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裴家的时候，只是短短几个月，却仿佛恍如隔世一般。


    等一众人到了裴家巷口，守门的小厮远远看到了马车后，这才紧忙奔回去报信。


    裴元辰下马车后，方站定，便听见了女孩熟悉的呼唤：“哥哥！”


    扭头看去，正是裴容诗，小姑娘又长高了一些，脸颊上的软肉消减了许多。


    小姑娘奔进她怀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哥哥，你没事吧？你走了，我们才知道江州竟然出事了……”


    裴元辰只好很温柔地笑着安慰她，“没有事，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好好地回来了吗？”


    裴容诗拉着裴元辰的手，转着圈看了一遍，这才确认裴元辰安然无恙，这才又搂住她，“江州的事情在靖城里闹的沸沸扬扬，我这些日子实在担心得很。”


    裴元辰轻轻抚摸着女孩柔软乌黑的发顶，只是很耐心宽慰着她。


    裴容诗的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接风洗尘的宴席，多日未见，裴元辰也不曾推辞，让人安置好楚淇，便带着云画和亭竹去了锦绣楼。


    连日奔波，风尘扑扑，不论是身体还是心上，也确实疲累。


    此后接连的三五日，裴元辰都没有离开平安居，裴元逸到过她的院子，两人也只是吃了一盏茶，略说了几句话便罢。


    平安居里，还算得上风平浪静；可是靖城里，却四处都是隐隐泛涌的波潮。


    恪靖公主出嫁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铁板钉钉，无可更改。


    满皇城里都为了公主出嫁的仪仗而准备着，连日以来的死气沉沉似乎也迎来了一点改变。


    裴元辰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楚淇居住的小院子里坐着。这时候没有再让楚淇住到墨池居去，而是在离裴府两条街处寻的两进小院里修养。


    亭竹从惠妃处知道了消息，脸上却还带着忧虑：“保禄公公说，公主出嫁这件事，其实还没有定好，如今光是谁去送亲，就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了。”


    裴元辰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细腻的桂花杯，靖城里的雪已经有了消融的迹象，院子里尚有凉风吹拂。


    她道：“……依据姑姑所想，殿下出嫁，怎么也得在卿派大臣之后，另选一位皇子送亲。”


    太子是不可能离开靖城的，如今能担得起事的皇子，竟然只剩下了赵煜。


    “的确是应当如此打算的，可是，”亭竹说到这里，却不免感到了困惑，“可是娘娘说，陛下迟迟不下旨，如今七殿下自己也在等呢。”


    裴元辰沉吟片刻，却实在不明白皇帝在此事上面的犹豫迟疑是为了什么，她转念想起了恪靖。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抬眼看向了楚淇——他正在对着茶桌的暖阁里泡茶，自是一番专注模样，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谈话。


    想到此处，裴元辰又挪回了目光。


    只在楚淇这里呆了半个时辰，裴元辰便告辞离开。


    只是刚出了门不久，还没到裴家的街道，便看到了赵煜的马车碌碌行进，看样子，也正是要到裴家去。


    赵煜的马车已经及时停了，只见少年掀开车帘，倒很高兴，“元辰！我正要到你那里寻你，这个时辰，你刚才去哪里了？”


    “闲着无事闷得慌，”裴元辰微微笑了，“只是随便走走。”


    赵煜走下马车，“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回去了，也就这么走走吧。”


    裴元辰答应了，也下了马车，两人就这样并排走着。


    这一片是各家的府邸，这会安宁得很，两人权当散步，还算惬意。


    “元辰回来好几日了，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来看你。”赵煜照旧扬起笑容，与裴元辰说着话。


    “不妨事，我知道表兄这些日子辛苦，恐怕也正是烦闷的时候。”裴元辰清浅一笑。


    赵煜叹了一口气，少年少见地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正是，我……”


    他迟疑了一下，抬头前后看了看，只有两家的小厮随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再无旁人，这才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十分不明白……就算江州如今需要赈灾，可是也并非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


    “可我听说，平城和连城，确实在一夜之间落入了越族人的手中。”裴元辰走着，一面去问他。


    “我正觉得奇怪，平城也就算了，处在关外平原上，可是连城不一样，独居高山关卡，最是易守难攻，”赵煜抬眼直视着前方，阳光耀眼，“事起突然，十分蹊跷。”


    “兴许这些年里，越族人的实力壮大，有了些咱们不知道的手段也未可知。”


