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讲夏油杰目前的状态。


    这个忙碌的夏天，昔日两个总是一起出任务的同期，开始分开奔赴战场，‘最强’这一词也从两个人，变成了五条悟专属。


    频发的灾害让夏油杰本就讨厌的夏天更加难熬起来。


    咒术师们前仆后继地进入咒灵的熔炉，血肉断肢搅和在一起，出来的是一篇篇冰冷的讣告。


    这场属于术师的残酷马拉松没有尽头。


    而一切的源头无知愚蠢，清醒的人前仆后继牺牲。


    理子死了。


    灰原也死了。


    七海退学了。


    那么下次该轮到谁了？


    夜蛾？


    硝子？


    悟？


    亦或者是自己。


    叮咚作响的手机，接踵而至的任务通知。


    恶心。


    赶不完的路，越来越稀少的睡眠。


    恶心。


    机械的祓除，吞服吸收，糟糕的口感。


    恶心。


    丑恶的面孔，令人作呕的愚昧。


    恶心。


    太恶心了，如果牺牲都是为了这些恶臭不可闻的猴子。


    真的太恶心了。


    是了，都是猴子。


    死猴子。[注1]


    夏油杰倚着据说是守护了村里世世代代的神树，染血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烟雾袅袅上升，视野里血色的村子隔上了朦胧的纱。


    缓缓流淌的鲜血浸湿了土壤，但就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又会反渗出来，红色的液体夹杂着黑色泥水重新融合成更肮脏的存在。


    红得发黑的血水顺着地面淅淅索索地爬行而来，在快触碰到黑色皮鞋时被丢下来的烟蒂烫出滋滋的声响，咕咚咕咚冒起气泡。


    美妙。


    咒灵的嘶吼跟猴子的喊声形成美妙的乐曲。


    神树注连绳上的铃铛被风吹得一阵脆响。


    黑色皮鞋的主人，踩着音符，牵着两个浑身伤痕但乖乖闭着眼睛的女孩逆着血色弥漫的火光朝外走去。


    在他背影消失后，千年古树从根部一寸寸断裂坍塌，与血色的土地粘连在一起。


    奇怪。


    猴子这么脏的生物，刚流出来身体的血液却近乎纯粹的红。


    为什么不是黑的呢，就像下水道的淤泥。


    但没关系，当他们倒下，最终只能跟尘土一样肮脏。


    看着睁大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母亲倒在已经没了呼吸的父亲身边，夏油杰如是想到。


    滴答滴答。


    厨房未关的水声。


    滴答滴答。


    墙上的石英钟声。


    嘟——嘟——


    安静的室内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


    靠着墙壁冷眼看父母被血液包围的夏油杰一怔。


    半晌，他从口袋中拿出被忽视了很久的手机，点亮屏幕入目便是少年和少女亲密的合照，他愣神看了会，随后僵硬的手指叉掉一长串未接电话通知点进line。


    置顶的头像里的兔子傻兮兮朝他笑着。


    ——2007/9/23 14:35——


    【Riri：哼】


    【Riri：哼哼】


    染血的指腹抚过屏幕，一下一下又一下，血色在屏幕上蔓延开。


    啊，还有理酱。


    她在等我。


    向他跑来的少女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棉布麻裙，露在外面的手臂莹白如玉，除了一头暗红的头发，整个人干净得不可思议，像林中悦动的精灵。


    红发在风中清扬，像鼓动的血管。脖颈纤细脆弱，折断时一定会发出bo~的脆响。


    真好看。


    身体习惯少女的靠近，但脑子却在叫嚣着。


    猴子，恶心。


    夏油杰眼睫低垂，眸中暗潮汹涌。


    “理酱，有遗言吗？”


    ——


    “啊？”理理发愣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一抹傻兮兮的笑容。


    “你是说想对未来子孙说的话吗？啊这也太早了，我还没......”少女脆甜的声音在看到夏油杰诡谲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一股寒意徒然从脚底漫上心头，理理一头红毛几乎像触电一样炸开，本能让她下意识往后踉跄退开一步。


