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审判
作品:《[崩铁]悲悼伶人为何这般》 自星核灾变一事解决已经过去三天,临时代理景元履行将军职责的符玄终于处理完毕一应收尾工作,得以腾出手来审讯幽囚狱中那个犯人。
她已经下令让青雀提前启动了穷观阵的三座阵基。此刻只待云骑将人送来。
符玄闭着眼睛等待,说:
“将军果然来了。我记得几日前星穹列车的诸位将你送去龙女处诊疗,按照医嘱,眼下你该在丹鼎司疗伤养病……既然你将将军的职务暂与本座代行,就该放下忧虑,好好养伤才是。”
“哈哈哈……不妨事。”景元从容地踱步走到穷观阵阵前,微笑,“事关罗浮星核灾变的种种疑点,更何况此人的同伙带着一半的建木果实不知所踪……我实在静不下心好好养伤。符卿就当我是来凑数的吧。”
“哼,有本座在,你就在一旁看着就好。”符玄说。
云骑很快就将悲悼伶人带了过来。
即使身披枷锁,这位伶人依然坚持选择自己走路。显然这些枷锁大大限制了他走路的速度,此刻他在两名云骑的监视下拄着拐杖以龟速朝着穷观阵的方向前进,数十米的距离,硬是让他走了几分钟。
终于他挪动到了符玄和景元面前,云骑揭下贴在他头上的闭口符,于是他慢吞吞地开口:
“您好,符太卜,您好,景元将军。”
“……”符玄说,“禁言。本座没兴趣和你虚与委蛇,我只相信穷观阵的演算。”
符玄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合,额间法眼迸发耀眼的光华。随着她的动作,那座巨大的演算机器开始亮起,复杂的纹路一重重展开。
围绕着穷观阵的那些用以演示星星运动的浑天仪开始旋转,站在阵心的悼歌随着这些圆环的旋转慢慢升空。
伶人安静地垂眼注视着符玄和景元,浅蓝色的眼睛像一块雨中的玻璃,清晰而坦白地向穷观阵展示过去的一切。
********
符玄谨慎而警惕地行走在悲悼伶人的记忆之间。
此人的记忆颇有奇怪之处。
同卡芙卡那怪诞而戏剧性的内心世界大相径庭,伶人记忆中的一切都是灰白色调的。
联想到悲悼伶人们驾驭贡多拉为一个又一个毁灭的世界献唱哀悼挽歌的行为特征,这种色调充满了地狱笑话的意味。
符玄皱着眉头在完全灰白色的记忆之中穿行。
看周围的景象,这个记忆的场景应该是鸣火商会的飞船——然而,飞船上的众人也在这黑白二色中停滞不动。
这些被静止在某个时刻的人们脸上的惊慌和恐惧肉眼可见,纷纷是一副竭尽全力奔逃的姿态。
符玄思忖片刻,朝着人群逃离的方向走去。
随着她像人群逃离的中心前进,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反物质军团的身影。
这些军团的虚卒在飞船上大开杀戒,血液四溅,染在飞船的墙体上——由于伶人记忆添加的黑白滤镜,这些血也是深灰色的,符玄走近触摸才得以确定那些大面积倾洒的液体就是血液。
看起来这是停云遇害时的场景。
也许就是在这时,那个绝灭大君幻胧顶替了停云的身份……符玄紧紧皱着眉头,继续超前走。
她远远看见一个白头发的背影。
伶人拄着拐杖,背对着她半蹲在这艘船的控制舱室,脚边,正是鸣火商会代表,停云。
符玄走近。
离得近了,她才得以看清,在停云的躯体上方,停留着一团青金色的火焰。
和那些记忆中黑白色不同,这团火焰和伶人都并非静止不动,也拥有正常的色彩。
记忆中的伶人垂首查看完毕停云的身体状况,对着那团火焰说:
“……我想和您做一个交换,绝灭大君。”
“呵呵……”那团火焰中传来一个低沉轻柔的女声,“小小虫豸,也配和我谈交换?”
“我有您想要的东西。”悲悼伶人十分自然地忽视了幻胧的垃圾话,说,“一颗星核。”
“……呵呵。”幻胧轻笑起来,“有意思。我要星核做什么?更何况星核这种东西,军团要多少就有多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需要你手中的?”
“关于这一点,”悲悼伶人说,“我想是因为,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更好的抉择。请容我直言,您袭击罗浮仙舟鸣火商会的商船,其实意在借用这位小姐的肉身潜入罗浮仙舟。”
悲悼伶人说:
“至于您要星核做什么……寰宇流传您有万千化身,以百般面貌与人们相对——我想这是您没有自身□□的另一种说法。”
“罗浮仙舟上那一株建木,丰饶留下的神迹……它结成的果实是完美的肉身之选,而那就是您此行的最终所求。可惜巡猎的岚已经将建木斫断,为了复苏建木,您会需要一颗星核。”
“……”那团青金色的火焰明灭不定地闪烁了片刻。
幻胧轻柔的声音再度响起:“伶人,你说得不错。然而知道这些并不能帮你的忙,只会加速你的死。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悲悼伶人说。
符玄站在一旁紧紧皱眉。
即使是面对烬灭祸祖的令使,这位悲悼伶人依然毫无恐惧和紧张感。
这是因为他身患绝症,因此对生死毫无在意么?
