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村时已是酉时正，深秋时分，落日的时辰越来越早，家家户户都已升起炊烟，村道上再没了闲聊的妇人。


    走到大桃树下时，李姝正巧见到了桂香婶子从家里出来。


    张桂香本是一脸焦急，看到李姝时顿时展开笑颜：“小姝，回来了？”


    李姝点头：“桂香婶，你这是去哪？”


    “家里的盐用完了，正要去里长家借点盐。”张桂香边说边往斜对门走去，“小姝，我的菜还在锅里，得快拿了盐回来，不跟你说了。”


    话落时人已风风火火地进了对门的院子，声音在院外已开始响起：“月娥，我家盐用完了，快，快，快，拿点盐给我，菜要糊了。”


    这话说得间隙十分密实，李姝压根没机会插进去。


    最终她还是低声补了句：“好，婶子你快去吧！”


    李姝自顾地进了院子，熟练地把背篓放在堂屋门外边上，进屋后只有莲花奶奶在桌旁坐着。


    她早已习惯，只开口说道：“奶奶，我是小姝。”


    莲花奶奶：“小姝啊，来找成贵吧？这小皮猴，怕是还没回来，快来奶奶这边坐着，等会你桂香婶子会把他叫回来的。”


    李姝不客气地坐下，自从答应了桂香婶子要教她小儿子认字，她便三不五时地会到这坐一会。


    她知道自己的能耐，如今不过就是一个拿着本科文凭的文盲，自己现在看书都还头晕呢，也正经教不了什么东西，最多就是教成贵认几个字，怕是连启蒙都不算。


    “奶奶，您这是在做什么？”


    莲花奶奶把东西递到了李姝眼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小姝，帮奶奶把这线穿过去，成贵这皮猴三不五日地就穿破一条裤子，我给他补补，不然太费布料了。”


    李姝看着手上的针线有些无奈，您这眼神，能补得明白吗？她把线穿好，又把线团捋顺，递了回去。


    正想劝她别补了，免得伤眼。


    谁知接过针线的莲花奶奶上手便缝，李姝定睛一看，好家伙，一条蜈蚣正在成形。


    张桂香此时正借了盐回来，进屋看了一眼便出声道：“哎哟，娘，您眼神不好就别缝了，明日我来弄。”


    又对着李姝道：“小姝，你先坐会，我炒完这个菜便去叫成贵那臭小子过来！”


    说罢便直奔灶房去了，幸好菜还没糊。


    李姝：又没插上话...


    而同样没插上话的莲花奶奶，正一脸严肃地将小蜈蚣变成大蜈蚣，嘴里还嘟嘟囔囔道：“不就是缝个裤子，又不费什么眼神，我现在弄好了，成贵回来今晚便能换上。”


    李姝看着那一条明显不同颜色的大蜈蚣，他今晚怕是不会换上......


    成贵这小朋友按桂香婶子的话来说，就是个讨债的，日日吃了饭便出门不见影，一天天除了玩还是玩，让他读书不仅浪费钱还浪费书。


    李姝一开始见到这小朋友时便是他顶着个泥巴糊成的鸡窝头的英姿，气得桂香婶子拿着棍子追了好半晌。


    而今晚...


    看着蹭蹭跑进来的小男孩，李姝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所料，还是一身泥巴。


    泥巴小男孩看见李姝在，一个急刹便停住了，随后开始转身又跑了出去，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不带一点犹豫。


    幸好被炒完一个菜的桂香婶子出来撞个正着，随即怒吼声响起：“你去哪？给老娘滚回来！”


    泥巴小孩满身反骨，也不怕她娘，梗着脖子在院子里便开始顶嘴，“我才不回，我不学，我以后是要当将军的，我要练武，才不要认字！”


    张桂香气得追了出去，院子里不久便传来了母子俩的大嗓门对话。


    “李成贵！老娘几天没打你了让你皮痒了是吗？快给我下来！”


    “不下！我不要认字！”


    “反了你了！你以为爬树老娘就逮不到了？”


    “啊！娘！你别抓了，我裤子要掉了！”


