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 61 章

作品:《天宫开物

    长剑落地,风宿恒立时松手。


    栖真揉着酸痛的手腕偏过头,借着打量四周,呼出一口长气。


    这地方很熟悉,不久前他们刚来过,不就是那个海边港口吗?


    码头上各色船只犹在,玩风月宝鉴的白沙滩犹在,海岸线上长长的摊位犹在,但现在看上去又相当陌生。


    因为没人!


    天色已暗,照说渔民收摊回家也很正常,现下这片港口却黑暗死寂,没有一丝灯光,不见一个人影,简直毫无生气。


    栖真疑惑地看了一眼风宿恒,他先行一步,她只好赶紧跟上。


    走了几条街,整个镇子确实无人,连条看门狗都没有,这里除他们两个活物,唯有月光下地上擦边重叠的一双黑影,让人瘆得慌。


    风宿恒找户人家推门进去,见房内家设井然,并无异样,他又接连看了几户也都一样。


    栖真暗自琢磨,这地方发生什么事了?看起来当地人撤离得并不匆忙,但问题是人都哪里去了呢?


    若在以前她和风宿恒必会交流想法,互通有无,现下两人虽没离对方半步,却都不开口。


    风宿恒摸排完几户人家,脚步一转往西出镇去。


    两人走了一段同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月光下某处,不约而同上前查看。


    兴许他们动作太同步,下意识对望一眼,栖真装作查探痕迹,率先避开视线。


    镇上都是石板路,而此处已近小镇边缘,接驳的是荒郊野外那种土路,路上脚印就比较明显。


    这里是出镇要道,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留下脚印很正常,可细看就会发现不对劲。


    首先,脚印数量极多,且深浅一致,仿佛是一大群人同时踩过留下的。


    其次,脚印都指向同一方向,全往镇外去。


    而最古怪的是,栖真估摸了一下,即便过去的是一大群男人,这脚印也未免大了些。


    她还蹲着思量,风宿恒已经起身,越过她往前走。


    他头都不回,像要独自走远,栖真瞪着他的背影就是不起身。


    风宿恒越走越慢。


    栖真默默从一数到十,蹲着不动。


    风宿恒终于不情不愿停下脚步,背手望月,久到栖真没办法,只好拍拍裙子跟上,两人才相缀三四步继续上路。


    小镇外是片树林,栖真知道往前骑行一个多时辰会经过一个叫酿泉的村落。她之所以记得村名,是因为村中有口大井。当初他们路过时补过水。


    听村里人说此井乃村中一宝,打出来的水有点甜,当时听得她闷笑。而酿泉到千林中间还有几个小村,看风宿恒现下一路前行的架势,莫非想去酿泉寻找失踪的镇民?


    越往前走林子越密,林梢挡住月光让人看不清前路。四周莫名沉寂,无一丝虫鸣鸟啼,只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林间窸窣。


    若非前面的风宿恒身着金玉色,能勉强衬出点光亮来,在漆黑树林中只怕连他背影都要看不清。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栖真又饿又困,恍惚中周围暗影憧憧的树林好像消失了,视野里只有一个金色背影在前引领。


    栖真掐起合谷,竭力拉回自己神智。


    从神明大宫回来后,她虽心心念念返回现世,回忆现世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此刻她却想起了同事窦诗。


    有一次窦诗酒吧买醉,电话错打到她手机上,她只好半夜三更从办公室去酒吧接人。


    开车回去的路上窦诗又哭又笑:“是,他是富二代!家里是社会名流,可以前我和他是站在一条线上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平等对话,他没觉得比我高一截,我没觉得比他矮一点。可是当他知道我爸妈只是高中老师时就变了个样。他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把我和他放在一条线上了,他开始彬彬有礼,保持距离。你能说他负心吗?不!我俩从没捅破过那层窗户纸!你说遇到这种男人我能怎么办?除了郁闷我还能怎么办?”


    记得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种事值得她手下最得力的女强人颓丧到深夜买醉?


    她还干巴巴回了一句:“我没遇见过这种男人,不是很懂。”


    窦诗嗤笑:“你儿子都四岁了,哪里还在乎男人。”


    “男人到处有,再找一个呗。”


    窦诗铿锵:“遵命,老大!”然后两眼发直,等车子驶进小区时徒然哽咽:“……可我就是喜欢他啊。”


    当时她只觉恨铁不成钢。


    好个恨铁不成钢!