    与此同时一只只扭曲着面容的怪物从夏油杰身后探身而出，尖叫着，嘶吼着。


    眉眼还挂着温和笑意的少年，就如往常一样注视着她，这画面却比罗刹临世还令人胆寒三分。


    理理弯着的唇角忽而拉得平直，琥珀色猫眼中的喜悦急散而开。


    “杰，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这幅倔强到有些执拗的神色，给少女一贯天真可爱的面容增加几分严肃。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已经不能让我真心地笑出来了，我要创造只有术师的世界，把非术师杀光......”


    夏油杰看着她有一些夸张地勾起嘴角，咧开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理酱，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被他这幅有些癫狂的模样震到的理理，张着嘴想吐出反驳的话语，但最终凌乱的只有几个音节跑出来。


    “那夏油先生和......”


    “啊，你说他们啊，等新世界来临，他们一定会在下面替我开心的。”


    几乎是有些黏腻湿滑的话语爬入理理的耳朵，组成了她不能理解的句子，这让她直接僵楞在原地。


    余晖的最后一线光芒被沉沉夜色吞噬，倾泻而下的黑，迫不及待地将两人吞没。


    与黑沉的夜色相反，屋内隐隐透出的暖黄灯光拢着少女瘦弱的肩膀。


    隔壁沉沉的钟声早就停歇，夜风寂静，仅一步远的两人，隔着光与暗。


    “理酱？怎么了？去这么久......”


    伦子温柔的嗓音从身后门里传来，让僵住四肢百骸的理理一瞬间清醒过来。


    “别出来！”她几乎是疾呼出声，声音尖锐得有些变了调，“锁好门！”


    门内脚步声一滞，而后再无半点声响。


    这仿佛一个信号，沉寂的钟声在理理胸膛鼓动，她从来没有反应这么快过。


    在一只长满獠牙的怪物想要往后袭去的时候，理理一手抓着怪物头顶的角往前方夏油杰方向掼去，同时身体朝前疾驰而去。


    衣裙在跑动间荡开层层波浪，一个呼吸间，理理近身上前，在夏油杰睁大凤眸中，扭腰旋身一脚踢向他的胸口。


    当然，高专长期的战斗经验，让夏油杰极快地沉下身双手格挡在胸前，但还是被这股强劲力道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难以想象看起来纤细伶仃的身体，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


    “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杰低着头有些神经质地笑出了声。


    笑够了，在理理沉静的目光中，又捋了捋有些翻折的衣袖。


    “理酱，你真是给我好大的惊喜。”


    再抬头狭长的凤眸眼中是沉沉的夜色。


    “你一直在伪装？你能看见咒灵？你是咒术师？不对你身上没有咒力，那么天与咒缚？”


    夏油杰自顾自说着，一边否认一边点头，最后又因为想到糟糕的回忆而单手捂住半边脸，露出嘲讽的笑容。


    “啊，让我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呢。”


    他收起笑容，朝着理理看去，视线在少女脸上身上搜寻一圈，实在不能找到哪点能与强大力量相匹配的地方，“嘛，可惜了，如果我们是同伴，也许......”


    “但，一想到你可能跟那个男人一样，我真的——”


    “更加迫不及待想杀了你了。”


    夏油杰悠闲地缓步走来，身后的咒灵一个接着一个朝理理飞扑而去。


    在又踹飞一个咒灵后，理理抬起因为剧烈运动有些晕红的脸颊，眸中的光亮如火焰般烧着。


    “夏油杰，如果你再不收回之前的话......”


