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吉莉娅的央求下，西娜曾经向她展示过“影像成像的魔法”。这种小魔法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效用，但实施起来却比日常魔法要复杂许多，因此并不是非常热门、人人精通。但西娜非常擅长，她没有绘画的天赋，在整片大陆上旅行，便热衷于用这样的方式留影旅途中的景色。


    火山、有着奇异石头的溶洞、堆叠着盐晶的湖面。当西娜向安吉莉娅展示那些照片时，安吉莉娅不禁神往。她短暂的生命从未离开过帕尔纳基，对于外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只是菲奥纳禁止她离开自己身边。


    照片上的西娜比现在的她显然年轻许多。她开朗地大笑着，与那些旅途中的笑别无二致，显得畅快自由。安吉莉娅的父亲站在她的身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安吉莉娅几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笑过。或者说，她甚至都没怎么和她的父亲接触过。那个气质阴鸷、面容英俊的男人对于自己这唯一的女儿显然没有任何情感，而菲奥纳也并不支持安吉莉娅与他过多的接触。当帕尔纳基进行征税与人民表决等重大事件的时候，总督府繁忙，他就像总督府内最平庸的一名官员一样留下办公。而更多的时候，他并不在帕尔纳基长住，而是四处旅行，像是一名文艺病发作的吟游诗人。


    西娜与自己的父亲认识？安吉莉娅从来不知道这一点。她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二人见面。毕竟父亲并不关心她，也不关心她的教育，自然不会像寻常家长那样执着于讨好自己孩子的教师。


    她的手轻轻颤抖着，将照片放了回去。以一种窥私欲作祟的心态，安吉莉娅先是回头警惕地、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身后，才拉开了座位底下的抽屉。


    那里全是其他人寄给西娜的信件。西娜与她翡冷翠的朋友们、旅居在世界各地的朋友们经常通过写信联络。安吉莉娅甚至好几次帮她从传信人手中接信，递交到她的手中。


    不同地区的信件，当地的传信员会用不同花纹的邮戳封口，帕尔纳基的对应花纹则是绿玫瑰。安吉莉娅快速地找出了那些来自帕尔纳基的信件。它们大多有些年头了，信纸微微发黄发脆。


    所有被找出来的信，都来自同一个写信人。安吉莉娅看清楚了那些落款，验证了她的猜想。她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不是放松，而是将胸口砸得血肉模糊。


    霍奇森·洛克。她父亲的名字。看到这个名字，安吉莉娅甚至感到陌生。毕竟父亲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符号。


    “致西娜：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你说你遵循教会的命令，前往刚收复的北地瓜斯塔湖进行资源的勘察。我在书上看到过，瓜斯塔湖在一年中有三个月可以看到极光。你很幸运，你应该可以看到极光……”


    “致西娜：即使你没有告诉我，我仍然从教会的主教们那里知道了你晋升的消息。听说成为了教会学校的老师，这真令我高兴，毕竟现在的你虽然与普通的主教官衔相近，但实际上更有权力。我很怀念我们同在教会学校学习的日子……”


    “致西娜：帕尔纳基的绿玫瑰到了开放的季节。我托前往翡冷翠参加圣礼的主教为你带了绿玫瑰制成的香薰。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味道，从小你就会省吃俭用，去买一块在你母亲看来没什么用处的香薰块。希望我的小礼物能让你回忆起家乡，我们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霍奇森在信中的言辞非常温和有礼，似乎并没有跨越身为朋友的边界。在他的信中，安吉莉娅可以得知，他们早在童年就已然相识，并且共同在翡冷翠的教会学校中学习过，情谊深厚。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在安吉莉娅贫瘠的人生中，父亲与西娜老师无疑都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但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存在着联系。就像是他们有一个共有的秘密，而安吉莉娅被排除在外。


    即使看不到西娜寄给霍奇森的信，单从这单方面的通讯，安吉莉娅也能知道他们是多么的情深意笃，在灵魂上相通。霍奇森知道西娜热爱旅游，喜欢香薰，喜欢怎样的食物与鲜花，会在节日给对方寄并不昂贵却用心至诚的小礼物，西娜每到一个地方旅行，也会向霍奇森寄当地的特产，介绍自己的见闻，分享趣事。