    “你裤子掉又不是老娘裤子掉，为什么要放手？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就让你当众光屁股！”


    为了保住自身清白的小皮猴终于妥协，不一会，张桂香拎着他走了进来。


    看着明显不服气的小孩，李姝心下有些好笑，这不羁的眼神衬着更加不羁的发型，倒是颇有一番中二少年的气势。


    张桂香把人往前一推，嫌弃地擦了擦手道：“快去洗手，洗完拿纸笔。”


    暂时战败的中二少年并未真正妥协，仍然不服气地开口道：“我不学！”


    “啪！”


    张桂香一巴掌拍在了中二少年的屁股上，这时她也不嫌弃脏了，手脏了算什么，哪有打孩子重要。


    “你再说一遍！”


    被打的人倒是挺有骨气，被自家娘亲一路打一路躲到了莲花奶奶身后，他倒是还有些良心，没敢用自己的脏手靠在自家祖母身上。


    “那破字有什么好认的，我哥我姐不也没认几个字吗，他们不照样还活得好好的？可见这认不认字也没什么要紧的。”


    好家伙，还有论据。


    莲花奶奶终于把蜈蚣缝成了，收了线便把身后的孙子拎了出来，“胡说什么？好好跟你小姝姐姐学认字，咱认了字没准往后也能当秀才，就像你小挺哥哥一样。”


    这秀才又不能吃，在小朋友看来还不如一顿饭重要，“我不要当秀才，我要当将军！将军可比秀才威风多了！”


    “你可知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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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要认字的？”李姝没再让他们吵下去，总算是出声制止了。


    这话让一脸叛逆的小孩停下了反抗，只一时沉默地看着李姝。


    李姝继续开口：“你以为自己跑得快，身体壮实便能当将军了？当将军得会看兵书，你若是连兵书都看不懂，到了战场上怕是睁眼瞎，会被笑话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一时震慑住了中二少年，他倒是没再高声抵触，只还是有些不服气地低声说：“我可以雇人给我读。”


    张桂香被气笑了，他脑子倒是灵活，“方才还说将军威风呢，一个雇人给自己读兵书的将军哪里威风了？不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吗？”


    三人轮番上阵的结果是，中二少年终于坐在了桌前。


    李姝正写着例字，突然听到旁边传来小声地抱怨：“小姝姐姐，你是叛徒！从前你和我二姐也不爱认字的，如今你却又来害我，哼！往后我二姐回来了我定要找她告状！”


    李姝......


    婶子，你还是过来打他一顿得了！


    好不容易教完，李姝长舒一口气，立马开口告辞：“婶子，我回去了。”


    “小姝，等等。”张桂香从灶房出来，又到后院拿了个背篓递给李姝，“今日你娘过来说是这背篓不小心砸了个窟窿，你宝川叔已经补好了，正好拿回去给你娘。”


    背篓砸了个窟窿？


    李姝伸手接过，“好，麻烦婶子了！”


    “说什么客气话呢！快回去吧，婶子也不留你，成贵这臭小子耽搁了不少时辰，这会儿你爹娘怕是等急了。”


    确实没什么好客气的，李姝转身背起那六斤重的猪肉，又提着个空的背篓出了门。


    张桂香站在门口瞧着远去的背影，有些感慨：“小姝如今倒是长大了许多。”


    从前的她胆子小，见人都是怯生生的，如今说话做事都带着些落落大方，越发像个大人了。


    身旁传来小小少年的附和声：“可不是吗？小姝姐姐如今都不爱跟我玩了！”


    张桂香伸手拧着自家儿子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小姝姐姐现在日日帮着家里赚钱，你呢？老娘费尽心思让你认个字跟让你上吊似的，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小姝姐姐那般听话懂事？啊？”


    “疼疼疼，娘，你放手！小姝姐姐是女的，你怎么能拿我跟她比？”


    “难道你还有脸跟你小挺哥哥比？他是秀才！你是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小老粗，你小姝姐姐教了你半晌，老娘都知道那张字怎么写，就你听了一晚上还记不住！老娘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新一轮的棒打儿子开始上演，嚎叫声至少响彻了好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