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观山的话以后，夏之时的心里暖暖的，有种莫名的幸福感。他知道顾观山之所以有这样的记忆，是因为他身上有秦以东的一部分。


    夏之时不知道秦以东对他是什么感觉，他们在一起时从未言说过任何情情爱爱。


    但秦以东为了救他，不惜以身涉险，以身入局……他一定会带着秦以东一起从这个游戏世界里逃出去。


    到时候……再问问他对自己的看法吧，夏之时想。


    他拍拍顾观山的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夏之时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他感觉到，好像有人把他从沙发上抱了起来，他闻着那股药草香，知道是秦以东，便本能的蜷缩成一团，把脑袋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了他衣物。


    抱着他的人愣了一下，随后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他小声和身边的人嘀咕了两句什么，夏之时没听清。


    “你把他叫醒不就行了么？那么惯着他做什么。”


    “我喜欢他这样依赖我。”


    夏之时贪念的嗅着秦以东的气味，夏之时的身体跟随着他的步伐浮浮沉沉，一瞬间夏之时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他们两人毕业以后共同创业，他经常会在酒局上喝得酩酊大醉，秦以东就会一边教训他，一边又无奈叹气，将他一路抱回家去。


    当时他怎么就没对秦以东说出那三个字呢……


    他怎么就那么胆怯，那么喜欢退缩呢……


    如果当时他能够鼓起勇气对秦以东告白，那么或许，他们今天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吧？夏之时心中酸涩，他想要抓紧秦以东，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顾观山垂眸，见夏之时嘴唇翕动，好似有什么话要说。他低下头去，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拼凑出了那句令他诧异心碎的话语：“秦以东……我爱你。”


    霎那间全世界的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嫉妒与酸楚的感情第一次强烈的从顾观山身体里涌现出来，强烈到让他自己都震惊自己居然会有如此汹涌的情感。在短暂的僵硬过后，他再度动了起来，面色沉静，仿佛无事发生。


    “他说什么了？”顾越深好奇的问了一句。


    顾观山直视着前方，淡淡道，“没什么。”


    窗外夜色渐深，街道上依旧灯红酒绿，夏之时趴在窗台上向下望去，注视着在不远处的巷子前玩滑板的孩子们。


    他已经在M国呆了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顾观山每周都要去好几次医院，但一直没有转好的迹象。


    夏之时有时候会陪着他一起去，有时候顾观山也不让他陪，他就会像这样在窗子前等待顾越深载顾观山回来。


    他很担心顾观山，顾观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顾观山一直没有主动跟他确认关系。


    夏之时惦记着顾观山对他的最后那点好感度，猜想只要顾观山跟他确认了关系，那他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


    可他该怎么和顾观山说呢？他希望顾观山能够彻底的爱上他，那么他就可以完成任务离开他了？这对于一个病人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他做不到。


    夏之时听系统说，顾观山的手术就安排在下周，这次是非做不可了，而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顾观山这次的手术会失败，成为顾越深心里一个永远的痛。


    夏之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了一下，随后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这种怪异感，想到顾观山可能下周就会死亡，他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必须要在下周前完成攻略？”


    系统很担心他，嗯了一声说：【是的，攻略目标一旦宣布死亡，任务无论成没成功都会结束。】


    “……那我要尽快跟顾观山确认关系了。”夏之时皱起眉头说道。


    他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努力让自己复杂的心情平复下来。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如果下周前他不能完成攻略取回秦以东的一部分碎片，那他和秦以东就都要完蛋了。


    或许是他表现的太焦虑，系统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宿主？夏之时？】


    夏之时的思绪纷乱，闻言停下脚步在脑海里回应他，“嗯？”


    系统说：【不管怎么样，顾观山只是一个NPC而已，就算他有秦以东的一部分，那也不能代表什么，他的死只是一份数据的损毁罢了。】


    系统的这番话正好戳到了夏之时的痛处，一股莫大的难过从他心中升了起来。他何尝不知道顾观山只是个拥有秦以东一部分人格的NPC而已呢？他觉得自己有些迷茫了，他没办法分清顾观山和秦以东了，他没办法将这个跟他朝夕相处的、总是淡淡的、喜欢戏弄他，有着别样恶趣味的人当成一份冷冰冰的数据。


    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顾观山就这么去死。


    “对了……”夏之时喃喃一声，“顾越深之前是不是说，顾观山是因为有先天性心脏病才这么虚弱的？”


    系统：【嗯对，这段时间医生所说的也只不过是让顾观山多活一阵子而已，一颗合适的心脏太难匹配……了。】


    系统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它猛然意识到了夏之时的意图。


    【夏之时你疯了，你难道是想……？】


    ·


    “滴滴嘟……”


    鼻尖充盈着消毒水的气味。


    顾观山望着无暇的天花板，缓缓睁开了眼睛。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是顾越深，他依稀从顾越深沉重的声音中听辩出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下周吗？”


    “不得不做、非做不可了吗？”


