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玻璃碗的碗壁触手微凉。


    津美纪捧着碗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茶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隔了半晌，发出惊讶的声音。


    “欸——？”


    桌上的手机响起‘嗡’的震动声。


    伏黑惠将手擦干，端着一叠放置了芥末的酱料往外走，顺手打开冰箱拿了两瓶饮料。


    原地，津美纪在短暂的CPU烧干后，很快就转身追了上去。


    “真的吗？你没有在骗我？什么时候的事？”


    伏黑惠把手机拿起，锁屏界面，没有更改过备注的[NONO花]发来两条新消息。


    他将屏幕打开，当着姐姐的面，正大光明的点进了与对方的聊天界面。只可惜身后的人一门心思的沉浸在震惊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你刚刚问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是。”津美纪被问的一愣，点点头，“为什么？”


    “……”伏黑惠手指一顿，朝她看去一眼。


    接收到这似乎饱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神，津美纪沉默了两秒钟后，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她拿筷子搅着碗里的沙拉，有点懵的落座，“总感觉有点突然……不过还是要说一句——恭喜？”


    “谢谢。”伏黑惠不客气地说。拉开椅子坐下，将热好的便当打开。


    手机亮着屏搁置在一旁，他吃着饭，目光无意识的，一次又一次往那个方向瞥，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等再抬头的时候，津美纪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一副完全不打算认真吃饭的样子。


    伏黑惠：“……”


    伏黑惠默默把屏幕按灭了，拿起饭团：“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别做出这副等他发现的样子。


    “嗯？真的吗？那我就说了啊。”


    津美纪顿时喜笑颜开，将吃饭的事抛在一边，从果盘里拿了一颗莹黄的梨子，笑眯眯地递给他。


    “第一题——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30……不对。45分钟前吧。”


    “哦……记得这么准确吗？”


    “……”


    少年没理她，淡定的拿饭团蘸起了芥末：“下一题。”


    “第二题——”津美纪说，“什么时候喜欢人家的？喜欢多久了？”


    伏黑惠：“不记得了。”


    答得太快，反而好像有问题。


    津美纪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在这样的视线下，黑发少年依然神色不变，拿起刚刚蘸了料的饭团就往嘴里送。


    “你那是什么表——噗！咳咳咳！！”


    一股辛辣直冲脑门，伏黑惠猝不及防中把刚吃进去的饭粒喷了出来，被呛的连咳几声，仿佛连鼻腔都被冲开了。


    “诶？！没事吧？”津美纪吓一跳，起身伸长手臂去拍他的背，“我还以为你突然换口味了，没想到是在走神吗？”


    “……………………”


    伏黑惠咳的撕心裂肺，白玉般的脸染上绯色，连同耳朵一起红成一片。


    让人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


    津美纪起身去给他倒水，饮料倒进杯子里，被咕咚咕咚地喝干净。伏黑惠将杯子重重放下，抬手抹了一把发烫的脸，绷着面皮说道：“没注意……忘记调自己的那份了。”


    说完就把碟子推回津美纪跟前。


    津美纪放过了他，把还剩半瓶的饮料放在一旁，开始坐下吃饭。


    “说起来，我本来也有事想跟你说的，这一打岔差点忘记了。”


    伏黑惠拿张纸擦了擦眼角，将桌子清理干净。


    “什么事？”


    津美纪：“下周就要放春假了，我跟两个朋友约了去八十八桥，你要一起来吗？”


    “那种地方没什么可去的吧，都是些骗人的东西。”


    伏黑惠拿起饮料往嘴里灌了一口，感觉脸上的热意渐渐消退，这才开口说道：“而且，那种地方也不安全，还是换一个比较好。”


    作为远近有名的自杀圣地，这种灵异场所中最容易诞生咒灵。


    虽说一直都有拜托辅助监督让「窗」监视这里，但这种地方，远远避开就是最好的选择，完全没必要冒险。


    “说是这么说，可来岛马上就要转学去东京了，她提出想要去这里玩，实在是难以拒绝啊。”


    “……那我先去那附近看看，要是有危险的话，我会提前联系人来处理。”


