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砚与板

作品:《长安攻略笔记

    不知怎的,这冷凝的烛泪莫名让裴佑想起了那晚茶楼里燃烧的红烛。


    莫不是两者间有什么关联?


    “孙县尉死了。”


    “孙县尉死了……”


    那晚假冒的小厮的声音与仵作的声音在此刻奇迹般地重叠,在蜡烛燃尽的光影里交错,涌入了裴佑的脑海。


    但未及深想,仵作微微颤抖的声音便又传进了她的耳间:


    “孙县尉后脑处有一鸡蛋大小的伤口,周围已凹了进去,应是硬物砸伤……”


    裴佑侧身,默默地朝孙县尉的尸体走了过去。


    她低垂着眉眼,目光穿透正喋喋不休的仵作,直直地刺向孙县尉的周围,意图找出些细微的证据。


    但孙县尉也确实如仵作所言,后脑有明显的凹陷,伤到了骨头。头发也在被砸伤的部分脱落了一角,露出来青紫的头皮。


    里头已经瘀血了。


    在裴佑此番动作之时,县丞闻仵作所言,也欲上前一步,好听得仔细些,却不料脚下一绊。


    “嘭”地一声。


    摔了个马趴。


    如今这县衙内,县令病休、县尉身死,就剩这县丞苦苦支撑,他万一再摔出个好歹,这长安县衙内管事的可就没人了。


    衙里的侍从赶忙一窝蜂过去搀扶。


    这一绊一扶之间,本就逼仄的小屋更显拥挤。县丞眼见自己在三位达官贵要面前出了大丑,尤自讪讪,正待鞠躬赔罪,却见谢少尹先行倾身,指着方才县丞摔倒的地方,吩咐道:“什么东西,拿来我看看。”


    县丞仍旧忸忸不安,听见这话,忙不迭转过身,讪笑着蹲下去捡起这东西快走了几步,双手递了过去。


    这东西远看只是一个黑乎乎的轮廓,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不甚显眼,这才导致县丞没有看清,被它绊了一跤。


    拿到近前,众人才发现,这是个巴掌大小的石砚。


    裴佑顺着谢少尹的手看过去,这方小砚石质温润、观之墨色中蕴着朱紫,正是块好砚台。


    “这是端砚。”耳畔传来徐让细小的低语。


    徐让自小便是博文多识,更遑论文人笔墨。


    “端砚石质细腻,用端砚研磨出来出来的墨汁书写不滞,自前朝伊始便是文人佳砚,只是因工人采石不易,朝廷才削减了贡量……”徐让语气微凝,缓缓解释道。


    谢少尹亦端详着这方朱紫砚台半晌,才悠悠道:“这砚纹路细腻,雕刻精巧,并非寻常端砚可比,难得孙县尉有这方好砚了。”


    他顿了顿,似是思虑半晌,才玩笑道:“自圣人登基以来,依据大承律,官员根据品级自有用度规格。端砚之前虽也是文人雅士房中常客,但自前朝也成了御赐之物,从八品的县尉用此物,不太合规吧!”


    裴佑见谢少尹脸面虽有笑意,但言语间已有微怒,面上不显,心下却暗笑:


    这县廨,不合规的又岂止这一方小砚。


    或者说,大承,又何时有过规矩?


    多少事情,民不举,官不究,也就得过且过了。


    被马踏死的李娘子之夫,又有谁来主持公道?狱中的李娘子,是有罪,还是无罪呢?


    这都说不清。


    旁侧还躬着身子,生怕自己再出一点差错的县丞,此时见谢少尹微怒,猛然跪倒在地,俯身请罪。


    汗水已湿了满背。


    在场的人心知这是谢少尹借此事有心发作,长安县廨不做实事已有年头,正是这抱病的县令手下带出来的好苗子。


    裴佑站在一旁,见谢在青此举,心下清楚:


    长安县衙糊涂行事已久,那管辖其的京兆府也定受其害颇深。


    平日里县尉乱判错案,大多是昨日张家翁偷了王家几个鸡蛋,后日王家婆砸了张家鸡架这等小事,到底没涉及人命。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有一点,此前邓通一案已明晃晃地惊动了圣人,但却越过了最该管此事的京兆府,反指了徐让这个大理寺卿前来查案,明摆着是在给他京兆府脸色看。


    上头的府尹整日对着圣人也肯定愁得连日阴云,连带着少尹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如今,正好借着此事,好好敲打敲打这一帮糊涂孙子。


    思绪翻滚间,那头谢在青已叫着让人将县衙里的主事的抬出去,各打几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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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丞哪里想到查着案子还能遭此无妄之灾,嘴里也高呼“冤枉”。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徐让这个老好人也没有半分想拦的意思,裴佑也只当看不见。


    “少尹,这不关下官的事啊!”


    “冤枉啊,少尹!”


    连叫着几声谢在青无果,县丞又转向了一旁的裴佑和徐让。


    “裴指挥使,徐少卿,下官真是冤枉的,您二人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裴指挥使!”裴佑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查探着线索,今日她管了,难保明日朝堂上,御史会以何名义弹劾她,谁的手笔,自然晓得。


    说白了,这是京兆府的事情,与她何干,搅得撒火的不痛快,改日那把火就烧到她身上了。


    她又何必多管闲事。


    只是,她脑子清楚,心中却戚戚然,似有钝痛。


    一向冷静的裴副使不会这样。


    廊下的县丞一次不成,又将眉头拧到了一起,向着徐让不断张口央求道:“徐少卿,您一向慈善,求求您,我这把岁数,二十板子下去,人就没了啊……”


    而慈善的徐少卿,也只是低头细细地观摩了一会儿刚递上来的,在水中沉浮的茶叶,浅酌了一口。


    也没有理的意思。


    县丞也逐渐识趣,哀求声渐渐小了下去,只专心扛着砸向皮肉的木板。


    一板又一板……


    四下门大敞着,县丞挨打的痛呼也不觉于耳。


    此时,东厅里只剩下仵作和裴佑等人了。


    裴佑细细端详了回完话便静立一旁的仵作,见他面目平静,似乎名没有因此事波动的样子,有些奇道:“你不害怕?”


    “回指挥使,小的不怕。”还是这番木然的样子。


    好玩。


    又是这般万事惊扰但他岿然不动的模样。


    只是她暂时无心探究这个面生的仵作,孙县尉的死还没有结果,圣人对她其实是明升暗降,借着升官的机会敲打她。


    圣人对她,已经不复全然的信任,天机楼众人的刀,何时横在她脖子上,全看当下孙县尉一案解得漂不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