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听到路回这话,直接无语了一瞬：“你当我们是什么？变人哪有那么简单？我也是因为在幻境里才能维持人形，如果出去…我还活着的话，我就会变成猴子。我的修为不够,甚至不算是开智,还是被困在这里面才慢慢在浑浑噩噩中开悟，学习到了你们人类的语言。”


    路回懂了。


    沈子所说的“精怪”,和他所说的“精怪”是两种。


    路回说的是那种小说里的妖怪，但沈子所说的,是这个副本中的设定。


    哪怕他们吸收了日月精华开“窍”和其他猴子不太一样了,但也不是就立马拥有人类的智慧、语言等等一系列，他们也还是猴子,只是是聪明一点的猴子。


    他们还需要更漫长的岁月一点点蜕变。


    不过……这个幻境可以加速沈子的“成长”,是为什么？


    路回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子，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念头,想到了什么似的：“所以其实你还是所有惨遭毒手的金丝猴破碎的灵魂的结合体？”


    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叫“沈子”了。


    因为他还是“猴子”。


    沈子低下眼帘，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嗯。”


    他轻声说：“……我的记忆很痛苦。”


    所有被蝌蚪镇的人，还有和蝌蚪镇的人做交易的那些人伤害至死的猴子的记忆,都在“沈子”的脑袋里。


    他一个“人”承受了太多。


    路回在叹了口气，看着沈子：“你想报仇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


    无论沈子会不会说实话，他都得先问一下。


    而沈子听到他这个问题，抬起眼皮看向了他，眼中有几分茫然：“……”


    虽然他的愤怒是真实的,但他的无措和迷茫也并不虚假。


    沈子动动唇,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难过地抽噎了一下：“我就是被困在这里面好难受,我想出去…但我也恨他们，可是我恨他们又能怎么样？把他们也扒皮抽筋吗？那这样的话,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像沈子这样的精怪，因为被怨念结合成了“一个”后，在幻境里才慢慢萌生出“人”的意识，所以他到此时才算是真正地开始了解世界，又或者说，在幻境里的沈子才会做真正的思考。


    因为是幻境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疯狂的羔羊马戏团】去进行的，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纯


    粹？所以沈子的思想才会这么空白，没有太多色彩去填补，哪怕他有他的愤怒和仇恨，有他的怨怼，他也依旧是简单的。


    红就是红，黑就是黑，白也就是白，那些情绪不会交杂在一起，变得复杂而扭曲。


    他很干净。


    路回想。


    可也就是因为这样，路回才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回答。


    小镇怪事小镇怪事，他们要解决小镇的怪事，自然是要找寻到源头。


    现在源头已经隐隐约约冒了出来，剩下的就是去探查蝌蚪镇的怪小孩到底是不是失踪拐卖，还是暗示着每个家庭伤害的猴子，不管这个怪事要怎么才能算是解决，至少他们得先知道，目前故事里出现的最大的苦主，也就是这些猴子们的诉求是什么。


    他们想要报仇，还是只是单纯想要结束这一切就够了……而不是一个“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会让路回不知道要如何布置接下来的计划。


    万一他们出去后，沈子突然反悔了，还是要报仇，而他们的副本通关要求的解决怪事这一条，在沈子报仇了的话就没有办法顺利完成了呢？


    路回捏了下自己的眉心。


    这可真难。


    而沈子道：“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反正你们也要出去的，我们先联手出去了不好吗？”


    是倒是这么个理，但是……


    沈子对蝌蚪镇的人是什么态度，将决定他要怎么处理沈子啊。


    路回轻叹一声：“算了。”


    他站起来，拍拍手：“你怎么确定把马戏团的人都杀了后就能破开幻境了？”


    沈子：“因为我杀不死他们。”


    路回微扬眉梢：“哦？”


    沈子可以掌控幻境，却杀不死马戏团的人？


    路回偏头和明照临对了一眼，就见明照临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


    就是说，这一点很奇怪啊。


    总感觉……


    路回暂时没有说什么，而是跟沈子道：“我和明照临现在缩小了，一次性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不太现实，而且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过兔子小姐他们口中的老大…你见过吗？”


    出人意料但又在路回和明照临的预想中的，沈子摇了摇头：“我也没有见过。”


    沈子只是能够掌控幻境的一部分，不是说这个幻境是他创造的。


    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这就代表沈子在这个幻境


    里能做到的都很有限，就是拉着他们“切换场景”什么的……还有被马戏团的人打其实并不会受伤？


    路回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后，又觉得哪儿有点怪异，不过他暂时没有说什么，而是道：“你说你杀不死他们，说明你是有尝试过杀死他们的……那你失败后呢？你被他们反杀了然后又复活了？”


