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家，‘城里’这两个字是禁忌，更别提说让程七去那边念高中。


    程依依想出去打工都不行。


    程七初三，程依依每天因为这事焦头烂额，几次试图跟奶奶说起去市里打工，都被无情打骂，就好像那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程依依有点绝望，她甚至想要不就嫁人，嫁到能接受她带妹妹过去的人家，可这太难了，跟说服奶奶让她去城里打工一样难。


    可能是老天怜悯，村里掀起一股进城热，隔壁村有个姑娘嫁到城里，回来开着小轿车，戴着金手镯，女婿大包小包的东西拎回来，传的沸沸扬扬。


    那个姑娘程依依知道，据说是自己跑去城里的，家里人和亲戚都骂她不要脸，说她是去城里陪男人睡觉，这下人家结婚了，男人是正经男人，她工作也是正经工作。


    背地里依旧有人骂，说她是小三，当初靠着给人捏脚认识的现在老公，但编排归编排，羡慕还是羡慕的，就是因为羡慕嫉妒，才编排人家。


    晋寿村好多人一边骂着隔壁村的人不要脸，一边暗搓搓想把自己闺女送到城里去，要知道整个村里能开小轿车的只有村长，要是自家闺女嫁给村长级别的人，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扬眉吐气了！


    只是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全都一边观察一边急。


    别人能等，程依依等不了。


    她再去求奶奶，明显感觉到奶奶有动摇的，但也跟别人一样，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这个时候送自己家大姑娘出去的，安的什么心思，谁都知道。


    程依依看懂奶奶的心思，当晚半夜走的，只告诉了程七。


    第二天奶奶坐在村口哀嚎，说隔壁村的不要脸，带坏了她家程一，都是跟那个不要脸的学的，她劝了好久都没劝住，要是程一在城里有个什么事，跟她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这么一哭，村里人有样学样，当晚好多姑娘都离开村子去了城里，大家全都说，都是跟别人学坏的，可不是他们当家长的不负责。


    程依依才不在乎那些，她得先出来，然后带程七出来。


    她一路走，一路打听，坐上大巴车。


    开始她心里还挺高兴，跟做梦似的，竟然真出来了。


    等她真到了市里的车站，看到人来人往，看到那么多小轿车，看到高楼大厦，恐惧感一下子袭来。


    口袋里一共剩十三块钱，这是她回去的路费，她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生出退意。


    滴滴呜呜的车鸣声特别刺耳，周围人吆喝说话声混乱不堪。


    有人撞她肩膀，她后退几步，看到角落里蹲着抽烟的男人正用极其冒犯的眼光打量她。


    正是夏天，程依依穿着短袖，她抱着胳膊往外走，迷失方向。


    “住店不，姑娘？便宜，25一晚上。”


    “去哪啊姑娘，上车就走，不用等。”


    “说话啊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一男的人和一老太太围着她，口水都喷到她脸上了。


    她害怕的心脏直跳，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在那两个人也没怎么追，问几句问不出话，又去找其他人询问。


    车站外是马路，马路两旁蹲着不少农民工样的男人抽烟。


    程依依瞧着他们更亲切些，上前询问：“大哥，能跟你打听个事儿吗？”


    大哥闻言，叼着烟打量她两眼，皱着眉，开口就问：“多少钱啊？”


    程依依没明白，反应两秒才知道他说的这个多少钱是什么意思。


    “你有病！”她立刻站起身，脸色涨通红，抬脚就走。


    后面传来一连串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她脚步加快，又不知道去哪。


    城里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四处张望，迷茫，不知所措。


    她到城里第一天，连车站都没出去。


    晚上她在车站入口处找个角落心惊胆战地睡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有人在拍她。


    那人拿着相机，程依依不认识，是个男的，穿着跟别人不一样，手上拿着东西一直对着她拍，她忙低头看自己，衣服都好好的。


    她很不舒服，连忙起身要走。


    她看见那个男的追上来了，更害怕，又不知道往哪走，闯到入口又被工作人员拦下。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后面拍照的男的追上来，很小心地说，“我不是坏人，我是个记者。”


    说着，他拿出记者证给程依依。


    程依依不认识字，根本看不懂那个证件上写的是啥。


    她着急，想找个地方出去，但是找不到。


    “出口在这边，”男人让开些位置说，“你要去哪，我能送你。”


    程依依不说话，按照来时的路往前走，到了外面又立刻有人上来问她要不要住店。


    “不住不住，”刚才那个男人过来，替程依依解了围，“我是记者，我们来搞采访的。”


    那些人一听，转头就走。


    程依依见状，多看了身边男人几眼。


    他长得挺好看，尤其是眼睛，水润润的，像小狗。


    人也白净，比大姑娘都白净，看着不像坏人。


    “我叫段江，”男人对她伸出手，“我是记者，在准备关于底层劳动人民的课题，我看您在那边睡觉，所以拍了几张照片，要是您介意，我可以删。”


    程依依看看他的手，没动作。


    段江见状，收回手，相机调出相片递过去给她看：“这是刚才拍的。”


