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七是在放学后看到那支簪子的，就在茶几上。


    与上次的金锁相似，放在一个木质盒子里。


    点翠工艺精巧，漂亮吸人眼。


    她试戴了一下，还蛮好，拍照发给霍霄，又小心收好。


    今天送来的花是水仙百合。


    她摘下一小片花瓣夹在手账里，提笔写下日期之后，发现除了思念没别的可写。


    拿过手机，她翻找两人的聊天记录，从第一条开始，抄写记录。


    他们微信聊天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面对面讲话。


    程七又点开通话记录，记下他们通话的日期，为什么通话，聊了哪些。


    写完靠在椅背上，她陷入回忆，想起第一次接霍霄电话的雨天。


    那天阴天，天色暗，她躲在小胡同里望向霍霄的家，心里杂乱的念头特别多。


    她还记得那天他身上的温度，隔绝雨幕，给她一方天地。


    似乎是过于沉浸，程七隐约间闻到熟悉的石榴香，她猛地睁开眼，气息褪去，屋内除了她，空无一人。


    桌边的小闹钟提醒她，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手机静悄悄的，没有新消息。


    程七查过了，与西桑那边的时差是七个小时，这会西桑应该是下午，那她发消息不算打扰。


    霍霄没回，一定在忙重要的事。


    她拿着手机挨个房间转，试图找到霍霄的痕迹，唯独他的卧室，她没进。


    她时不时拿起手机，给他发一两条消息，都是无关痛痒的话。


    “作业写完了，今天的课都听懂了。”


    “班级和班主任都没换。”


    “我同桌也还是之前那个。”


    “中午吃了肉段，晚上吃了小白菜。”


    她走几步就编辑一条过去，想到什么就告诉他。


    唯独那句‘我有点想你’，她编辑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删了。


    一直到睡觉前，她都没等到霍霄回消息。


    第二天一早，她看到三十多条未读，吓了一跳。


    忙点开手机看，果然是霍霄。


    [图片]——簪子很衬你，没选错，校服也衬你，像初中生。


    “作业写完了，今天的课都听懂了。”——真棒，离你的宏图大计又进一步。


    “班级和班主任都没换。”——记得你说过老师和同学都不错。


    “我同桌也还是之前那个。”——那个不听课总扣鼻子的小子？


    “中午吃了肉段，晚上吃了小白菜。”——我尝了西桑的特色，不太好吃。


    后面是好些张照片，有西桑机场，也有施工现场和翟总监指挥的照片，还有西桑首都的风景。


    最后是一条语音，他叫了声程七，然后短暂沉默。


    在背景音里，程七听到有人喊他，用英语说了句什么，语音断了。


    结束的很匆忙。


    程七把语音听了好几遍，收拾去上学。


    补课效果还是有的，这次听课比上次顺利多了，无论是心态还是知识点掌握，都让她快速适应。


    她同桌确实不听课，但没有抠鼻子，人还挺干净的，而且只是自己不听课，从来不打扰别人。


    上一次上学，每天霍霄都问她适不适应，过得怎么样，她其实很糟糕，不适应，但又不想说实话。


    东扯西扯的转移话题，还给她同桌立了个总抠鼻子的人设，其实是她小学同桌总抠鼻子。


    为了表达歉意，她给同桌带了零食。


    同桌挺高兴，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上课就睡觉，绝不打呼噜。”


    她同桌真是个好人。


    程七给霍霄解释同桌改邪归正，不抠鼻子了。


    她没给霍霄发照片，因为他说她像初中生。


    衣柜里的衣服她都找出来，挨个试穿，对着镜子照。


    无论哪一件都穿不出大人的感觉。


    她有点懊恼，八岁而已，她好像怎么都追不上。


    她不想当小孩，起码霍霄别把她当小孩。


    她照例每天告诉霍霄自己吃什么，学校发生什么好玩的事。


    林楚跟她说的话比之前多，他跟女朋友有了矛盾，也会跟程七讲。


    程七也跟霍霄讲这些，末了，她带着私心问：如果你女朋友生气了，你会怎么哄？


    她还挺期待答案的，辗转反侧睡不着。


    相隔二十四小时，霍霄还是没回，她怀疑是自己最后的话太冒犯。


    之后是好长时间的后悔，直到霍霄回话。


    他说，没考虑过。


    程七猜，他一定是觉得自己是小孩，不懂大人的情情爱爱，所以才不会跟她讨论。


    她没再试探关于感情的问题，每天照例报备，霍霄依旧是有空逐条回复。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霍霄连续一周没回她。


