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童年游戏

作品:《诱玉欢

    颜玉皎走远后,楚宥敛就停下动作,侧身遥遥望了她许久。


    他没跟上去,反而转身去了刑讯场附近的小阁楼。


    踏着木质的阶梯稳步而上,楼梯尽头有个长眉太监弯腰等着。


    老太监行礼道:“世子爷,陛下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


    楚宥敛微微俯身:“有劳苏公公,陛下今日可好?”


    老太监道:“午餐吃了不少。”


    楚宥敛点点头,推开门走进去,才行几步,就听到圣上道:“少庸。”


    “臣在。”


    楚宥敛绕过屏风,果然看到皇帝楚元臻的身影。


    楚元臻穿着常服,窝在床边的小榻上时,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然而他眼底黑灰,面容略微浮肿,丝丝缕缕病气从四肢百骸透出来。


    楚宥敛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轻声道:“陛下的风寒尚未痊愈,应当好好休养才是,何必来这一遭。”


    楚元臻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书合上,扔在案几上。


    刚登基时,他以为十年之内连炿盟不会北上发展,于是稳坐钓鱼台,观其发展,谁料才过了六年,连炿盟不仅能把江南境搅得天翻地覆,还能把京城也搅得一波三折了。


    这其中必然出了变故。


    极有可能是哪个野心家加入了连炿盟,使其焕发了生机。


    他更不解的是:“究竟是前朝的什么宝贝,让连炿盟疯了一般查探京城所有世家的前尘往事?”


    楚宥敛垂眸道:“微臣猜测,或许是前朝的藏宝图。”


    楚元臻却不那么认为。


    炿朝最后一位皇帝奢靡腐化,荒淫无度,敛尽天下珍宝和绝色美女聚于皇宫之内,临死前更是放了一把大火,让珍宝和女人全都为他陪葬。


    ——他不是那种把珍宝藏在某个地方以备后用的人。


    “陈炜炜都招了什么?”


    “才抓到他,还未来得及用刑,他也是个倔骨头……目前只知道他是前朝卫阳公主府的属官之子,应当与连炿盟的高层有密切联系。”


    “昭平姑母那里自有朕去说,你放心审问,该用刑就用刑。”


    “微臣遵命。”


    楚元臻揉了揉额角。


    他自小便身体不好,登基后又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以至于今年春的一场风寒,就让他只能躺在床上,连坐起来批阅奏折都不行。


    只是在这阁楼窗户处,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就头脑昏沉。


    他强打起精神,想再叮嘱楚宥敛几句,忽而发觉楚宥敛神思不属。


    回想起方才踮着脚给楚宥敛喂药的女子……楚元臻挑眉了然。


    倒是更为好奇了:“颜祁望长相普通,他的夫人朕也见过几次,容色不过中等偏上……没想到他们生出的女儿却是如此千娇百媚。”


    这位颜家小姐,肆意得好似掠过花丛的蝴蝶,天生便需要歌舞升平,花团锦簇来衬托。


    楚元臻勾了勾唇,正想继续说,触及楚宥敛的脸色,顿了顿。


    一时又气又好笑:“你把朕想成什么人?朕的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可能惦记你的小未婚妻?”


    楚宥敛抿唇:“微臣绝无此意。”


    神情警惕的像只獒犬一样,还说绝无此意……


    楚元臻摇摇头。


    “罢了,你下去罢,朕也不想做打扰你们夫妻恩爱的讨人嫌。”


    楚宥敛俯身跪拜行礼,道:“陛下言重了,微臣告退。”说完便要离开。


    楚元臻却唤道:“少庸。”


    或许是这一刻闲话家常的放松,让皇帝念起一丝兄弟之情,忽然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来劝诫楚宥敛。


    “这些年你尽职尽责,为朕鞍前马后,朕都看在眼里,朕并非不近人情之人,绝不会因为你娶了哪个位高势盛的女子为妻就忌惮你。”


    楚宥敛回身道:“微臣知道。”


    楚元臻又道:“婚姻大事你可要考虑清楚,舍弃贤德淑顺、能独当一面的孟家小姐,选择不遵规矩、需要你呵护的颜小姐做你的世子妃……京城遍地都是豺狼虎豹,你既要护她,又要护住自己,你会心力交瘁的。”


    房中死寂,静可闻落针之声。


    楚宥敛俯身跪拜,语气里全是认真:“微臣与颜小姐自幼便相识,微臣了解她的为人,相信她比任何女子都适合世子妃之位。”


    楚元臻默了默。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这才摆摆手让楚宥敛离开。


    “微臣多谢陛下成全。”