    程依依凑过去，黑色小方框里，她看到自己躺在地上团成一团睡觉的模样，看不到脸，瞅着挺惨的。


    “我拍了好几张，”他手指按动按钮，照片一张一张往下，“还有其他人。”


    程依依看着，这些照片里的人都跟她一样，迷茫，还有一脸的苦相。


    除了人，她还看到一张黄昏，特别漂亮。


    “这些就不是了，”段江照片往回调，“刚才您的那几张，我能放到我的报道里吗？”


    报道？，程依依不懂，眨巴着眼睛看段江。


    “我可以给钱。”段江掏出手机。


    程依依听到钱，开口问：“给钱？”


    “是，”段江笑，“多少合适，您说。”


    程依依哪懂，拍她几章照片，也没看到脸，她犹豫片刻，伸出手指：“五块。”


    顿了顿，她又问：“行吗？”


    段江愣了愣，忙点头：“行，我扫你？”


    程依依听不懂。


    段江身上没现金，掏不出钱来。


    他冲程依依笑，眼睛弯弯的，很有亲和力，眼睛清澈，像她妹妹。


    “我请您吃饭行吗？”段江指了指不远处的快餐钱，“抵挡照片的钱。”


    程依依瞧着他像高中生，说不定以后程七念高中也能用得上。


    “行。”她点头，“你是高中生吗？你说的报道，你是你的作业吗？”


    “谢谢您夸我，我23了，”段江告诉她，“早不在高中了。”


    “你23？”程依依诧异打量他，怎么看都不像，他跟个小孩似的，怎么就23了。


    村里23岁的男人孩子都有了，一个个胡子拉碴，哪有这么干净的。


    “要不，我们边吃边聊？”段江又指向旁边快餐店，“在外面不太方便。”


    外面人多声杂，确实不适合聊天。


    程依依昨天都没吃饭，这会儿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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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渴。


    店里人挺多，他们等了一会儿才有空位。


    段江问她吃什么，她抬头看大照片，字不认识，图认识。


    一个黄色的果汁就要10块钱，这太贵了。


    “都行，”她说，“我随便吃点就行，你别买太贵的。”


    段江笑，点完餐，带她到空位上坐，桌上还有上一波客人留下来的狼藉，没人收拾。


    “一会儿能问你几个问题吗？”段江说，“采访，可能都会写进报道里。”


    程依依想着都吃人家东西，就问吧。


    她点点头。


    服务员过来收拾，程依依看着对方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开口问：“你这还缺人吗？”


    服务员转头看她，指向柜台那边：“你得问店长。”


    “你是来找工作的？”段江问。


    程依依点头。


    “你老家是哪的？”


    “晋寿村。”


    “村里像你这样出来工作的多吗？”


    “不过，我知道的就我自己，我第一个从村里出来到这边的。”


    段江闻言，竖起大拇指：“那您真厉害。”


    程依依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为了挣钱。”


    想了想，她又问：“我能问你问题吗？”


    说完，她又立刻补充：“但我没钱请你吃饭。”


    段江笑，冲她摆摆手：“没事，你问吧，我无偿回答。”


    “你们这的高中学费多少？”她问，“是不是只要交了学费就能来？”


    段江跟她说了下高中的情况，转学的话还要看成绩的，而且一些转学手续。


    “我了解的不是特别具体，”段江摸出手机，“我给你问问我女朋友，她家都是教育口的，对这方面更清楚。”


    程依依眼睛一亮，连连道谢。


    段江：“不谢，小事。”


    前台叫号，段江起身取餐。


    程依依看着汉堡拿起来吃，好吃，但也挺怪，是之前没吃过的味道。


    吃过饭，段江那边也得到回复，他怕说一遍程依依记不住，去旁边的复印社打印出来。


    “是家里弟弟妹妹要过来念书吗？”段江打印好的明细递过去。


    程依依接过来，扫一眼，看不懂，折起来小心收好：“我妹妹，她初三了，学习特别好。”


    说起妹妹，程依依打开话题，跟段江说了一路，一直说到车站口。


    “我得走了，”段江看看时间，“约了女朋友逛街，晚点还得接个兄弟。”


    程依依收住话题，站停脚步说：“我还有什么能帮忙的吗？今天真挺谢谢你。”


    “你回答我那么多问题，已经帮了大忙，”段江看着程依依，想了想又说，“能再拍两张你正面照吗？我感觉你挺乐观挺坚强的。”


    “行啊，”程依依抻了下衣摆，又整理好头发，“这样行吗？”


    “行。”段江举起手相机，“笑一下，很漂亮。”


    照片拍完，段江相机递给程依依看：“这张我不会放进报道里，我自己收藏，可以吗？”


    程依依看着，发现自己笑的真好看。


    “行，”程依依说，“你把我拍的真好。”


    本来段江就当一次偶遇，他都过马路走了，手机响，看到女朋友倪言星发来的消息，又转身回去。


    “美女，”他对程依依晃晃手机，“你不是在找工作吗，我有个朋友家里是做工程的，可能有需要你的地方。”


    程依依慢慢张大嘴，随即笑起来：“需要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会，我有的是力气，男人能做的活，我都会。”


    “我得问问，”段江说，“还是我女朋友提醒我了，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