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辰看着眼前倚靠着木门的小女孩，在三人的周围，陆陆续续跳出来了四个孩子，手里或拿着木棍，或攥着石块，从大到小，像小兽一样，挤在一起。


    云画三人放下了手里的武器，她柔声道：“自然可以，你现在可以带我去看看阿东吗？”


    小女孩怯怯地点了点头，她慢慢站起来，小手推开了木门，屋子里的所有都已经一览无余地展现在眼前。


    三人慢慢上前去，身后四个孩子也亦步亦趋跟着。


    这间屋子里，只有靠墙处一个土灶台，并不大，底下一堆燃烧到一半的枯柴，上面放着一个陶锅，里面正是熬到一半的药材，散发着一股苦味。


    裴元辰环视一圈，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木床，可是上面并没有人，她抿了抿唇，看向眼前的小女孩。


    小姑娘在灶台边蹲下来，那里盖着一张草席，她揭开来，却见下面是一个不小的土坑，正有一个小男孩苍白着脸，裹着烂被褥蜷缩在里面。


    亭竹愣了一下，问：“怎么不让他睡在床上？”


    “阿东总说冷，睡在灶边烧着火，他能暖和些。”小女孩回答。


    云画和裴元辰对视一眼，道：“你们先退后。”


    亭竹和裴元辰照做，却见云画从袖口里抽出来一张丝帕蒙住了口鼻，接着带上了行医所用的手套，这才上前来查看小男孩的情况。


    裴元辰远远看着，只见小男孩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云画揭开他的领子，细瘦的脖颈上赫然是一块流脓的疮块，裴元辰的心一沉。


    云画再去查看他的手腕脚腕，但是还算幸运，疮块虽然已经形成，但是并没有流脓流血的征兆。


    “亭竹，去拿一件斗篷来，”云画说着，又抬起头来环视一圈屋里的情况，屋顶尚且完好，除去窗纸有些破碎漏风，也并没有别的问题。


    亭竹闻声连忙出去了，门口的四个孩子赶忙让开路，目送亭竹跑出去，又跑回来。


    裴元辰走到孤零零的木床前，有些落灰，随手拿起一边的扫帚粗略打扫了一遍，云画已经将那孩子用斗篷包着抱在了怀里。


    “你们且站到门外去，不要靠近。”云画交代着，便将孩子放在了木床上，“辰儿，就按照宋老郎中给的方子，先煮一碗五内汤来，两碗水煎成一碗就好。”


    裴元辰答应了，亭竹也提了药箱送过来，她便转身往马车走。


    门外的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看起来十岁出头的男孩跟上来问：“你们真能把他治好？”


    裴元辰看了他一眼，钻进马车取出来一包药，道：“自然是能治好的，只是现在，你们得替我找一个可以熬药的地方，那屋子若没什么事，就不要轻易进去了。”


    为首的男孩点了点头，“你跟我来。”


    裴元辰被这几个孩子围在中间，穿过马车旁的小路，便看到了一间青砖建造的房屋，看起来倒比旁的房子更漂亮些。


    “这是小石头的家，是我们村子里最好的房子，他家的灶台有单独熬药的地方。”坐在最前面的小男孩说道。


    这座房子有两扇门，中间的门应当是主屋，而在右边还有一扇小门，想来便是单独的厨房。


    个子高的小男孩很积极地跑上前，打开了房门，裴元辰走进去，只见里面有一个干净而整洁的灶台，映入眼帘的是放满了瓶瓶罐罐、顶高的柜子，房内光线通透明亮。


    裴元辰走到灶台边，稍微擦了擦有些落灰的长条凳，便坐下拿着柴禾开始生火。


    四个小孩已经陆陆续续跟了进来，一个腰上扎着绿色腰带的小姑娘走到柜子前，取出来一个铜药锅，盛上清水淘洗干净，便放在裴元辰面前的灶台上，然后安静地后退。


    药材熬在灶上，裴元辰不时控制着火候，这才有心去看脸前的几个孩子。


    个子最高的小男孩长得面额方正，有点麦色的皮肤更衬地眼睛黑亮亮的，虽然因为饥饿，看起来稍有些瘦弱，但还算精神炯炯。


    裴元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庆，庆祝的庆！”小男孩回答，然后，这孩子拉过身旁更矮些的同伴们介绍，“这是小石榴，今年八岁半，本名李溪，溪水的溪。”


    这个女孩正是刚才拿药罐子的女孩，下巴尖尖的，可是一双眼睛又圆又大，皮肤细腻，仿若石榴皮的光泽；姿色红润润，如一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她抿抿嘴，右脸颊边上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小姑娘开口：“我娘生我的时候爱吃石榴，所以我的小名就叫小石榴。”