    伏黑惠很快做出决定。


    他问了津美纪约定的日子，在手机日历中记下来，打算等他们去之前先踩踩点，以防有漏掉的咒灵伤人。


    “你不是说，埼玉县的范围很‘干净’吗？”津美纪没阻拦弟弟关心自己的举动，只是拿小西红柿蘸了蘸芥末，有些好奇地问道，“就连五条先生都说这里看起来不用操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人的负面情绪会产生咒灵。


    人越多的地方，咒灵受到负面情绪的滋养，就越是强大。


    埼玉县紧挨东京，拥有全日本最多的下辖市，人口密度乃全国第四，是毫无疑问的人口大省。


    然而就是这样的埼玉县，从他出生到现在，却几乎从没有见到过大型咒灵出没。就连三级以上的都很少见。


    在稍微了解了一些咒术界相关的知识以后，伏黑惠曾经以为，这是天元结界所造成的现象。


    埼玉县毗邻东京，以薨星宫为核心的结界术覆盖全日本，或许也会因为距离的远近而拥有强弱。因此琦玉的咒灵稀少，似乎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里。


    直到他的监护人毫不犹豫的反驳了他。


    “如果真要有这种情况出现，那本州岛以外的所有地方应该早就被咒灵给吞没了吧。”五条悟说完，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说不定还会在上面建立咒灵王国呢，比如把人类关在一间巨大的小黑屋里圈养起来，让他们源源不断的产生新咒灵什么的——”


    伏黑惠：“……”


    好吧。看来不是这个原因。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曾经观察过周围的普通人。


    埼玉县的居民与其他地方的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也会诞生诸如蝇头之类的低级咒灵，并不是某种受到结界效果眷顾的群体。


    最开始那几年，伏黑惠很紧张。


    毕竟，当一个地方的“正常”大于“不正常”时，对于这个本就不正常的世界本身来说，就是一种“不正常”。


    他担心姐姐会受到牵连。也担心这背后会有更恐怖的事在酝酿。


    然而随着年龄渐长，上了国中之后，他倒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又或者说，是可以以更加平和的姿态去面对这份“不正常”。


    紧张来源于恐惧。恐惧源于对自身能力的不自信。


    高专的人来来往往，前后派过不少咒术师来调查，甚至就连他的特级监护人本身也在这里走了不止一圈，都没有得出什么像样的结论。


    伏黑惠觉得，与其担惊受怕，倒不如做好自己该做的，比什么未雨绸缪都更重要。


    因此他谨慎地说道：“小心一点不是坏事。你没有术式，也看不见咒灵，一旦遇到危险，连自救的手段都没有，会落入相当糟糕的境地。”


    而那是他绝对不想看见的。


    “是是，我知道啦。”津美纪说，对着他自不觉蹙起的眉头笑了起来，“还真是跟小时候反过来了呢，不过惠现在这样，倒是让我放心不少。”


    “……也还好吧。”伏黑惠将便当里的最后一口饭咽下，起身收拾桌子，“现在的我跟五条老师还有前辈们比还是差太多了，等今年加入高专，说不定还会有更优秀的同期——”


    听到这句话，津美纪‘咦’了一声。


    “说起来……惠有跟女孩子提起过自己要去东京的事情吗？”


    伏黑惠擦桌子的手一顿，将一次性餐盒丢进垃圾桶里。


    “还没有……以后应该有机会告诉她吧。”


    “是吗，那要记得早点跟人家说啊，不然等开学的时候发现你不在，一定会难过的吧。”


    “……”


    是这样吗？


    伏黑惠点了点头，下意识将手机拿了起来。


    津美纪还没吃完，将刚刚递出去的梨子拨回来，用小刀对半切开，分给了他一半。


    “啊对了！”津美纪想起什么，转头笑着说，“如果确定没问题的话，要不要带她也来玩一下？最近这种灵异探险类的东西还挺火的，说不定会喜欢呢。”


    “……”伏黑惠迟疑了一下，“还是不了吧。”


    津美纪：“为什么！”


    伏黑惠别开眼睛，三两口把梨吃掉，去厨房的水池边洗手。


    水声哗啦啦的响，他将手指放在透明的水流下，看着水珠沿着指尖向下流淌，滴答滴答的掉进水槽里。


    “我们还不是可以随意约对方出来玩的关系，至少这么快的话……会很奇怪。”


