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得意忘形最直接打击，大概就是当头棒喝。


    程七当晚眼睛没合上一下，自发的情感和理智的指责互相拉扯，她睡不着，身上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第二天上课她很努力在听讲，那些知识点像是抛弃她一样，一个字都没进脑子。


    下楼跑操时，她脑袋昏昏沉沉差点摔了，同桌扶她一把，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发烧了？”


    她说自己没事，同桌还是告诉了老师。


    老师给她两粒退烧胶囊，她谢过老师后，在走廊上站定几秒，药收起来，没吃。


    她不懂什么叫自虐，只知道身体难受能让她心里好受点。


    晚上霍霄接她放学，她刚坐进副驾驶，霍霄手探过来，放在她额头上。


    “可能是刚才跑热了，”她说，“我没事。”


    “老师说你发烧了，吃过药一下午都没见好，”霍霄收回手，发动车子说，“去医院看看。”


    “别，”程七手下意识去拽霍霄，手伸过去一半，又硬生生停下缩回来，“我不想去。”


    “怕打针？”霍霄哄着，“我知道一个医生很厉害，打针不疼的。”


    “不是……”程七低下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车子停在医院，霍霄解开安全带：“要不要去看看倪爷爷？”


    程七摇头，依旧是耷拉着脑袋，校服衣摆都快被攒碎了。


    霍霄下车，打开副驾驶车门，他手臂越过程七，解开安全带，手掌撑在她腿边：“听话，先让医生看看，说不定不用打针。”


    外面冷，霍霄更加靠近她点，挡住风。


    程七稍稍转头，目光落在他垂落的领带上，没敢再往上。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想病好。”


    “嗯？”霍霄以为自己听错，弯下腰更加凑近她，“说什么？”


    “我……”程七手缩到袖子里，脑袋埋得更低，“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霍霄沉默，维持刚才的姿势没动。


    程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脑袋糊成一片，连呼吸都难受。


    “回家说。”


    他这话说的没什么情绪，分辨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回家的路两人都没说话，可能是太安静，程七感觉发动机声格外明显，下车时她才知道，那是自己的耳鸣声。


    进门，程七站在玄关处没动，她看着霍霄的皮鞋，不知所措。


    “抬手。”霍霄帮她脱下外套，往前走几步，又说，“过来。”


    她谨慎跟在他身后，来到餐厅。


    霍霄倒了杯温水给她，拉开椅子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他没凶也没恼，声音还是平静如常。


    程七距离他一米停下，手放进裤子口袋里，摸到那两粒胶囊。


    “是学校不好吗？”霍霄伸手，拉她到身前。


    两人距离不过二十厘米，他长腿支在两侧，手拉过她的手，轻轻捏着。


    程七摇头，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霍霄稍弯腰，又挑起她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慢慢讲。”


    “我不该，让你这么操心的。”她抬头，才发现霍霄不知何时把领带扯松了，他远没听上去那么淡然。


    “从我决定照顾你开始，”他耐心解释，“你就可以对我提要求，可以撒娇，可以惹祸，你做什么都行。”


    程七不想要他这样，这是绝对的家长心态，她不要。


    “程七，”见她不说话，霍霄又拉她近点，抬手摸她额头，“你听话。”


    程七点头。


    “先去医院，”他说，“不打针，我保证。”


    程七没说话，而是把口袋里的胶囊拿出来，摊开在霍霄面前。


    她手心都是汗，胶囊有点软了，皱巴巴的，看上去很狼狈。


    她说：“老师很好，我同桌也很好，他下午一直给我接热水喝。”


    霍霄耐心听着。


    “其他同学也很关心我，还给我送小零食，”她声音发闷，语速慢，“我挺喜欢学校的。”


    “嗯，”霍霄托起她手背，问“为什么藏药？”


    她说：“我心里不舒服。”


    霍霄小手臂搭在腿上，稍微矮下身，抬眼看她：“跟我说说？”


    他眼睛太深太专注，像能看透人心。


    程七移开视线，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点完头她又立刻后悔，这事她怎么说，完全是被霍霄给蒙骗了。


    像是知道她要反悔，她刚转回脸，霍霄语气中带有强压：“你已经答应我了程七。”


    反悔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我能想想再说吗？”她试图讨价还价。


    “能，”霍霄起身，“我给你拿药，回来你再说。”


    不过两分钟的时间，霍霄坐回原位。


    “先吃药。”他掌心里的药直接递到程七嘴边，程七几乎没拒绝的余地，顺着他的力道仰头吃下药，又被喂了口温水。


    “咽下去，”他看着程七，“听话。”


    “咽了。”程七张了张口，证明自己没藏药。


    “乖，”霍霄轻笑，手掌抚在她耳侧，他往前，拉近距离，视线锁着她，声音很低，“乖小孩不会说谎，对不对。”


    程七怀疑自己病更严重了，她浑身都在冒热气。


    “对。”她点头。


    “说吧，”霍霄松开她，身体像后靠，拿起她刚才喂过她的杯子，喝了口水，“为什么心里难受。”


    程七呼吸一滞，好一会儿才回神。


    霍霄还在看她。


    程七：“假如……我可以假如吗？”


    霍霄：“可以。”