她一边想,一边继续看。
“请让我阐明我的诉求吧,令使。”那边,悲悼伶人继续说,“我想要以这颗星核、以及在罗浮上为您提供帮助作为交换,换您放过这一船人。”
“你——?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帮助?”幻胧问。
悲悼伶人拄着拐杖起身,沉静地说:“丰饶建木被斫断后,罗浮的持明龙尊「雨别」以古海封印了建木玄根,只有龙尊有力量分开古海的海水。然而饮月之乱发生以后,龙尊传承断绝,如今罗浮之上已经无人能分开古海。这也意味着,外人无法抵达那里……”
“……”幻胧轻笑,“然而我并非有形之躯。区区海水,莫非还能拦住我?”
悲悼伶人冷静地指出:
“您可以抵达那里,星核却难。”
“我听说您钟爱事物内部的自毁。如今罗浮仙舟上隐藏着一股希望使罗浮重走丰饶之路的势力,就潜伏在丹鼎司。他们中有人能将星核送入鳞渊镜,”悲悼伶人慢吞吞地说,“我可引您与其达成合作。”
“呵呵……”幻胧饶有趣味地笑起来,“如此说来,你倒想得样样周全。我得收回前言,你确有大用。只是……”
幻胧意有所指地说:“你知道的这样详尽,又冒死来同我做交易,就只为了这一船人的性命?我倒是听说悲悼伶人在寰宇中的名声,你们总怜悯心泛滥,为注定了的毁灭哀哭……但你显然另有所图。”
“是的。”悲悼伶人直言不讳地说,“我亦为建木而来。”
他平静地伸出一只手,拨开遮挡着左半边脸的头发,露出其下病变的灰白色皮肤和那一只灰蓝色的眼睛,说:
“如您所见,我身患古怪的绝症。我遍寻寰宇的名医,但无人能治愈这种疾病……因此我只能寻求星神的力量。”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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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胧了然地笑出声,“脆弱而渺小的凡人啊……”
自认将悲悼伶人手中筹码完全掌握的绝灭大君悠然自得地说:“那么感激吧,我同意你的交换。待我事成之后,自然将建木的力量分你一份。”
当然,此乃谎言。
绝灭大君幻胧心底微笑想道。
她的确爱看这些自以为是的凡人,机关算尽、费心擘画,最终在希望到来的前夕陷入绝望。这就是凡人的自毁,由内而外的、真正的、可称得上美丽的毁灭。
在幻胧悠悠地说完这句话之后,此地的场景渐渐完全灰暗下去。
这一段和罗浮有关的回忆结束了。
符玄停步在原地,思忖片刻:
这一段记忆倒是能对上很多细节。
星核是由悲悼伶人提供、绝灭大君幻胧带进罗浮的,而那个来认罪的行商罗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故意顶罪,实则另有所图。
继续看下去吧。
事情还有诸多疑点。比如那个悲悼伶人为什么对罗浮上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又比如他此刻那个带着一半建木果实逃跑的同伙。按道理来说,幻胧潜入建木玄根塑造肉身时,鳞渊镜的古海并没有被分开,那个愚者是怎么突破海水的封锁,抵达建木玄根的?
符玄一边思考,一边向前方走去。
这些问题,继续看下去才有答案。
*******
符玄行走在伶人的记忆之间。
这一段记忆依旧是灰白色的,看场景,是在一艘陌生的飞船上。
伶人站在巨大的舷窗旁边,视线看向舷窗之外。
符玄走到伶人身边,顺着伶人的视线向外看去。
舷窗之外只有冰冷死寂的寰宇。
漆黑而无生机的空旷背景中,无穷远的星星羸弱地明灭,像是临死前有进气没出气的喘息。
它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令一切都寂静停滞下去,它透不进一丝流动的气体,任何运动都会在此止息。
只要凝视着这片虚空,就会错觉这片无垠而死寂的寰宇正在无限膨胀,比贪饕更无节制,下一刻,就会将船中之人吞没。
符玄怔怔地盯着舷窗之外的寰宇,背后被激出了满背的冷汗。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肺,正在用力收紧,让她喘不过气。耳边,似乎有警笛在尖锐地长鸣,并且越发高,越发紧。
这应该是那个伶人的感情通过记忆传递过来了……
符玄在这种莫名的状态中勉力分析,想要将视线从那仿佛黑洞般的寰宇中撕扯下来,然而尝试几次无果,并且感受到心肺受到的压迫已经将至极限——
“哎呀,忒利斯提斯,我一不看着你,你就又跑去发精神病了。”
一个轻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死寂。
符玄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将视线移开。她回头看向说话人,果不其然,是伶人那个同伙,金色头发绿眼睛的假面愚者。
——这个愚者,在伶人的记忆里竟然也是彩色的。
此刻,愚者脸上一副笑眯眯的神情。他走过来站在伶人身后一步的距离,和伶人一起看向舷窗外的寰宇。
“……”伶人闻声回头,叹着气说,“谢谢,你的提醒很及时。的确是我自找苦吃……”
他深呼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问:“送停云到阮梅那里的路上有受伤吗?”
“你是问阮梅有没有把我怎么样?”愚者轻快地说,“放心好啦,我一点擦伤都没有。顺便一提,我还给你带了她培育的猫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