    “我要生气了。”


    少女的声音脆甜，像夏日枝头挂着的蜜桃，但在这沉沉夜色中，逐字逐句从唇边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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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uang地一下，沉闷落在地上，四散滚开。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夏油杰脚步顿了下，他轻嗤出声，“你不会理解，这是我的大义。”


    他割裂了自己的理想，从保护弱者到毁灭，信仰的坍塌不过一瞬之间。


    常年坚持的正论现在回过头来看，却是臭不可闻。


    愚蠢的猴子产生了咒灵又被其侵害，而无法诞生咒灵的咒术师却要为了他们奔赴在死亡路上。


    明明应该是他们咎由自取。


    既然咒灵无法完全消失，咒术师也不能停下奔跑的脚步，那么——


    这一切的罪恶之源死掉不就行了。


    像是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孩，又像是在强调给自己听，夏油杰又重复了遍，“这是我的大义。”


    随着脚步声渐进，垂着头有些看不清神色的少女似乎停止了动作不再反抗，暗红色的发遮住了白玉般的面庞，只能看见紧抿着的唇因为过度用力染上血色，像枝头娇艳的蔷薇。


    理理发丝散在胸前，细弱的脖颈微垂，花骨朵般长在这方院落中。


    夏油右手掌心发痒，虚虚握了下，攀折凌霄花的愉悦感光想象都让他头皮发麻。就在他伸手即将折下花茎的时候，少女柔软的身躯主动朝他贴近。


    被清甜的馨香扑了满怀的夏油杰动作一顿，随后却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疼痛。


    愕然低头，胸膛被贯穿，理理白嫩的手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飞溅而出的血液顺着少女伶仃的手腕蜿蜒而下将白裙染红。


    噗。


    沉闷的响声。


    是手中心脏轻微鼓动的声音。


    无论多坚硬的躯体，在她手中都会变得柔软，跟切豆腐一样，轻轻的一声，在夜色中甚至泛不起一点涟漪。


    能力——【穿透】


    如果心脏被穿透捏碎能活多久呢？


    5分钟？1分钟？


    还是立刻？


    理理抱着夏油杰逐渐瘫软的身体，有些出神地想着，琥珀色的猫眼微垂，眼皮上因为溅了几滴血液，她有些不适得眨眨眼。


    死了是不是就会没那么累？


    理理看着夏油杰眼下的乌青有些出神。


    她不是才发现夏油杰的异常，从一年前他就有些不对劲，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约会时也总是走神。


    理理从没有过问和干涉夏油杰的咒术师工作，她也一直充当夏油杰眼中什么都不懂的女友。


    不断执行任务的那十几年已经够辛苦了，现在她乐得装糊涂做个什么都不管的闲人。


    但她现在才发现，不主动找麻烦，麻烦也会自己上门。


    血液浸湿了两人相贴的衣衫，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因为操控者失去意识门外咒灵失去桎梏四散作乱。她没理会外面恍若阿鼻地狱的怪诞景象，用沾染血液的手掌轻抚着男友的脸颊。


    血色顺着理理的的指尖从夏油杰带着惊愕的凤眼，滑过挺直的鼻梁，惯常带着温和笑意的唇，又顺着脖颈突起的喉结往下，往常鼓噪的胸口逐渐沉寂。


    一阵微风拂过，血腥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清冷松香味，她长叹一口气，贴在夏油杰胸膛上的手泛起淡淡的金色光芒。


    “啊，杰一定不知道，你的全部全部我都喜欢，包括那缕怪刘海，真的是，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合心意。”


    “让人真想把你收藏起来，把你关起来怎么样？”


    “好头疼呀，明明想好了，做个正常人的。”


    “为什么不再等等呢，等杰完完全全属于我之后，你不喜欢的人，我来帮你杀掉就好了，碍眼的虫子，我一脚就能碾碎。”


    “计划完全乱了呢，0233看到一定要骂我了。这不能完全怪我对吗，杰你也有错。”


    “所以我们是共犯呢。”


    理理忍不住亲亲他合上的眼，又亲了亲他突起的喉结，最后落在微凉的唇上。苍白的唇，因为鲜血染上几分霞色。


    “我很爱这个世界，不允许任何人毁掉。”


    “好好休息吧，醒来就好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