    她有好几次想打电话，最后都忍住了。


    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就打电话给霍尧，问问怎么回事。


    霍尧其实也联系不上他哥，他也只能安慰程七太忙，之前也这样。


    三月末的晚上，大雨，惊雷。


    程七睡不着，站在客厅窗户边看雨。


    平时霍霄就喜欢站在这儿打电话。


    雨太大，落在窗户上如洪流，冲碎所有光亮。


    程七内心比雨还乱，焦虑到胃疼。


    她实在忍不住，要给霍霄发消息。


    我好想你——删掉。


    有空吗？想给你打电话。——删掉。


    盯着屏幕，她最后敲下：“我好担心你。”


    发完隔几秒就要看看手机，没有回复，也没有正在输入。


    她在客厅来回走，不停地做深呼吸。


    坏念头冒出来她立刻压下去，还掐自己说不吉利，不许乱想。


    走到霍霄卧室前，她站定，抬手，开门。


    灯亮，程七走进去，比起上次来，他卧室多了个小老虎花灯。


    放在他床边的柜子上。


    她记得之前那儿有个小台灯来着，现在没了。


    小老虎花灯他改造过，里面那些小彩灯拿出去只剩一个壳子。


    他把壳子罩在一个简易的床头灯上，小老虎就变成小夜灯了。


    程七忍不住笑了下，坐在小老虎旁边。


    简陋的做工，花里胡哨的配色，与他房间格格不入。


    她拍照给霍霄发过去，想问问他为什么还留着。


    发完立刻意识到不对，这等于告诉霍霄自己擅闯他房间了。


    她慌乱撤回，窗外惊雷响，回音不断，震得人心直颤。


    不仅仅是人心，她手机也震动了。


    消息没能撤回，手机屏幕上弹出界面。


    霍霄来电。


    她盼这个电话盼了那么久，现在不敢接了。


    雨更大了，程七思绪飞转，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她胡思乱想不知所措时，电话暗下去。


    不过三五秒的功夫，是霍霄主动挂断的。


    程七忙打回去。


    他接得很快。


    “程七？”他声音些许疲倦，但不虚弱，程七松了口气。


    “嗯。”程七还是紧张的，不确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他说，“忘记看时间了。”


    “没有，”程七抬头望向窗外，“下雨了，雷声很大，睡不着。”


    霍霄：“我书房有耳塞。”


    程七：“好的。”


    两人陷入沉默。


    安静的声音里，程七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爆竹声。


    爆竹？


    她记得西桑的新年刚过完不久，哪来的爆竹？


    程七：“是在打仗吗？”


    霍霄：“我很想你。”


    程七愣了下，鼻头发酸。


    雨势渐小，所谓的爆竹声更加清晰。


    程七：“我也想你。”


    霍霄：“是在打仗，不过离的很远。”


    两人又同时开口，停顿两秒，又一起笑了。


    “消息虽然没回，但都看了，”霍霄说，“我很安心。”


    程七又紧张了，手在腿上握成拳：“刚才的也看了吗？”


    霍霄：“等下，我现在看。”


    “别！”程七忙拦住他，“还是，先打电话吧。”


    那边传来霍霄的轻笑声，些许宠溺的意味。


    有人跟他说话，他告诉程七稍等。


    他说英文也很好听，程七悄悄按下录音。


    “刚好给我送来本书，”霍霄说，“给你讲讲西桑的小故事？”


    “好玩吗？”程七问，“跟我们的故事有区别吗？”


    “应该有区别吧，”霍霄翻开手上的旧故事书，随便找一个，“都挺短的，你随便听。”


    他本来是想带点故事书带回去，也不知道的对方怎么理解的，西桑首长把自己儿子的故事书给他拿来了。


    “从前有只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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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森林里遇见迷路的小孩，兔子说它可以带小孩回家，小孩高高兴兴跟它走。”