    “可是……好……我知道了，谢谢。”


    顾观山睁着眼，目光平静，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了。


    他对于自己的死亡没有什么想法，甚至觉得亲切，他和死神已经是老朋友了，他本来早就应该死的，小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死，包括他自己也不例外。


    可是死神想要玩弄他，他死的太平静会让死神很没有成就感，于是死神又让他多活了二十多年。


    他从小就觉得要是能早点死了那多好，不用听那么多无谓的争吵和哭闹。


    他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什么会在一起，明明他的父亲又心爱的人却还要娶他的母亲，两人婚后只有无休止的争吵。


    他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任何感情，所有的感情都是捆绑的附加责任，他的父母因为要联姻因为要生孩子而生下了他们，顾越深觉得他是累赘，却还是因为责任而痛苦的陪在他身边。


    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死亡是另外一种解脱。


    顾观山原本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在遇到夏之时之后，在他心房角落某个死去的地方好像悄悄复苏了，他在那个少年的身上感悟到了情感，这既让他欣喜又让他痛苦。


    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个人，可是当人要面临的痛苦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久，而夏之时总有一天会离开他的身边，就像顾牧庭再爱夏长命，也还是另寻了新欢。


    他头一次想要活得更久一点，想要一具健康的身体，他头一次因为自己病弱的身体而感到了羞愧、自卑，顾观山少年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不相信爱情，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天长地久，痛苦一天一天在顾观山的心中堆积，直到他听到了那个名字。


    ……秦以东。


    一切的疑问都有了答案。他想起夏之时曾经跟他说的那句玩笑话，原来他没说错，夏之时真的觉得他和一个人很像，而那个人的名字，那晚夏之时在他怀里时告诉了他……秦以东。


    他发疯似的嫉妒着秦以东，他想找到这个人，可是却一无所获。


    后来渐渐的，顾观山也不再去寻找了，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夏之时是他抓不住的风，他留不住的。顾观山贪恋着夏之时的味道，他的笑容，他想，至少在最后……夏之时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猛地，顾观山意识到了死神留他活到今朝的原因，这个理由荒谬到令人发笑，顾观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原来他活到现在都是为了遇见夏之时，等到他开始对这个世界有所眷恋的时候，死神再来大声的嘲弄他，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带走。


    一周时间过去的比想象的还要快，有了牵挂以后，顾观山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离死亡那么近。他想跟往常那样平静的面对结局，可每每看到夏之时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心脏就有某处在隐隐作痛。


    ——他还不想死。他想跟他在一起，想紧紧把他抓在身边，想跟他在每个夜晚相拥而眠。


    顾观山没有把内心所想的这些跟夏之时说起，而是将其埋藏在了心里。


    他喜欢在夏之时睡着以后看他的睡颜，夏之时总是表现得像是个孩子，喜欢踢被子，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病情，夏之时表现得要比平日里热情许多，体贴不少，不再和他频频拌嘴。他隐约察觉到夏之时或许是想跟他有个名分……可他这副样子该如何给出承诺呢？


    在他即将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夏之时握紧了他的手说，“顾观山，你不会有事的。”


    顾观山淡淡笑了笑，他的身体他自己比谁都清楚，他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没办法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想到这里，一股莫大恐慌犹如蚕丝般包裹住了顾观山的心脏，他紧紧回握住了夏之时的手，说：“夏之时，你看着我。”


    “我在看着你呢。”夏之时说。


    顾观山从夏之时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可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夏之时从他身上看到的从来都不是顾观山，而是另外的人。


    他是某人的影子。顾观山深知这点，然而他已经从最初的嫉妒中释然，做影子也好，做影子又会怎么样呢？至少能够和他在一起，这就够了。他蓦地想起他和夏之时初见那天，少年在大山中徒步行走，他的模样在夕阳下笑容灿烂，而他坐在豪车之中，在阴影里窥视着他的耀眼夺目。


    那一刻心脏抽动的感觉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世界借着少年的光首次变得明亮起来，顾观山伸出手抚摸着夏之时的脸颊，手指向上摩挲着，轻浮他的双眼，缓缓道：“之时，你现在，看到我了吗？”


    夏之时愣了一下，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顾观山的眸子，突然他明白了顾观山话里的意思，紧接着他浑身一震，仿佛灵魂都跟着颤抖起来。


    “你怎么知……“


    夏之时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啊，顾观山向来聪明，看得要比旁人透彻，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个名为“顾观山”的男人的模样在他的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被赋予了灵魂般鲜明起来。顾观山的手指抵在了夏之时的唇上，堵住了他险些脱出口的疑问。


    夏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蹲下身在顾观山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浅的吻，念出了他的名字，“观山，明天见。”


    “……明天见，之时。”说话间，顾观山被推进了手术室中。


    ……


    ………


    …………


    “你真的愿意吗？把你的心脏给他？”


    “少废话了，你就说要不要吧。”