    赵煜听了裴元辰的话，却又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从江州回来，实在万幸，不曾生病。”


    “只是偶然幸运罢了，我进了江州，这才发现当地的荒灾疫病来势汹汹，又逢寒冬。”裴元辰语气平缓，可是脑海里还是不可遏制想起曾见过的荒村景象。


    “江州的事情，当地的官员当真胆大包天，竟然没有一丝风声，靖城里知道这件事，还要仰靠城门署的关大人，”赵煜提起今日的见闻，“关大人收管了一个江州人，正是此人千里奔逃，这才让江州的事情传出来。”


    “不知这个江州百姓，如今还好吗？”裴元辰回忆起数月之前雪地里的那个男人，便又问了下去。


    “他身子倒硬得很，只是性子很倔，原本关大人说，要让他留在靖城一段时间，等江州的事好些了，再送他回去，可是这人死活不肯，说是自己要回村子去，”赵煜说到此时，轻轻皱着眉头去回忆男人口中的村落名字，“名字很怪……似乎叫什么三山处？从未听过。”


    裴元辰的脚步却猛然一顿，“三山处？”


    “是，应该是这个名字。”赵煜见裴元辰脸有异色，不免担心道：“怎么了元辰，可有什么不对？”


    裴元辰静默了一瞬，便又开口：“此人在哪里？可曾动身？”


    “还没来得及走呢，就算不让关大人送，总也要准备行李，现在应该还在关大人的府邸上住着。”赵煜回答。


    裴元辰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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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赵煜，十分诚恳，“若是可以……表兄能否替我引荐，让我见一见这位江州百姓？”


    赵煜虽然有点疑惑，可还是点了点头。


    去的路上很顺利，又见到这位关大人，说明了来意后，便在配院的厢房里见到了人。


    裴元辰站在门口，门里的男人还在收拾着包袱，几个月没见，这男人虽然仍旧很瘦，但到底脸色好了很多。


    察觉到身后有人，男人转过头来，却见是赵煜和裴元辰，并不是他相熟的人，便有些忐忑问道：“二位，可有什么事情？”


    裴元辰盯着他的脸庞，心里却渐渐涌上来一种难言的滋味，有时天意弄人，巧合之下，难免让人觉得不幸。


    裴元辰在心里百转千回一般讲话倒来倒去，可是最终她也只好下定决心，开口道：“小石头……是你什么人？”


    那男人一愣，断断续续道：“小石头……公子怎么知道他？”


    想到此处，男人猛然瞪大了眼睛，激动道：“你是从江州来的？你见过我儿子？”


    裴元辰的心一沉，唇边犹如压了一座大山，辗转反侧，怎么都说不出口。


    男人看着裴元辰，心里慢慢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来。


    裴元辰最终还是开口，“……你走以后，小石头去找你。”


    裴元辰深吸了一口气，“从三山处往饶川的方向走，第三座山坡上，有一座废弃的观音庙。小石头在那儿。”


    男人愣愣地，似乎有些不解地发问：“小石头怎么会在那里？”


    “我在那里遇见他，”裴元辰咬牙不去看男人的脸，继续说了下去，“又将他葬在那座庙里。”


    当啷一声，男人手里的东西应声落地，那是一只木雕的小马。


    “什么，什么意思？”男人喃喃，“小石头死了？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裴元辰没作声。


    男人其实已经明白了，他看着裴元辰的眼睛，却好像没有看，眼泪缓缓流下。


    “双双和小石榴告诉我，小石头也病了，他害怕，所以一定要去寻你……”


    “病了，病了……”男人缓缓坐了下来，他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似乎在反复咀嚼，试图领会其中的意思。


    他低下头去，忽然抬起脸来道：“在观音庙，是不是？”


    裴元辰点了点头。


    男人却很勉强的笑了，“多谢公子，告知我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去接他的。”


    裴元辰已经不忍心再去看了，她又回忆起来那种冰冷彻骨的感受，那个孩子僵硬的身体抱在怀里的重量，比一捧雪还不如。


    她仓惶转过了头，赵煜沉默着扶住她，慢慢往外走去。


    身后的男人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他却还是喃喃着道谢。他又低下头去，看着掉落脚边的小马，他弯着腰去够，可是刚刚拿在手里，眼前却仿佛天旋地转，不受控制一般，整个人扑在地上。


    裴元辰和赵煜的身后，终于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