    霍霄顿住了。


    程七追问：“然后呢？”


    霍霄：“然后小孩就到家了。”


    程七：“……这也太简单了吧？”


    霍霄：“到兔子家了。”


    程七问：“兔子请他吃胡萝卜了吗？”


    “这什么故事，”霍霄叹了口气，继续说，“第二天，人们在森林里找到小孩残缺的身体。”


    程七：“啊？”


    霍霄也挺无语，他省略了很多详细的描写，西桑小孩看这玩意？


    他合上书，重新看封面，右下角写着‘恐怖倾向’，字太小，他念之前没发现。


    “恐怖故事，”霍霄问，“吓到你没。”


    “没有，”程七回，“挺离谱的，这算什么故事。”


    炮火声还在响，程七觉得这比恐怖故事吓人多了。


    “一会儿早点睡。”霍霄说，“你还要上学。”


    “其实……”程七揪了下睡衣外套，拿起小老虎灯罩又放下，“仔细想想还是有点吓人了。”


    霍霄那边先是沉默，然后传来一连串好听的笑声。


    “笑什么？”程七心虚，“本来就很恐怖，外面还打雷呢。”


    “没笑你，”霍霄止住笑意，语气安抚，“我不挂电话，陪着你，睡吧。”


    程七犹犹豫豫，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


    她不想回去，在他房间坐一晚上都行。


    “我被子挺干净的，”霍霄突然说，“要是不喜欢，柜子里有新的，自己换上。”


    程七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自下而上升温，耳朵和脸明显烫起来。


    程七：“你……你看微信了？”


    霍霄：“看了，我的小老虎漂亮吧？”


    她心中隐隐窃喜，蹭着鞋底回到霍霄床边坐下，视线落在小老虎上，打开灯说：“漂亮。”


    霍霄：“你选的。”


    程七不会说话了，她几次张口，都没能发出音节来。


    她手指在小老虎身上一戳一戳的，又怕把它戳坏了，收回手。


    “小羊拿过来了么，”霍霄问，“让它陪着你。”


    “现在拿，”程七起身回卧室，抱起小羊快步往回走，“拿到了。”


    “再去书房，”霍霄又说，“电脑下的抽屉左边，柠檬色的耳塞。”


    程七正要应声，外面又打雷了。


    “别怕，”他声线安抚，“我陪着你呢。”


    程七一点都不害怕，但还是说了句：“你书房没有鬼吧？”


    “没有，”他一本正经地回，“有《金刚经》镇着呢。”


    似乎是真信了她的鬼话，霍霄又补充：“我阳气挺足的，不至于这几天就被入侵。”


    程七笑得手里耳塞差点掉了。


    真是奇怪，明明他没回来，可书房也好，卧室也好，连带客厅都变得温暖起来。


    之前冰冷孤寂的气息，随着他声音到来，消散了。


    霍霄听见她笑，开口问：“刚故意逗我呢？”


    程七抿唇，回到他房间，坐下：“嗯。”


    紧接着，她又说：“不过你讲的故事还是有点吓人的。”


    “不挂电话，”他笑着回，“等你睡着再说。”


    程七：“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


    霍霄：“我那屋有鬼帮我看着。”


    程七：“……”


    她有点想回去拿《金刚经》了。


    她掀开霍霄的被子，慢慢躺进去。


    熟悉的味道包裹，安心感吞没所有担忧。


    她点开免提，手机放在枕头边，小声说：“我睡了。”


    “晚安。”霍霄声音很近，像在她身边。


    他房间都是暗色调，程七像是夜色幕布上唯一闪亮的星星。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梦见自己在跟霍霄说话，她问他谈判进行的怎么样？有没有保证自己人的安全？还有多久回来？


    霍霄好像回答了，但是她没记住。


    第二天睁开眼，程七先去看手机，显示通话已挂断。


    她没再往回打，这个时间，霍霄应该在休息。


    拉开窗帘，外面世界清晰安逸。


    雨水刷得窗户透亮，程七伸个懒腰，转头，看到漂亮的小老虎。


    她走过去，摸摸老虎的脑袋，又弯下腰，凑近些，很轻地亲了下它的眼睛。


    “早安。”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