    没有爱情，但他们可谓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灵魂伴侣。


    ……那菲奥纳呢？霍奇森真正的妻子，安吉莉娅的母亲。她的父母情谊如何？


    答案显而易见。除却生育了一个女儿作为帕尔纳基的继承人之外，霍奇森与菲奥纳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并没有关心对方的沟通，更罔论在灵魂上产生联系。是完完全全精神上的陌生人。


    即使安吉莉娅对于婚姻关系、恋爱关系并不是那么的全知。但她淳朴的价值观念仍然让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就算没有暧昧也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真正不忠，但在霍奇森与菲奥纳已经建立了一对一的、具有排他性的婚姻关系之后，霍奇森与他人还保持着这样精神上的紧密联系，仍然是不尊重菲奥纳的。


    她现在还是恨菲奥纳，对菲奥纳生气。但在心里又下意识地维护起菲奥纳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信件按照原来的次序放了回去，心绪更加的沉重。对于菲奥纳朝向西娜的愤怒，或许她已经解读出了一些原因。她心中热情的、幽默的、完美的西娜老师，并不总是永永远远地拥有道德上的金身。


    安吉莉娅推开了房门，离开了西娜的房间。


    静悄悄的，菲奥纳还没有回来。安吉莉娅想到这正是帕尔纳基向民众们征收税金的时刻，霍奇森理所应当会在总督府上，便当机立断，拔腿向着总督府办公的区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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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被聘请的官员、与教会派来协助的主教。他们办公的区域与菲奥纳所用的区域是分开的。并且菲奥纳一人能够使用的区域，便几乎是他们区域面积的总和。这是一种权力的具体体现。


    所有人都知道安吉莉娅将会是帕尔纳基未来的总督。当她走进去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向她投来，窥探的、好奇的、恭敬的。这些在年岁上远高于她的成年人不得不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而恭顺地对待她。


    安吉莉娅想着她接受的教育。怎样作为一个合格的、能让他人信服的统治者。她紧紧地绷着脸，对着迎上来的人说道：“请把霍奇森·洛克叫出来，我找他有事。”


    这公事公办的全称让对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安吉莉娅称呼的是她的父亲。那人进去了，不一会儿，另一个身影走了出来，一个消瘦的男人。


    霍奇森，她的血缘父亲，安吉莉娅正是从他那里继承了较高的颧骨，使得整张脸显得英气。比起照片上的他，中年男人霍奇森显得萎靡了不少。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很瘦，脸上还带着工作的疲倦，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英俊气势。


    他与安吉莉娅一同走出，到了花园的走廊上。没有其他人，连仆人也没有，只有被花匠精心养护的绿玫瑰幽幽开放。霍奇森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面对着自己并不熟悉的女儿，显然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吞咽了一下口水，才开口问道：“……安吉莉娅，有什么事吗？”


    安吉莉娅看着他，观察他。这样的男人，他的仪态、面貌，都并不动人。倘若他就是母亲痛苦的根源，那么安吉莉娅会觉得菲奥纳有些可悲。安吉莉娅冷冷地开口说话，态度不是面对自己的父亲，而是帕尔纳基未来的总督在对话自己的下属。


    她说：“告诉我，你和西娜是什么关系？”


    听到“西娜”这个名字，霍奇森瞳孔微微一颤，他紧张地盯着安吉莉娅，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神经质的。他猛然握住了安吉莉娅的肩膀，怒吼说道：“菲奥纳都告诉了你什么？！那些都是假的，你的母亲，那个疯子……”


    “放开我！”安吉莉娅恶狠狠地把肩膀上霍奇森的手打了下去。她有专门学习过体术，霍奇森身体羸弱消瘦，自然不敌。她警惕地盯着自己的父亲，霍奇森瞳孔微微涣散，显得像是找了魔，慌乱又怒不可遏。安吉莉娅怒道：“她什么都没告诉我，你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关系。”


    霍奇森打了个哆嗦，咬着嘴唇，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他低着头，丧气地说道：“我们只是朋友……真正的朋友。你去找任何一个人求证，都是这个答案。”


    “你爱她吗？”安吉莉娅说道。她必须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使它已经不言而喻。


    “……我爱她。”霍奇森黯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