    柳絮回喜欢一个人哭得要死要活,窦诗喜欢一个人也哭得歇斯底里,而她看的那些电视剧里呈现的喜欢也是一番死去活来。


    “喜欢”,为什么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呢?


    她也喜欢易郄、蒙幻和顾医生,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啊。


    好希望易郄和蒙幻快点找到女朋友,顾医生和他家那位和和美美,甚至,即便归之殊途……她好像也是喜欢风宿恒的吧。


    有朝一日太子殿下和心上人成了亲,她又没走脱的话,砸锅卖铁她的红包也不会缺席。


    只是如今看来这红包是送不出去了,她想给,风宿恒也决计不会要——他大概在心里彻底把她拉黑了。


    栖真想得出神,一下撞在前人背上,太子什么时候站着不走了?


    风宿恒伸手一拦,阻止栖真上前。


    悻悻然从他臂弯窥视,前方三四丈远,地上好像卧着一摊东西。


    风宿恒走近查看。


    天色虽暗,栖真随他靠近,待看清觉得不可思议。


    那是具马尸!


    马头上皮毛还在,身体却被啃出白骨。


    白骨还很新鲜,什么野兽那么凶猛?


    情况有点诡异,此地并非崇山峻岭,人来人往的,应该很少有大型猛兽出没,而马尸还衔着马轡,分明是驯马而非野马。出现在此,要么是有人骑来的,要么是拉车的。


    她还在琢磨,就见风宿恒查完,起身便走,于是跟着他复行一段,果见前面有辆倒地变形的马车,车辕上还套着一匹马。不,确切点说,还套着一具马尸。


    只是这一匹,也是从头至尾已成白骨。


    栖真心里嘀咕,看马车前进方向是往锦驰镇去的,不知在官道上遇到什么变故。


    风宿恒打定主意不理她似的,查看完继续走。


    至此栖真也谨慎起来,收起之前脑里有的没的,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周遭环境,这便觉察出越往前去空中铁锈味越浓重。


    倏忽周身起了一层荧光,将她猝不及防包裹起来,直接浮到空中。


    这不是当初风宿恒给慕容弄出来的法术球吗?


    栖真跌进柔软的球里,趴着球壁对外面的风宿恒喊:“干嘛呀?”


    风宿恒像听不见她说话,自顾自拉着球走,无论栖真怎么敲都不回头。


    往路上看,前面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地上颜色变深,一滩滩络绎不绝,向前延伸。


    栖真心中一沉……是血?


    “怎么有那么多血?”栖真盯着风宿恒闷闷的后脑勺:“是不是有危险?放我下去!”


    她不是不知道真有危险,待在法球里才不拖风宿恒后退,但她就是言不由衷,就是不想放风宿恒一个人面对危险。


    风宿恒终于开口,冷冷给了两个字:“闭嘴。”


    栖真:“……”


    好,我闭嘴。闭嘴谁不会?


    做个抗议的鬼脸,栖真抱臂在球里坐下,心中越发不安,时刻警惕,眼睛往四周瞄,尤其是两边黑戚戚的林子。


    就在此时球停下了。


    周围并无异样,风宿恒却站着不动,不知看见什么。


    他回头,对栖真做个嘘的动作,把球留在原地独自往前去。


    栖真知道他必然有所发现,不敢出声,目送他走出视野,走进前面的黑暗路段。


    知道这男人很强,但她就是担心,根本不受理智管控。


    竖耳细听,稍时前方传来打斗声、倒地声,间杂着一种她从没听过,硬要说,像兽类发怒时鼻中发出的咕噜声。


    她听得全神贯注,大气不敢喘,所以当那种咕噜声不在前方,而在身边响起时,把她吓得一凛。


    就见法球下,一个硕大的人脸贴着球面往里看。栖真从球中惊跳起来,待看清来者模样,惊恐的感觉席卷了她。


    贴在球底的是一张女人的脸,眼白充血,脸上布满红色肿块,一个个白脓包在肿块间凸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女人神色茫然,也不知要做什么,居然两手把住法球狠狠往地上砸。


    她力气太大,完全不像人类,砸几下见球丝毫无伤,发狠一脚踢来。


    法球嗖一下滚出老远,直到有人一掌拍住球身才阻下滚势。


    风中响起尖啸,一道金光射出,女人被一箭往后弹出三四丈,牢牢钉在地上。


    风宿恒收起大弓,解去球禁,拉起瘫倒在地的球里人,上下一扫,也不问她有没受伤。


    栖真晕得站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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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没得到身边人一句应有的关心,还自顾自嘴硬道:“还好还好。”


    其实好个P!