    待离开阁楼,走到前往舍房的路上,树木深深,羽龙卫从身边匆匆而过,楚宥敛才回身望了阁楼一眼。


    他知道,圣上心中还是觉得颜玉皎更适合做他的侧室或者贵妾。


    他不敢想这其中的深意。


    然而时至今日,他有太多不敢想却已经做的事了。


    楚宥敛回身继续走。


    日落西山头,林叶间的光影悄悄落在他的眼皮褶皱上,他恍然抬眸,想起多年前他和颜玉皎才认识时,他心里其实是很抵触颜玉皎的。


    那时他随父王来到扬州江阳县了解灾情,颜祁望正是江阳县令。


    身为县令独女,又长得比芙蓉花还要清丽,颜玉皎自然成了被周围孩子们吹捧的孩子王。


    父王乐陶陶地把他丢给颜玉皎,要他体味平民孩子之乐。


    灾情期间,连县令都要下水抢救灾民,县令之女自然也不能穿的太过华贵惹人眼。


    颜玉皎就只穿了布衣戴了木簪,楚宥敛第一眼没觉得她好看,只是觉得她很白,那种白是一种用无数金银才能娇养出来的白,却偏偏就生在这个穿得灰扑扑的女孩子身上。


    他也并没有把她当回事。


    自小他便随父王进出宫闱,后来又随父王游历四方,自诩什么样的女子他都见过。


    颜玉皎,不过是一个相貌白净的农家女罢了。


    尤其他过来时,颜玉皎正和几个小孩子在泥地里玩游戏,嬉笑怒骂的神情无一不夸张,有些丑态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农女终究是农女。


    只是见到他父王时很乖,看了他一眼,就眯着眼笑,向他父王连连保证一定会好好带着他玩。


    倒是识几分礼数。


    彼时天下统一不过六七年,民间还流行封王拜相的游戏。


    只是楚宥敛没见过,也不懂。


    听完颜玉皎介绍的游戏规则后,皇权尊卑刻在骨血里的教导,让他蹭地站起来,脸色难看,厉声道:“尔等放肆!竟然敢假冒皇上!”


    一群孩子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他才后知后觉他太过了。


    孟子曾曰: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注1)


    这里是民间,不是皇宫。


    幼子无辜,不懂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玩游戏而已,他怎能如此严苛?


    又老老实实坐下来。


    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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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不肯带他玩了。


    “小玉,他是不是有病?”


    一个比颜玉皎高一头,却还流鼻涕的男孩靠近颜玉皎,用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和颜玉皎说话。


    “离他远点,”另一个没有眉毛的黑女孩说,“我爹说了,大灾之后必有疫病,搞不好他是得疫病了!”


    孩子们顿时吓了一跳,鸟兽散般呼啦啦跑到一边去了。


    徒留他脸色僵硬地坐在原地。


    想说些什么解释,却又傲慢地生起气来,觉得和平民,尤其是和平民的小孩子计较,实在有失风度。


    他们不愿和他玩,他还不屑于和他们玩呢。


    就自顾自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然后听到他们竟然让颜玉皎当皇帝,那个流鼻涕的高个男孩当宰相。


    一时笑出声了。


    孩子们奇怪地回头望他,眼神全然是相信他真得了病,发癫了。


    “不是,”他受不了地解释道,“纵观千年历史,几度改朝换代,却从未有过女皇帝,也……也未……”


    也未有过长得这么蠢的宰相。


    没想到那群孩子却笑起来了,没眉毛的黑女孩尤甚,笑得直捂住肚子倒在地上。


    他被笑得面红耳赤,还不懂他们在笑什么,难得生出几分委屈。


    “天呐!”黑女孩上气不接下气,“小玉你从哪儿找来的活宝,长得还挺俊,就是比我爹还古板!”


    她站起身,背着手,竟一本正经地模仿起楚宥敛来了:“咳,纵观千年历史,几度改朝换代……”


    另一个孩子站起来,瞪大眼:“却从未有过女皇帝!”


    高个子擦了擦鼻涕,笑呵呵道:“可是小玉一直都当皇帝啊。”


    孩子们又哈哈笑成一团。


    楚宥敛第一次,要被气哭了。


    却还倔强地想着,果真是平民,粗鲁无礼至极,简直孺子不可教也!


    他才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他现在就走……反正他们也不欢迎他。


    却在这时,颜玉皎轻轻挽了挽耳边的发丝,微抬起下巴,眉眼全是狡黠,望着他道:“朕的皇后,还愣着干什么?臣子们胆敢大逆不道笑话你,你还不下令惩罚他们?”


    一时间,在场的笑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嘶哑停滞。


    孩子们愣愣的,看了看颜玉皎,又看了看楚宥敛。


    下一刻,如穿花拂柳般,颜玉皎轻轻推开几个小孩,朝他走过来。


    她伸出手,握住楚宥敛的手,低眉浅笑道:“让皇后受委屈了,是朕的不是,就罚朕终身不能纳妃,独宠皇后一人罢。”


    高个子“哎呦”一声,似乎是地太滑,他一急就摔倒了。


    黑女孩擦了擦笑出来的口水,神情还有些茫然。


    ……


    那是个傍晚。


    楚宥敛记得。


    如同此刻。


    日光熹微,照在人脸上,丝毫不烫,可落入人眼中,却似纵火燎原,烫得他浑身发热,头脑昏沉。


    他被颜玉皎看的满脸通红,鬼使神差地说出口道:“是,娇娇。”


    楚宥敛推开房舍的门。


    门内坐着一个玉似的女子,闻声朝他望过来。


    然后下一刻站起身,提着裙子奔到他面前,眼里盛满了落日余晖。


    “楚宥敛你怎么才来!”


    他扬起眉,嘴角浅笑:“抱歉,让娇娇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