    “假如，我喜欢上一个人……”她心虚地瞄了眼霍霄，又立刻移开视线，“因为关系很特殊，我没办法跟他说。”


    “上次那个小明星？”霍霄问。


    程七惊讶地看向他，倒不是因为他猜对了，而是因为他猜错了。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算不得程七说谎。


    她稍稍放松些，继续说：“我们年纪差好多，他跟你差不多大。”


    她抬又看霍霄，霍霄指腹摩擦杯壁，认真听她讲，没什么异样。


    程七胆子大了些，没再移开视线：“他在我生命里是非常重要的角色，我最艰难的时候都是他带我度过的，他其实挺严厉的，但是对我很温柔。”


    “你们，接触过？”霍霄轻微蹙眉，“像我们现在这样，面对面”


    她点头。


    “他欺负你了么？”霍霄语气严肃不少，周围气压都降了。


    程七摇头，谨慎地说：“他不知道我喜欢他，我暗恋。”


    “暗恋，”霍霄品味着这个词，“你了解他多少。”


    那可太多了，程七想，她连他的房间都住过。


    “我能感觉得到，”她抬手，放在心口，“我不是过家家，我是认真的，深思熟虑后，无法抗拒的，喜欢他。”


    她坚定地看向霍霄的眼睛，进行一场，光明正大又隐匿其中的告白。


    霍霄沉了口气，思考片刻：“那现在难过是为什么，他有恋情了？”


    “没有，”程七说，“我发现我没办法跟他表白，就算说了，我们也不能在一起。”


    霍霄又明显松了口气。


    “你年纪还小，”霍霄拿过她放在心口的手，捧在手心里，放低姿态跟她解释，“就算他也喜欢你，你们也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程七问。


    “你是未成年，”霍霄说，“无论是平常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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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偶像，都不该对未成年有什么想法。”


    “那早恋算什么？”程七不服，“我们学校就有早恋的，我还知道尧哥也早恋过。”


    “算他们违反校规。”霍霄一本正经。


    程七没反驳，她转过脸，不服气。


    晋寿村17岁结婚的女生比比皆是，凭什么不可以呢。


    不过很快她又服气了，她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年龄。


    成年是早晚可以解决的事，但霍霄是她姐夫的事，没办法解决。


    “我知道了，”她低下头，“是我的错。”


    “没说是你的错……”霍霄头一次面对追星的小女生，还这么深情，他很担心处理不好这份纯粹的情感，对程七的成长有伤害。


    “等你成年，我带你去找他。”霍霄说。


    程七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在乎自己喜欢谁，给也不在乎未来她跟谁在一起。


    他完全对她没有恋人般的喜欢。


    “我不要，”她甩开霍霄的手，有点想哭，“你不懂。”


    “给我个建议，”霍霄重新拉过她的手，“我参考参考。”


    许是脑袋烧得太厉害了，许是他的不在意太伤人。


    程七不知哪来的勇气，又有点生气，直白地问：“要是你跟尧哥喜欢上同一个人，而且是尧哥先跟她在一起的，你还会喜欢那个人吗？”


    霍霄没听懂，表面的意思明白了，背后的内含没听懂，他怀疑那个偶像是小团体。


    偶像和粉丝关系霍霄实在不懂，他只能根据表面意思来回答。


    “会，”他说，“我的心要喜欢她，我只能顺从。”


    程七愣住，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她想过霍霄回争，也想过霍霄会让，甚至想过霍霄会直言说这是不道德的，就是没想过他会这么平静的接受。


    “你不怕别人说你……”那些糟糕的话，她没办法对霍霄讲。


    “说我什么？”他不在意地笑，“说什么我也喜欢她，这是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尧哥是你亲弟弟，”程七强调，“你们是双胞胎。”


    他却回：“亲兄弟审美像一点，也正常。”


    停顿两秒，他又补充：“这只是假设，我对岑仪没想法。”


    “我知道。”程七很小地往前一步，又问，“那，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你会觉得她……”


    她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握紧霍霄的手：“会认为她道德败坏，不知廉耻吗？”


    最后的几个字她完全是颤音，她浑身都在发抖，她太害怕了。


    意识到自己在死死攥着他的手，程七连忙松开，她这样是作弊，是在暗示他说自己想听的话。


    要松开时，她又不敢了，她宁愿霍霄骗她，也不想霍霄亲口说出厌恶之类的词汇。


    程七：“我不问了。”


    霍霄：“不会。”


    “你别哄我，”程七松开他，后退，“我不信。”


    霍霄又拉她回来，手掌探她额头，烧退了点。


    “我没骗过你。”他说，“我说的是实话，程七。”


    程七还是摇头，她不敢信。


    “看着我，”霍霄手扣在她脑侧，拇指抚过她眼下，“相信我吗？”


    程七点头。


    “我尊重你纯粹的情感，无论你喜欢的人是谁，”他语气轻缓，但极具力量感，“我都不会讨厌你。”


    程七眼泪落下来，第一次感觉家里的灯光如此明亮。


    她堵塞了一天的鼻子通了气，脑袋也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的病好了。


    往前，她紧紧抱住霍霄，无形的镣铐剥落，像是重刑下的罪犯得到释放。


    “吃点万能药么，”霍霄轻拍她后背说，“我买了大份的黄桃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