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军大获全胜。


    方复带着一队骑兵回来，身上染透了雨水，甚至还有没被冲刷下的血迹，可是从他到身后跟着的所有将士，脸上都洋溢着无法形容的兴奋。


    裴元辰和驻扎的官员们上前迎接，方复朗声道：“裴公子，主帅有令，定安军前往晏城驻扎，即刻出发。”


    定安军很快开拔，出发的时候，乌山城内是无法忽视的欢呼声，百姓们得知了晏城昨夜已经夺回，个个喜不自胜，走街串巷而奔走相告，多日低迷的阴霾被昨夜的大雨洗去。


    裴元辰这次要跟随队伍的后方进行搬移，亭竹等人也高兴极了，军队的士气高涨，恨不能即刻攻打越族人退守的军队，一鼓作气夺回平连二城。


    这次守军们驻扎在晏城内，与连城遥遥相望。


    裴元辰所在的后军抵达的时候，伤员们已经被妥善安置，战场在夺下晏城之后便被立即打扫，如今，只剩下马蹄下的泥土中还浸染着血迹。


    晏城虽没有遭遇屠城，可是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已经被屠杀殆尽，百姓们这段时间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如今忽然获救，而定安军宛如神兵天降，其中滋味，难以言表。


    是以裴元辰刚刚抵达晏城外，便听到了极其嘈杂的声音。


    城门大开，士兵们缓缓进入城池，这时候裴元辰骑着马，透过士兵们连绵的长枪缝隙看到了城内的景象。


    城门内街道两侧聚满了晏城的百姓，被越族人管控的短短时日，不分男女老少，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而此时此刻，每有一名士兵跨入城池，这些百姓就会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大笑声。


    可是这些人已经嗓音嘶哑，各有腔调，于是便显得嘈杂嘶哑。


    裴元辰默默看着这番景象，她不发一言，随着军队缓缓进城。


    远看时，纵有些感念感受，可还是有一种世外之客的错觉；当她真正从这庞大的人群中穿过，当视觉、嗅觉一起向她发难，裴元辰才真正感受到被异族攻占后，其中苦不堪言的痛苦。


    她垂着眼睛去看身边的人，有老者，面上纵横垂泪，双唇颤抖而无言；有妇者，嚎啕大哭、颤抖呼喊；而瘦弱小儿，面带惊恐或躲藏于父母□□，或掩于父母腋下。


    更有甚者，欢呼过后，哭天抢地之余捶胸顿足，无法抑制，这一切都太过矛盾，仿佛大喜和大悲来回撕扯。


    此等的场面，冷酷心肠也要被酸涩泡软，连日的屈辱和痛苦在此刻终于冲出了胸怀。


    裴元辰无知无觉里，泪也流了满面。


    泪珠洒在手上，她才慌忙擦去，抬头望向前方的街道，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晏城的城管署靠近着面向平连二城的大门，如今被征作定安军的指挥署。


    后军要安抚城内的百姓，发放所需物资，这些裴元辰身边的宗莛带着人就可以做好。


    裴元辰先到了指挥署去见赵煜，进了正厅，赵煜正在商议各样事务。


    这时候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赵煜散了诸人，一夜的奋勇厮杀，他看起来倒还精神奕奕，脸上终于带上了一点笑影。


    赵煜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热茶，裴元辰站着，同他道：“殿下此战大捷，恭喜殿下。”


    赵煜起身，请裴元辰坐下，提壶与她倒茶，少年心头的重压松了一点，可他接着还是说：“只有此战，还不够。”


    裴元辰举了茶盏，道：“平城和连城，你怎么办？”


    “十日之内，必要一鼓作气拿下。”赵煜走到地形图前，“平连二城相隔甚近，依近雪山，夺回连城，紧跟着就要打平城。”


    赵煜又说：“虎符是真的，我不知道太子兄长能瞒多久，如今晏城夺回，将士们正是士气大涨的时候，我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尽早行动。”


    裴元辰起身走到地形图前，平城和连城之间不足六十里地，两座城池外翻过雪山，就是越族人的地盘。


    赵煜的话是对的，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速战速决，夺回两城，否则不论他的功劳有多大，一旦陛下的圣旨到了，他和太子便都是铁板钉钉的谋反忤逆。


    可是，如今关于攻城最大的担忧，便是恪靖公主的安危。


    赵煜也在忧虑这件事，两人一时沉默，都不知这件事如何抉择。


    正在这个时候，方复和陈行川带着人走了进来，方复和陈行川先是向赵煜抱拳行礼，而后与裴元辰行礼示意。


    裴元辰颔首微微弯腰以示还礼，她看向陈行川，少年不再是几年前偶然遇见时候的苍白模样，那时候少年消瘦憔悴，而如今肩膀宽阔，身形修长矫健，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气象。