    又是在路回预料中的，沈子点了点头：“嗯。”


    他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有点无助：“在这里，我死不掉，就算受到了伤，也只会觉得疼，无论怎么样都死不了……这儿就像是个地狱。我看你们人类说，罪人就会下地狱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我们做错了什么？”


    沈子看向路回，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像是两个深洞一样，让人不自觉有点怵：“你们人类的贪婪之罪，为什么要我们来背负恶果？”


    路回：“……”


    他轻嘶了声，到底还是忍不住打断：“你好好说话，别在这儿跟我说教，我不吃这套。”


    路回是真的不吃这套，并且觉得无语：“又不是我猎杀你们族群，把你们逼到这个境地的，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还想知道这个幻境是为什么会把你们的怨念拉进来呢。”


    说起来……


    路回看着沈子：“你之前说你们山林中的生灵都可以吸食日月精华‘修炼’，那你知道【山灵】的存在吗？”


    沈子怔了一下，茫然：“什么？”


    路回“哦？”了声，看向明照临：“有意思，他不知道诶。”


    但路回偏头的时候，就对上明照临有几分意味不明看着他的目光。


    他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不深，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浅淡的，但眸中的情绪十分晦涩，细品又能够感觉到了些审视和探究。


    路回真是太久没有在明照临身上看到这样的姿态了——指对他——所以路回愣了愣，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明照临没说什么，只是收起了自己的表情，勾着的嘴角透露出来的讥嘲却又有些意味深长的感觉：“他不是说什么窍啊开智啊什么的么？他那会儿就算是开始‘修炼’了，和现在也不一样，只是聪明一点的猴子，根本不知道【山灵】也很正常。”


    路回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刚才只是纯粹地看明照临一眼，免得某人真的掉线了。


    还有就是，他心里有些别的想法，想要跟明照临对一下，结果没想到看到有人又


    犯旧毛病。


    路回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明照临刚才是在干嘛？


    ——如果现在是说话的好时机，明照临在路回打出问号的时候，就一定会开口似笑非笑地跟他说一句：“阿满，你好像越来越不在意自己的人设了啊。”


    之前路回还会表露出一些过于浓厚的同情心，会为副本里NPC的一些故事伤心，可现在，在面对一个被扒皮抽筋，血肉还被人类分食了的金丝猴时，路回又明显地表现出了冷漠和不在意。


    明照临不觉得是因为对方是猴子而不是人，所以路回区别对待，而是有人不演了。


    之前在《甜蜜之家》里就是，路回最后说的那句“明照临，这只是一个副本而已”，在明照临看来，他那句话并不是什么自我安慰，不说路回完全是那个意思，但最起码有一半……路回很清醒。


    他甚至清醒得让人费解。


    因为游戏世界里玩家那么多，明照临下过了那么多副本，他见识过了各式各样的玩家，像路回这样的，他真的是第一次见。


    基本上所有玩家，只要是有感情的，就都会被一些副本里的真实迷惑，难免会因为NPC的故事而感伤，可路回那些情绪真的全是演的。他的不舒服和不悦，不是因为NPC诞生，而是因为从NPC身上看到了一些他从前过往见到的、经历过的东西，因此而不爽。


    明照临勾着嘴角。


    当然，这样的路回和他还是不太一样，他们依旧不是同类，但人不是只有成为同类才能关系密切、互相吸引不是么？


    两块拼图想要拼接在一起还需要一个凹和一个凸呢，说不定路回和他就是一个凹和一个凸的关系呢？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之间的相处都非常愉快。


    哪怕是那一次在《甜蜜之家》吵架冷战到那种地步，他们也和好得很迅速，没有留下半点嫌隙。


    明照临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路回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看向沈子，继续副本内容：“既然你也没有见过马戏团的老大，那么我们现在比起直接杀出去，我想我们更应该先把他找出来，或者等一下。”


    沈子不理解：“你想等什么？”


    他看着路回的视线里带着几分警惕，路回知道他怕自己出尔反尔，只能说：“你要么信我，要么继续给我捣乱，反正我话放这儿了，我和明照临是肯定会想办法出去的，但想办法出去


    也要有办法。


    直接开杀不是不行，路回对自己和明照临的实力有自信，毕竟他们是缩小了，不是被封印了，能力是都还可以用的。


    但有一个问题，如果马戏团的老大就是这个幻境的制作者呢？如果他的实力在他们之上呢？明照临确实是玩家中战斗力天花板级别的存在，但不是整本书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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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玩家还是BOSS中的天花板啊，这个BOSS要是太强，明照临打不过，他们又莽上去了……路回已经没有【镜子空间】了，他拿什么去保下他和明照临的命？


    在这种游戏世界里，比起拳头，还是更应该靠脑子。


    再说了，路回想等朱绿弄到游戏币，去看一下【非表演时段出现的马戏团】的表演是不是只有在晚上才刷，白天能不能刷？


    刷的话，她又会看见什么？


    虽然路回不是百分百地认定如果他们在这里把幻境打破了出去后【非表演时段出现的马戏团】就不会出现了，但他还是想要等一等。


    既然会出现里外空间的玩法，那就是这个玩法一定有它的作用。下副本这种事，就是有时候可以着急，有时候千万不能着急。


    而路回的硬气，显然能够换来很多东西，至少沈子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只能沉默。


    他的沉默就被路回视作默认：“那就等着吧。


    .