    “咦，可不是都在一起交往了吗？”津美纪没搞懂他的逻辑，“怎么会不能主动约她呢？”


    “……”


    这份关于边界感的问题让人难以回答。


    至少，伏黑惠不想说，她跟他没有那么熟。


    是不熟到会用“你和我”来专门区分的程度。


    他将水龙头关上，把仍在思索的津美纪留在这里，转身朝二楼走去。


    “我先回房了。”


    ***


    卧室的灯被打开，映照出简洁的居室。


    伏黑惠对于色彩没有什么强烈的喜好，因此布置卧室的时候，采用了这个年纪男孩子通用的常见色彩，也就是黑白灰三色。


    跟同龄的青春期男生不一样，他的墙壁上没有悬挂女星海报，床底没有成人漫画和花花绿绿的杂志。房间的角落里陈放着用于练习体术的沙包，旁边是一柄通体黑色的棒球棍，必要的时候代替长刀被当做武器来进行训练。


    除了读书，上学，祓除咒灵之外，他的生活似乎也跟这间房间一样，平静的没有丝毫偏差之外的杂色。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抬手将窗帘拉好，转身打开卧室的灯。


    手机屏幕里，没有回答的消息仍停留在那里，散发着幽幽的荧光。


    （17分钟前）


    [NONO花：在吃饭吗？]


    [NONO花：要多吃一点哦，伏黑君太瘦啦><>


    “……”


    伏黑惠抬起手，默默看了自己的小臂一眼。


    就在半个月之前，他用这双手把另一所高中的不良少年们打的哭天喊地，一边哭一边喊妈妈，爬走之前对他丢下狠话，说一定会找机会报复回来。


    完全不知道该担心的人是谁。


    不过。


    坐在终于静下的房间里，伏黑惠还是垂下眼帘，认真的回复了这句话。


    [伏黑：嗯。]


    等了几秒钟。


    手机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回复。


    伏黑惠开始下意识点起屏幕上其他东西，通讯录，短讯，邮箱，乃至拍照功能都被调出来看了看，终于点进了属于对方的个人动态里。


    （1小时前）


    [NONO花：喜欢(*>v<>


    [配图1张.jpg]


    （点赞105，转发39，评论44条）


    ……好像变多了，评论。


    怀揣着这件事毕竟与自己有关的态度，黑发少年面无异色的点进评论区。


    手机短暂的停滞，网页加载成功，屏幕的白光勾勒出他脸上的轮廓，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到锋利的下颌，低垂的眼睫落下不分明的阴影。


    （57分钟前）


    [猫木叽：？？？告白成功了？恭喜！！！！]


    （20分钟前）


    [NONO花：诶嘿-v-~谢谢小朝！（抱住亲亲）]


    （1小时前）


    [pikamiu：啊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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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aa？？？？发生了什么——]


    （20分钟前）


    [NONO花：就是你想的那样><>


    （1小时前）


    [山田熊志：不————————————————！！]


    （19分钟前）


    [NONO花：（黄豆笑脸）]


    时间越近，评论区的风格逐渐统一，除了少部分崩溃大哭，其余多是些惊讶与祝福的话语。


    伏黑惠向下划着屏幕，很快就看完了。


    屏幕定格在乃乃叶的主页上，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条动态被设为了置顶。


    发出去的消息仍然没有回复。伏黑惠垂眸，指尖轻触，开始继续向下滑动，阅览对方之前的动态。


    正如同春田乃乃叶所说的那样，她似乎是一个很喜欢分享生活的人。


    几百条动态的个人主页里，大到考试成绩，小到今天出门投喂了邻居爷爷家的小狗，都详细的被记录了下来。


    从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件里，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窥见她的生活。


    好吃的东西，热情的邻居，成群结队的好朋友……显而易见，春田乃乃叶就是世俗常理上的，拥有幸福的那种人。没有任何烦恼。


    他目光逐渐放空，隔三差五就更一条的日常动态大多以图片的形式从他眼下划过，不知不觉中就翻过去了一大半。


    （三年前）


    [NONO花：占卜阿婆说，只要得到喜欢的蛋糕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唔……虽然占卜又大失败了，但我还是把蛋糕吃掉了。很好吃！是红豆芋泥味的><>


