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朝慢慢抬起头。


    她一张芙蓉面，脸上残留着泪痕，圆眸红肿，静静地望着他。


    穆朝对上她眸，躲闪了视线。


    温宁道：“穆朝，我心底真的只是拿他做兄长。”


    穆朝只得将视线放在她身上，颔首：“小姐，穆朝知道。”


    他知道，小姐真的是将前朝太子当做兄长，并不想嫁他。


    他想，那位太子殿下也是清楚的，所以才会用他一条命，换下她一条命。


    他迈前一步，将双手托举的氅披在她身上，道：“小姐，两年的时间并不长。”


    京城处处是阴谋，而在这阴谋堆里，谁也不忍真伤害她。


    温宁望着他，问：“穆朝，你也觉得，我与他完婚是理所当然的吗？”


    穆朝轻笑：“小姐，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


    他看向她身后。


    那里新宅府门紧闭，里面并非是温芷一人在，他清楚，只是不能说。


    他不过是个下人，只能看着阴谋发生，见证阴谋的开始与结束。


    温宁见他看向自己身后，也随他视线看去。


    那里的府门关闭着，她的姐姐就在门后，却不肯出门见她。


    她吸了吸鼻子，呵出一团冷雾，气道：“姐姐来京城后变了。”


    若是以前，无论发生了什么，姐姐总是会坚定地与她站在一起。


    穆朝笑了笑，来到她身后道：“小姐，回府吧，老爷夫人该着急了。”


    温宁打定了主意，父亲不与她商量，便同意了她嫁殿下，这气她要一直生下去，坚决不能回府。


    可穆朝又道：“奶娘病才好，若知小姐这样离府，心底惦念。”


    温宁听到这话却又迟疑了。


    她心底对父亲母亲有气，可奶娘却是与她站在同一阵营的人。


    平王府，温辅良一回府，就去了女儿的骄阳殿，得知女儿偷跑出府，反是笑了出来，安慰自己爱妻道：“穆朝是个聪明人，定会将宁儿劝回来。”


    与温辅良对穆朝的信任不同，平王妃一直以来并不喜穆朝。


    她道：“穆朝平日行事很像一人。”


    可到底像谁哪？


    这样的稳重，这样的恪尽职守，除非事关己身，否则一概不管的冷眼旁观。


    温辅良搀扶着她坐下，被她这样一说，也觉穆朝有些故人态，将前半生所见之人，一概从脑里过了一遍，又笑了出来：“夫人言对了，穆朝倒有几分像奶娘。”


    陈氏可是文国公府里的小姐，是平王妃的姐姐。


    平王妃闻言瞪了他一眼：“不像！”


    穆朝不过是温辅良的手下，虽是手下，却是他看着长大的，温辅良一直将他视为自己的晚辈，平日对他多有爱重。


    他道：“夫人，穆朝是个好孩子。前几年，老夫本打算将晴岚许给他。谁知他却说，他父亲曾为他早早定了一门婚事。如今他家落败了，那门亲事一直搁置着。他心中不忘未婚妻，这样的年岁，老大不小的了，一直做着孤家寡人。”


    平王妃起了几分兴趣，便问：“谁家的姑娘？”


    穆朝年岁虽小，身上却有军功，在朝中也算是五品了。


    这样的官位，那姑娘家怎还嫌弃穆朝？


    温辅良摇头：“他没说，想是穆大人早年认识的人吧，如今怕也成了王侯。穆朝是老夫的人，若真想娶，大可给老夫说，他不曾求老夫，老夫总不能上赶着去问。”


    两人正在骄阳殿叙话，温宁走了进来，看到自己父母，来到两人身前，低着头道：“父亲真想要宁儿嫁给殿下吗？”


    温辅良却看向殿门外。


    穆朝站在殿门前，垂首而立。


    他看向穆朝满意一笑，这才对温宁道：“为父知你心，这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从始至终，从未真的想要女儿嫁给姒婴。


    温宁立时转过身去看穆朝。


    穆朝这才抬起头，向她微微一笑。


    温宁见他所说果然不错，心结打开了，脸上有了笑意，拉起温辅良手臂，撒娇道：“父亲怎也不提前与女儿商量？”


    温辅良佯怒瞪她：“为父现在告诉你，又能耽搁什么？”


    她那颗心只在庾景逸身上，别人不知，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不清楚？


    温宁又去看平王妃，有些好奇，母亲为何不反对。


    转念一想，便全明白了。


    自从她救下姒婴后，父亲与母亲一直是同一阵营的人，父亲对殿下下了套，母亲心底必然是知情的。


    她眨了眨眼，问道：“母亲，宁儿嫁给姒婴，您不怕女儿来日名声不好吗？”


    谁家的女儿这样来回做太子妃，做母亲的也要说上几句。


    平王妃却不同，她道：“你是何等身份，莫说是假嫁给他，就是真嫁了他，来日照可与他和离。”