    经过战场上的厮杀奋战，眉宇间更显露出不一样的沉稳和神采。


    陈行川这时候朝着赵煜道，“殿下，越族人派来了两名使臣，说是要与您和谈。”


    这倒是意料之外，毕竟越族人之前的态度实在嚣张，而今刚刚吃了败仗，便迫不及待要停战商议。


    但是赵煜还是道：“请进来吧，就在此处接待。”


    此处府邸外还有大片的广场，往日也是城兵集结的地方，于是赵煜又吩咐方复道，“你且带骑兵和步兵在门外广场上集结。”


    两人领命，而后分别退了出去。


    赵煜身边的副将霍宁将原来的元帅程迁及副手孟修请了进来。


    二人昨夜没有参与攻下晏城的行动，但到底仍旧是定安军的将领，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今日各事都安定下来，也依旧可以参与定安军的一切行动，故而越族使臣来见，二人也要参与。


    于是厅堂内赵煜端坐主位，左右两侧依次是孟修和程迁，裴元辰在右下第三位，靠着霍宁。


    等方复集结了将士，指挥署的大门洞开，之间门外广场上，骑兵队伍和步兵行列俨然肃立，冷肃的甲胄在太阳下反射着冷凝的乌光。


    陈行川已经将越族使臣二人带到，见此阵仗，使臣二人禁不住对视一眼。


    等进了正厅内，这两人朝着赵煜行了一个越族礼节。


    方复和陈行川便站在赵煜的身边。


    赵煜没什么表示，神色淡淡的。


    两个使臣一高些，一个较矮些，但仗着本族的优势，总而言之还是体型高大的，两人都留着长长的、很是浓密的胡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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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些的男人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靖朝官话，介绍着自己：“昭王殿下，我的名字是布鲁喀，这位是我的同伴，名叫雅松达。”


    雅松达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满门外的士兵，仿佛自己是在受辱一般，紧紧皱着乌黑的眉头。


    布鲁喀倒是态度还温和一点，也是他一直在主讲：“想必昭王殿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我们的大汗想要与您和谈，停止我们之间的战争。”


    赵煜这时候才开口：“不知道贵国想要如何和谈？”


    布鲁喀的嘴唇弯曲起弧度，他温声道：“我们的大汗说，恪靖公主已经被许配给大汗做侧妃，既然如此，平城和连城就是公主殿下的嫁妆，我们两国结了姻亲，就此休战，不知昭王殿下意下如何？”


    布鲁喀的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寂静。


    这样的结果和当初皇帝的选择是一样的，可是事到如今，再做一样的选择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赵煜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站在中间的两人，目光平静。


    布鲁喀脸上的弧度还没有消失，他看起来很坦然地面对着众人的目光；而雅松达则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高傲地昂着头。


    “使臣所说之言，不可行。”赵煜的语气又冷又静，一字一顿仿佛钉在空气中。


    霎时间，雅松达和布鲁喀的神色都变了，布鲁喀脸上的弧度终于消失了，裴元辰很讨厌那种弧度，仿佛是一条毒蛇攻击人之前所摆出的形状。


    而雅松达更加直接，他的眼睛瞪大，声音粗重：“你们靖朝人不要不知好歹，你们的皇帝一定会同意这件事的，你说的话不算！”


    赵煜重复了一遍，他冷冷道：“本帅说不可行，便是父皇也绝不会同意此事。”


    雅松达被赵煜的话给惹怒了，刚想发怒，便被身边的布鲁喀给拦住，只见布鲁喀的眼睛盯着赵煜道：“我知道殿下年少气盛，只是公主殿下还在连城，殿下还是好好考虑才是。”


    “你们越族人一向言而无信，城池之事暂且不提。若是想要和谈，起码要让我们知道公主殿下安然无恙才是。”赵煜这时候又开口道。


    布鲁喀又带上了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


    这句话一出，似乎越族人的提议又有了转圜之地。


    雅松达冷哼一声，极其轻蔑地瞥了赵煜一眼。


    方复紧攥着手中的佩剑，越族使臣的态度实在轻浮，陈行川不动声色挪动一步，挡住了方复的动作。


    说到这里，布鲁喀问：“不知殿下想要如何确定公主的安全呢？”


    想要轻易让越族人送回恪靖，是不可能的。


    赵煜只是说：“我们明日也会派遣使臣，前往拜会，那时候必须让我们的人亲眼见到恪靖。”


    布鲁喀已经料想到这样的方式，他点头道：“就按殿下说的办。”


    说到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谈话的必要了，赵煜微微一侧，霍宁便道：“二位，请吧。”


    布鲁喀依旧行了礼节，而雅松达则连眼神也没有给一个，转身随着布鲁喀走出大厅。


    两人被霍宁送出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