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生死一瞬

作品:《再嫁

    好一阵喝彩声,振奋得在场所有人气血上涌,而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然这平静的波浪下头翻涌着难以想象的暗涛。


    围绕蔺赴月耳边的,是此起彼伏压抑的抽气声,她缓缓抬头,看向掷骰子的庄家。


    那是一个年轻人,至多双十年纪,有一双欲说还休的瞳孔,黑亮的惊人。


    不知怎的忽而想到昨日,也是这件衣裳,也是这双黑瞳,含笑盯着她时有股传情的味道。


    骰子在他手中晃动,他含蓄一笑,“贵人想要几点?”


    想要几点就有几点,甚至揭晓的那刻还能变动,这是掷骰人的本事。


    “快啊!墨迹什么?”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急了,高喝一声,打破这份诡异的沉寂。


    蔺赴月恍然回神,微微一笑,“开始吧。”


    一条长桌,蔺赴月站这头,宋二站那头,两人俱是紧紧盯着那一只圆筒,神色惶惶。


    宋二汗如雨下,在骰子一声声撞壁声中惊惧至极。


    耳边不止“沙沙”声,还有自己隆隆聒噪的心跳。


    时间从未如此慢过。


    终于,少年停了手,骰子归于安稳。


    他含笑抬眸,平静伸手,“请。”


    宋二不假思索,将被他攥得热乎的借据和面前所有筹码推到“大”字上,“我赌大!”


    有人狠狠抽气,敬他这份魄力。


    三千两啊?谁敢确定自己一定能赢?


    但宋二已经红了眼,他笃定自己今天手气好,从第一把便没有失过手,这把也必不可能错!


    看他离手,蔺赴月淡然地挑了挑眉,二万便把赌注压在了“小”字上头。


    泾渭分明,谁输谁赢就看揭盖那一刻。


    掷骰人左右看了看,漫声道:“各位请瞧好。”


    圆筒揭开那一刻,紧张得几乎叫人晕厥过去,外围凑热闹的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去看,长期浸淫在赌场而浑浊不堪的眼睛都变得清明润晰起来。


    落目一瞧,三只骰子神气地立在那儿。


    而向上的三面点数加起来总和为小。


    满堂哗然。


    宋二目眦欲裂,再三确认终于认清现实,一个后仰倒在椅子上,脸色更加惨白起来,扶在桌上的双手细细密密抖颤着,已然难以控制自己的举止。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腥骚味,宋二的双股之间滴答滴答淌着浑浊的液体,粗麻质地的裤子湿了一大片。


    “嗬!这都吓尿了,晦气晦气,别看了,快走快走。”


    热闹看完了,围观的人一时散了大半,挖肝掏心的只剩下那么一个。


    自从这局开盘以后,宋二身后便已站了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若他敢跑,立时就会把他拖回来爆锤一顿,一直锤到他受不了,将自己能赔的全都赔出来。


    若要说欠债的人一无所有,放心,这些行家有的是办法从他身上压榨,大不了还有这副活人的躯体不是?不吸干他最后一滴血,绝不可能放过他。


    而宋二也没那么不要命,否则他也不能一路披荆斩棘逃窜到扬州,从前拿了大官的小辫子威胁人家也是为了钱,没想到临了也要折在钱上头。


    他眼前似有一道白光劈下来,那一瞬他甚至把这辈子都回忆了一遍。


    惨,实在太惨了。


    宋二彻底萎顿下来,抬手捂住了脸。


    蔺赴月就想看他失落,最好至极,这样才能有揉搓他的机会。


    眼看时机成熟,蔺赴月看了那庄家一眼,少年人腼腆一笑,清润的嗓音如珠玉落盘,却是催命之言。


    “这位客人,您欠本店的两万九千两……”


    “闭嘴!”宋二突然暴喝起来,猛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青红交替,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他横起一根指头指了指蔺赴月,又指了指那少年人,“你们做鬼!”


    “做鬼?”蔺赴月惑然,“你是指我出千吗?”


    她轻笑着坐下,“这笔钱,也可用别的法子偿还。”


    “偿还?”宋二脸上划过一丝茫然,“什么意思?”


    蔺赴月敛了笑意,“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少年人比手朝楼上示意,“两位可到楼上雅间慢聊。”


    蔺赴月站起身,路过宋二时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我不是你的仇家,但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宋二恍然凉笑一声,果然。


    他在这世间已没有亲人,唯一能有攀扯的就是那件事那个人,他花费那么多心思改头换面,却还是被找到了。


    可他栽了就是栽了,别无选择。


    他脚步灌铅一般跟着这两个女人往楼上走,才步上长廊,便见一队黑服之人闯进赌坊大门,为首之人高喝道:“官府办案!全都原地候着不许动!”


    店家以为是有人出千被抓住了,毕竟他这是正规走了手续的赌坊,也向官衙给足了孝敬钱,不至于被查抄。


    他想上前通融通融,不想被那为首之人一把搡开,“与你赌坊不相干,再耽误办案,直接带走!”


    说罢,那官差扬了扬手,“给我搜!年纪身形符合条件的全都带走!”


    身后一行人应了声便麻溜挤进人群中,一个一个辨认起来。


    走廊上的蔺赴月正疑惑着,忽听身旁宋二道:“坏了!”


    她几乎一瞬就反应过来,但还是慢了一步,宋二已快步走到长廊尽头,推开窗子往外跳。


    二万立时追过去,一把将他半拽住,“想跑!”


    楼上动静闹得大,惊扰了底下四处翻查的官差,有人抬头看过来,指着他们几人道:“在楼上!”


    三四个人脚步飞快奔上台阶,眼看那些人要伤到蔺赴月,二万顾不得宋二了,撂开他就往蔺赴月身边跑。


    宋二趁势越下二楼,仓皇跑了一截,融入往来的人群中。


    这厢二万踢翻了两个小喽啰,底下的官差头领又带着大批人手扑上来,她有些独木难支,拼命将小姐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往长廊尽头退。


    根本无路可逃。


    二万几乎是存了死志,她一个人兴许可以逃脱,但还有蔺赴月,她又怎么可能抛弃小姐一个人跑呢?


    她一把短剑艰难支撑着,已到了穷途末路之际,忽听身侧“嘎吱”一声脆响,厢房的门虚开一条小缝,一只手从里头探出来,揪住蔺赴月的衣裳就往里拽。


    一个旋身间,那扇门开了又闭,就像是吃人的怪兽,顷刻间吞食了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