    小石榴又拉过身后藏着的小男孩，小男孩怯怯的想往后躲，但是小石榴摸了摸他的头，于是小男孩躲在李溪的手下，站在了裴元辰的眼前。


    “这是陶子行，今年才六岁，有点怕生，公子不要见怪。”李溪微微笑着，安抚一般轻轻摸着陶子行的额头。


    最后的还有一个小姑娘，俏生生的模样，看起来比陶子行大一点，倒是不怕生，蹦蹦跳跳道：“该我啦该我啦！我比子行大五个月，我叫萍萍，和李溪姐姐一个姓，哥哥，你喊我萍萍或者苹果都好！”


    裴元辰忍不住也笑，她扫过眼前的几个孩子，还是问：“那屋子里，男孩叫阿东，女孩子呢？”


    李溪轻声回答：“她叫双双，和阿东是一起生的龙凤胎。”


    裴元辰点了点头，斟酌再三，还是问：“村子里……只有你们了吗？”


    孩子们似乎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状况，脸色并没有变化，只是如实回答：“只有我们了，大人们……”


    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是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再说下去，这个村子曾经的发生的一切，也许得裴元辰自己摸索明白。


    这时候，陶子行却小小声：“还有小石头。”


    裴元辰听到了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是并没有立即明白连在一起的字眼，于是他问：“还有谁？”


    “还有小石头。”刘庆接过话头，“小石头是男孩，你们来之前，小石头就启程去了。”


    “他一个小孩子，他到哪里去了？”


    萍萍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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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说：“小石头自己说，要到饶川城去，他爹之前就走了，本来说好要回来接我们，可是阿叔一直没回来……小石头一定要走。”


    “外面下雪，我们拦不住，阿庆把他绑起来，可是到了半夜，他还是走了……不知道现在小石头到哪里了。”李溪的梨涡不见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忧愁。


    裴元辰低下头，继续添着火，火舌红彤彤地舔着漆黑的瓦罐底，默默给予热度。


    忽然，眼前的火焰跳动让裴元辰的心也猛一跳，她问：“小石头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走的时候穿什么衣裳？”


    “穿的沉香色的冬衣，那是小石头的爹给做的，他最喜欢；小石头脸尖尖的，眉间有一颗小痣，另外的……好像没有了。”


    裴元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那小孩冰冷的身体还抱在她怀里。


    观音庙里，那个孩子的样貌，又浮现在眼前——太冷了，冻的僵硬的脸上，那颗小痣在紧缩的肌肤上那样明显，就在永不会睁开的眼睛边。


    至于沉香色冬衣，已经记不清楚，在脑海里有些模糊，一时仿佛是黑沉沉的颜色，一时仿佛是鲜艳的黄艳，被火光熏染，亮堂堂，刺眼睛。


    “哥哥？哥哥？”萍萍已经走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裴元辰的胳膊。


    裴元辰回神，看向眼前的小姑娘，轻轻露出来微笑，“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呢？药沸起来了，还要不要加水呀？”萍萍指了指灶台上的瓦罐，裴元辰立即站起身来查看，水稍微有点少了，一些药材咕噜噜在顶上沸腾着。


    她随手拿过手边的清水，“再加一点就好，煮剩下一碗水，就好了。”


    清水扑在沸腾的药材上，降下去火候，裴元辰坐回去。


    她看了看几个孩子，李溪正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裴元辰勉力微笑，“你们还有吃的吗？现在饿不饿？”


    “我们有吃的，一地窖的红薯呢！”刘庆说着，迟疑了一下，“哥哥，你们没有吃的吗？你饿了吗？”


    “我不饿，只有红薯吗？我们马车上还有别的食物，等一下给阿东送好药，便做一些来吃吧。”裴元辰捏了捏萍萍的小脸，小姑娘舒服地眯着眼睛，像一只呼噜呼噜的小猫咪。


    “那我等下帮你做饭，哥哥。”李溪搂着陶子行，说着。


    药汤终于熬好了，裴元辰小心地倒进干净的药碗里，几个孩子又像小动物一样，紧紧地跟在裴元辰身后。


    到了那间屋子前，却见亭竹正带着双双在风口，烧着一堆东西，火焰格外旺盛，四周围一片的白雪已经被喝退，融化成一滩水，露出泥泞的土地。


    云画从窗子里看见几人，微微开了门缝，喊道：“辰儿！你将药放在窗台上，不必进来，你们带着孩子们到别的房里住下吧。”


    裴元辰远远答应了，云画又将门缝合上。


    放了药碗，几人帮不上什么忙，也暂时没有事情，只是一起去看火堆，熊熊火焰里，破烂的衣裳和被褥，已经化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