    蝌蚪镇。


    朱绿和卫晓黎出了林子后，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


    因为路回有说让她白天碰一碰，而不是晚上，所以朱绿先跟明照临说了一声她今晚是没有办法行动了。不过卫晓黎邀请她一起吃晚饭，朱绿还是答应了下来。


    晚饭还是卫晓黎做的，朱绿假装自己不好意思让卫晓黎一个人动手，所以打了一下下手，帮了帮忙。


    吃饭的时候，卫晓黎就很自然地问朱绿，好像朱绿不是调查局来查异常的，而是他来旅游的朋友一样：“待会儿要一起去看马戏吗？


    今天是周日，晚上是会有马戏团的表演的。


    昨天晚上朱绿已经去过了，没有什么异常的，和她小时候看的马戏团演出没什么区别。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大概因为他们在这儿，所以马戏团没有卖药了，只是让猴子端着盆子转了一圈讨钱。


    也还是有人给钱给他们，不过不多，朱绿估计他们是不赚的。


    不赚今晚还表演…也没办法。


    毕竟不表演更没钱。


    “好啊。


    朱绿说：“马戏团的节目是固定的吗？我昨天其实有去看过，还算是有趣吧。


    卫晓黎想了想：“好像是不同的，我看过几次，每次都有点新鲜花样…毕竟每次都完全一样的话，也没有必要在这儿常驻了，没什么意思。


    他说：“而且我是看你很在意山里的事，所以才问你要不要看马戏的。


    朱绿微怔：“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卫晓黎听到她这话，就说了句果然：“马戏团那边没有跟你说啊，他们之前有人进了山林里，而且早上进去了大半天，到黄昏才出来，你跟我进去的时候也看到了，镇上的人为了防止有些过来旅游采风的人迷路，是设立了一些路标的，就算是自己进去迷路了，找一找路标还是能走出来。但那个人进去的时间很长，我听刘镇长他们说问他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他也只说自己是迷路。


    卫晓黎：“但是如果不是过河进入了北山里，在镇边的林子里迷路是不需要绕这么久才能出来的。


    朱绿跟卫晓黎进去了一趟，自然是知道。


    镇上的人甚至在河那边简单围了绳子，立了一些牌子表明往前容易误入北山，进入后容易迷路走不出来，让行人止步。


    但马戏团的人……


    朱绿皱了下眉。


    果然这个镇上出现的每个人都不简单。


    但是刘勇义的话也不一定能信。


    朱绿想到了明照临跟她交换的他们那边得到的线索。


    只是……明照临说，“君朝满说沈子现在说的一切也都还存疑，并不是完全可信的。


    朱绿无声地呼出了口气。


    这个副本…感觉最大的难点已经不是小镇怪事的【怪事】要怎么解决了，而是小镇里目前出现的这些人，到底谁能信？


    里空间里的沈子，外面的刘勇义他们，卫晓黎，马戏团……怎么感觉不止一方阵营？


    尤其明照临还说，“君朝满现在怀疑还有另一方没有浮出水面的，他们需要去确认的——幻境里的马戏团。


    好复杂。


    朱绿第一次在一个副本里感觉自己脑子要不够用了。


    她没有跟卫晓黎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句确实，就装作陷入沉思的样子把这顿饭吃完。


    马戏团的演出时间就在不久后，所以朱绿看着卫晓黎收拾了一下卫生室后，就和他一块儿动身。


    今天蝌蚪镇的天气是大晴天，这会儿天暗下来，还有黄昏的余晖。


    有一说一，如果不去想怪事、副本那些东西的话，蝌蚪镇的景色还是很好看的。


    有一种隐居的安定感。


    好像在这里结束一生会是很好的选择。


    山清水秀的。


    说实话，朱绿觉得要不是卫晓黎从一开始说他半夜起来给人看诊时就给朱绿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所以导致朱绿一直在怀疑他，不然朱绿是会相信卫晓黎说的自己因为觉得这儿好所以过来这边当医生，也是隐居这样的话。


    这里确实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