    前朝的太子又能如何。


    她的女儿，必要嫁给了喜欢的人。


    温宁一阵瞠目，很是意外，这样的话竟能从自己的母亲口中说出。


    大商民风固然开放，贵女们却将自己名声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她先是与殿下有过婚事，后又与表哥有了婚事，如今再次与殿下有了婚事。


    大商两朝更迭，也就这两个太子殿下，她做了两个太子的太子妃。


    而她的父母，不仅不觉这有什么，反而是觉她本应如此。温宁竟不知，是自己保守，还是自己的父母过于开明了。


    温宁一阵哑然，复又问：“母亲，女儿家不是应该洁身自好吗？”


    平王妃将眼一瞪：“在我们家，只有男儿洁身自好的道理。”


    当日她嫁自己夫君前，可是专意让人打听了，他这夫君从来清白。似世家子弟的早早找通房，或是与府中丫鬟不清白的，她这夫君统统没做过。


    她是文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要嫁只能嫁给清白的男儿，至于她自己，那并不重要。


    她在自己夫君之前，的确倾慕过另一府的公子。只是那家的公子，固然长得好，却是个不清白的人，虽无正妻，家里却有了通房。


    她自认，自己就算是脑子糊涂了，一旦想明白，也断无嫁入这样人家的道理。


    她拉住女儿手，语重心长地道：“为娘也是到了这个年纪才想明白，世俗的规矩只有不在乎，才能走出去。”


    女儿家嫁人是人生头一等的大事，自要挑一个合心的，顺意的，若寻到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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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心，不顺意的，大可和离，再寻一个。


    世上的男儿可以娶一个正妻，家中美妾不断。女儿不能本就弱势，结婚再和离，又能有什么？


    温宁将眼一眯，望着自己母亲，满眼怀疑：“母亲几日前还不曾这样说过。”


    那时母亲言她这样的女儿家，就应注重些名声，还劝她不要去寻姒婴。


    也不过就是几日的光景，母亲纵然开明了，也不会开明得这样彻底吧？


    温宁总觉得，自己的父母对自己隐瞒了很多东西。


    平王妃被她那样看着，装起傻来，反驳：“为娘不曾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以后你照今日为娘的话做便是。”


    温宁去看温辅良。


    温辅良只是笑，那笑犹如老狐狸成精。


    温宁在两人身上一通打量，由衷问：“女儿想知道父亲母亲之间转变的因由，父亲母亲能告诉宁儿吗？”


    两人是二十年的夫妻，自然心意相通，被她一问，一起装傻。


    温宁话问出口，就知两人不会回答她，她想了一下，转身去了内殿，从内殿抱住了一个朱盒。


    这个钱盒她本该在一日前交给父母的，晚了一日，也不算太迟。


    温宁抱着朱盒打开，将盒子里银票递到父母眼皮下，道：“女儿知道家里不比往日了，不过随口向殿下一提，谁知殿下竟给了宁儿不少银票。”


    温辅良看到满盒子的银票，满心的震惊。


    温家一国之富，自然不缺银子使，可他的女儿，为何会认为，温家会缺钱？


    最重要的是，姒婴怎会真就给了宁儿银票，他在打什么主意？


    平王妃不比温辅良的震惊少，忙站起身，将银票盒关上，认真道：“宁儿，这真是姒婴给你的？”


    他不会真的想娶自己的女儿吧？


    她家虽不缺钱使，可谁能嫌自家钱多？


    她夫君养着三万沙平军，单这一样的开销，每年便要数百万的银子出去。


    温宁颔首，道：“母亲，这钱的确是姒婴殿下给的，不过宁儿答应殿下，待到家里的难关过去了，便还他。”


    温辅良起身，一把按住钱盒，正色道：“宁儿，你也大了，能体会父母养家的不易，为父很是欣慰。家中的确有点难处，这钱为父收下了。”


    不管姒婴在打什么主意，这钱给了他女儿，姒婴若想再要回去，万万不能了。


    姒家哪来的银子？那全是大商前朝国库里的银子，本就属于大商。


    更况，他温辅良替前朝养了八年的沙平军，这是姒家欠他的。


    温宁圆眸认真望着温辅良，道：“父亲，这些钱够吗？”


    她本以为殿下没钱，现在看来殿下不仅是有钱，还要比她家更有钱。


    她身为温家的独女，随手一给也就三万两的银票，殿下却能给上百万。


    平王妃拉住女儿手，认真道：“宁儿，家里亲戚往来多，你父亲又养了不少军队，近些年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与太子有婚事在身，他的钱自是你的钱。”


    当然，也是温家的。


    温宁听得一阵心酸，推开自己母亲的手，这就要转身出去，道：“我再去寻殿下，问殿下再借些银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