    [配图.jpg]


    （评论）


    [猫木叽：诶？？是西边那家的招牌口味吗？听说卖的很好，竟然被你抢到啦]


    [NONO花：不是我抢的，是别人让给我的啦。超感激！心脏dokidoki的——]


    [猫木叽：（坏笑）魅力还是这么大，绝对是男孩子吧~]


    [NONO花：是不一样的男孩子！（害羞）]


    “……”


    伏黑惠心跳有些加速。


    他想起那一次的见面，并不知道自己哪里不一样，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对着这条评论稀少的陈年动态点了个赞。


    伏黑惠：“………………”


    貌似，有点太明显了。


    就在他微红着耳廓，打算将赞再取消的时候，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消息。


    [NONO花：你回来啦]


    伏黑惠指尖停住，不受控制的从右下角移到上方，点开了聊天界面。


    [伏黑：嗯。]


    [NONO花：我刚刚洗澡去了！小朝给我发了好多消息，太吵了就把手机静音了！]


    ……好像是在解释什么的样子。


    伏黑惠意识到这一点，再度点击屏幕，打出今天的第三个字。


    [伏黑：嗯。]


    发完这个嗯，他也觉得有些不太对，稍微犹豫了一秒，又补充了一句。


    [伏黑：没关系，我也刚吃完饭。]


    [NONO花：哦——]


    [NONO花：有吃多一点嘛？我今晚吃的好撑，利美阿姨做的蛋包饭太可爱了，每次都不舍得剩下QAQ]


    [伏黑：还可以，正常食量，不算多。]


    过了几秒钟。


    [伏黑：蛋包饭很好看。]


    [NONO花：是吧0v0~我超喜欢的！]


    [NONO花：改天带便当盒过去，让伏黑君也尝一尝利美阿姨的手艺~]


    [NONO花：啊不对]


    [NONO花：过几天好了，马上就放假了，没办法一起吃便当了><>


    对面的人打字速度奇快，不过一小会儿功夫就发来一长串消息，伏黑惠只捡着重点信息回了。


    [伏黑：好。]


    天聊到这里，基本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乃乃叶那边不知做什么去了，有一会儿没再搭理他。


    伏黑惠对着暗下来的屏幕耐心地等待两分钟，手指戳戳，将差一点熄灭的屏幕戳亮，看着对方头像里的布朗熊，脑海里浮现出一双瑰丽的蓝眼睛。


    又过了几分钟。


    他第二次戳亮屏幕，指尖向下，聊天界面呼啦啦的上移，两秒钟就回到了最顶端。


    下午4点57分加上好友，至今不到两个小时。


    他与她的聊天记录少的可怜。


    看着屏幕里“嗯、嗯、好”的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消息，就像是这间房间里寂寥的颜色一样，寡淡无味。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绪，伏黑惠重新点开了聊天框。


    [伏黑：你听说过八十八桥吗。]


    几秒钟后。


    嗡——


    [NONO花：听说过欸，貌似很刺激的样子，隔壁班的山田君他们还说想去看看呢]


    伏黑惠不知道山田是谁，不过这不重要。


    [伏黑：是一个灵异场所，最近有很多人去探险。]


    [伏黑：我姐姐也打算去。]


    [NONO花：欸、好刺激！那伏黑君也去吗？]


    [伏黑：我不知道。]


    [伏黑：还不确定。]


    [NONO花：其实我也很感兴趣啦，不过一个人去的话有点吓人QAQ，要是有男朋友陪着就好了><>


    伏黑惠：“…………”


    ……这也太直白了吧！！


    难以招架。


    他脸颊莫名发烫，打字。


    [不是让你跟我一起去……]删掉。


    [伏黑：知道了。]


    这句话发出去，伏黑惠就向下躺倒，将脸埋进手臂与柔软的床褥之间。


    ……算了。


    他将手机扣下，没敢再去看对面发来的消息。


    如果确定没有危险的话……


    一起去。


    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