    任谁被人当球踢,都好不到哪里去。


    风宿恒原本还在看她,不知瞥到什么,急速转开眼,快步到女人身边查看去了。


    栖真曲身揉膝,一低头发现自己衣领大敞,滚得不像样子,赶紧起身把衣襟拉好。


    其实不看也知道,几圈下来,现在她大抵是个发髻凌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跟上风宿恒时索性拔了发簪整理头发。


    风宿恒转身想对她说什么,就见她头发披散下来,便闭了嘴再次移开眼。


    栖真嘴里抿着发簪,腾出手利落地把长发在脑后挽起,将簪子插进去。


    簪子没别住……头发掉下来。


    再试一次…又掉下来。


    风宿恒蹲身祭出疗愈术,圣光下女人肩上被一箭射出来的血洞彻底愈合。栖真一面看风宿恒施法,一边又试几次,快被自己笨哭都没把头发挽上去。


    算了,放弃!现代人不具备这个技能。


    风宿恒收起疗愈术,不知治疗时有何发现,倏忽俯身盯着女人手背细瞧。


    栖真顺着他目光看去,见女人肿大的手背上竟然有个三道红痕组成的三角形。


    不知这三角红痕有什么特别,风宿恒看一眼脸色就变了,死死盯着印记不错眼。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施个小法术把女人托起放到路边。


    两人继续闷声前行,来到之前他只身去的打斗地,就见道旁躺着十几个人。


    栖真小吃一惊,她以为适才和风宿恒打斗的该是彪形大汉,谁知地上昏的皆是老弱妇孺。


    “你打的?”


    风宿恒终于开口:“她们先动的手。”


    “为何攻击你?”


    “她们没有神智。”


    栖真在一位老妪面前蹲下,见她脸上同样红肿溃烂,有的白包里已经流脓,透着股难闻的酸腐气。


    老妪手掌朝上,能看到掌上的勒痕,应该是常年拉渔网留下的痕迹。以此推测,这一群人大概率就是锦驰镇的镇民。


    栖真伸手想翻过老妪的掌,看看手背上是否也有三角红痕,被风宿恒眼疾手快地拍开,“别动!”


    栖真讪讪缩手,试探道:“是得病还是……”


    风宿恒起身去看别人了。


    栖真忙跟着看了几个,发现但凡手背朝上的,果然都有三角红痕。


    作为一个阅片无数的现代人,碰到这种情况,她脑中难免充斥各种经典丧尸片的场景。


    栖真指着一地人道:“法球分量不轻,却被一个女人随手操弄。而这些妇孺,居然让殿下花了点时间才撂倒。这些人力气是不是太大了点?这是病吗?什么病能让人皮肤溃烂,失去神智,变得力大无穷?我看不像吧!硬要说倒像中毒,或者病毒感染。而且你看他们手背都有印记,要么他们隶属某个组织,这印记是组织的象征,要么就和他们身中的病毒有关。”


    风宿恒就看不得沈兰珍这种跃跃欲试的小样,打断她的长段分析:“与卿无关。”


    哎,不是你拉我来的吗?


    不让我说话干吗拉着我呀?


    栖真垂眼扁嘴,不说话了。


    风宿恒放出长剑踏上去,见她还钉在原地,便道:“上来。”


    栖真扭头,不动。


    “做什么?”风宿恒双手抱胸:“是我骗的你吗?”


    一句话正中死穴。


    行,她是被告,没立场和他杠!


    只好乖乖站上去。


    长剑从地上飞起,这次风宿恒没伸手,栖真一个重心不稳,情急下把住男人手臂才没掉下去。


    可风宿恒就不伸手,任由她紧紧抓着。


    栖真瞥了眼男人面无表情的侧脸。


    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没他伸手拉一把,我就什么事都做不好?


    尽量让自己在长剑上稳住身形,试着放开手,还不着痕迹往后挪了挪,一点不要和他沾到。


    心里冷哼一声,这剑是你让我上的,这世界不是我想来的,但来都来了,我就不能靠自己站稳脚跟?


    很好!


    这世上就是有人能一言不发,单凭一个放手的动作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就是不服管,不服输,不服你!你在我这儿,就什么都不是。


    风宿恒捏紧伤拳,侧身看向前方,懒得再看她一眼。


    只有长剑,慢吞吞的,从树梢上低低掠过,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