    “夏之时……你真是疯了，你会死的。”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你还想不想救你弟了？顾越深，你当初绑架我的时候可比现在有种多了。”


    顾越深没受他的挑衅，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看向夏之时的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你疯了。”


    他喃喃自语着，随后将烟头丢到地上，用脚湮灭，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夏之时说出这样的话：“难怪观山会那么疯狂的对你着迷，你们两个都是疯子，所以才会物以类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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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之时你疯了，你难道是想……？】


    “对，只有我能救他了。”夏之时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好，他道，“反正我完成任务后也要离开这个世界线了，这样正好吧？”


    【好个头啊！而且你们的心脏匹配吗？你都没查过吧？】


    “这不是有你吗？”夏之时笑了一下说，“你不是能改数据吗？就像当时在酒店你修改我的身份那样。”


    【……】系统沉默了，他是能修改没错，可那是危急关头，而且代价巨大，【那样的话，你目前为止所积攒的所有金币、技能都会消失的。就算是我，要篡改一个人的身体数据，也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那就都不要了。”夏之时爽快道。


    系统头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名叫荒谬的情绪，它不可置信地说道：【你确定吗？你忘记你努力了多久吗？而且、而且那会很痛的，就算我能帮你屏蔽掉一部分痛觉，你也会受不了的，这种伤也不是能用药治好的，你会很痛的。】


    夏之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痛就痛吧，反正到时候我也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系统提醒道：【……夏之时，他只是份数据！】


    “我知道。”


    【只要你一离开，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


    系统本来以为它足够博学了，可如今他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一点也不懂人类。


    夏之时在短暂的缄默过后，开口说道：“……因为，我觉得他是人。系统，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在我眼里，他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数据，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生命……系统，你也是。”


    系统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如果它有嘴的话。它被创造之初头一次被人当成一个真正的生命来对待，这让它心里浮现出了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而我才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就算我没了心脏也没关系，下个世界我还依然活着，可他不一样，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他觉得夏之时疯了，真的疯了，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难道人类全都是疯子吗？为了一份数据，为了一份甚至下次就会忘记自己的数据，竟然连自己生命都能利用。


    ……


    “观山醒来以后我该怎么和他解释？”


    “随便你怎么说吧，就说我走了，让他忘了我。”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顾越深默了默，他心情复杂地注视着夏之时的背影，眉头紧紧蹙着，说道：“夏之时，我该怎么报答你？”


    夏之时身影顿了顿，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另一个任务，他觉得好笑，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却还在想着任务的事。


    他笑道：“跟我弟弟的关系融洽一点吧。”虽然下一次你肯定忘记了。


    “……“顾越深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松开了含着香烟的嘴，他不理解世界上到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到了最后关头，竟然还在想着别人。


    他的喉咙滚了滚，用干涩的声音“嗯”了一声，说道：“哈，我好像有点明白……观山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


    “那你明白的也太晚咯。”夏之时挥挥手，深吸了一口气，“再见，顾越深。”


    “………”顾越深顿了一下说，“再见。夏之时，谢谢。”


    ……


    顾观山在刺眼的晨光中睁开眼。


    他先是安静了几分钟，随后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的手被人握住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在他的心头涌现，他抬眼失望的看到了他的兄弟。


    顾观山的心跳飞快跳动着，前所未有的有力，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寻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可是没有。


    “他呢？”


    他向顾越深看去，顾越深安静的注视着他，目光缓缓下落，落在了顾观山的胸膛上，落在了那颗滚烫跳动着的心脏上。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观山的脑海里猛然间闪过夏之时所说的那句话：


    “顾观山，你不会有事的。”


    顾观山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猛地伸出手抓紧了自己的胸膛，他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那么的有力、那么的响亮。


    ……


    【宿主恭喜你，任务完成啦！！！】


    【你感觉怎么样了？缓过来了吗？】


    夏之时差点被疼死了。


    系统说得没错，就算屏蔽了一定的痛觉，但他还是感到自己快要被疼死了。


    他的意识躺在系统空间里喘息着，不知呆了多久，总算才好了一些。夏之时的任务是在顾观山被推进手术室以后完成的，这让他十分意外。


    他不知道的是，顾观山最终还是选择释怀，放他走了。他不再奢求夏之时能够给他地久天长的爱，他明白了爱是私人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他决定释怀。


    也就是在这个念头诞生的一瞬间，夏之时的任务终于显示完成了。


    顾观山将百分百的爱都交给了他。


    “好多了，靠，我下次再也不想被人挖心脏了，痛死我了。”


    夏之时抱怨了一句，很快调整好心情，说道：“走吧，时间不多了，去下个世界线吧！”


    【行。】系统很高兴他这么快就振作了，【那我把你爸爸的数据投入下个世界里了哦？事先说好，下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可不知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别磨叽了，走吧。”夏之时不耐烦地说道。


    他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等待系统将他投放到下个世界线中。他心中不禁隐隐期待起来，那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局面，他的父母都会好好的活着，他终于有家了……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