


    小邵薇经常站在命案发生的那个浴室前,每当这个时候,靳芳容就会站在她的身后安慰她:“阿薇,等这段时间过去就好了。你的何叔叔说了会帮我们的。”


    “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


    小邵薇学着她说话:“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我要和妈妈一起过。”


    “对,我们要一起过。”靳芳容语气温柔,但从不肯走近一步,“如果赵忠为不那么紧咬着我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那么担惊受怕了。我也不用……告诉你这些。你害怕我吗?阿薇。”


    “我不怕呀,妈妈不可怕。”小邵薇转身看向面容模糊的靳芳容。


    靳芳容摇头:“你以后会怕的。”


    从邵建安死亡的那天起,靳芳容和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距离。靳芳容从来不肯靠近她,她有的时候想去抱抱靳芳容,得到的也只是对方轻轻的推开。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她还在等着靳芳容说的未来。


    “爸爸死了,我和妈妈就能过好日子。”


    “好日子。”


    然而在一个月后,在警方宣布靳芳容不是杀害邵建安的凶手的这一天,她们拿到了邵建安的体恤金。


    也就在这一天,靳芳容背弃了她。


    她们从很久以前的共生关系,突然变成了敌对关系。大概是大家都保守着同样、巨大的秘密,所以她们不能再毫无芥蒂地面对彼此。


    又或者是,靳芳容不能再面对她,以一个母亲的身份。


    靳芳容将不少的体恤金分成了两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邵薇。


    她拉着小邵薇的手,停在了外公外婆的家门口。小邵薇站在外婆家门口,肩膀突然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


    她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就看到靳芳容冷漠到没有一丝情绪的神情。她只是动了动嘴,连眼睛周围的细纹都没有动过。


    她说:“阿薇,拿了这笔钱,你以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妈吧。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你不是说过这件事过后,我们就能过好日子吗?”


    “忘了吧,都忘了吧,阿薇。”


    “你个骗子,你个骗子!”


    “哔——”


    拥挤的马路边不知道谁推了邵薇一把,将她从回忆里推了出来。她惊慌地往前倒去,手臂却在这时被用力地拉了回来。


    邵薇定神看向救了自己的人,发现还是那个邢风。


    “走路走神可不行啊,邵大律师。”


    邵薇站定了身体,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警惕地瞪着他:“你跟踪我?”


    “律师说话这么尖酸的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进她的口袋里:“我只是看你的棒棒糖掉了出来,特意追上来还你的。”


    “这是人家小女孩送你的礼物,别丢了。”


    她有些恍惚,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棒棒糖,突然又笑了一下,说:“以前也有人送过我糖,我当时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他拆散了我整个家。”


    “所以糖这种东西,”她顿了顿,“甜在现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