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久留下的绣线在云落星的神识中织造了一幕幕画面，稍许陌生的亲切记忆不停流转。她忽然想到了第一次来到冥海时的些许心悸——不是心悸，而是归家的吸引力。


    记忆的碎片填充了她看似完好的往日中微小的裂痕，重新组成了一整片长河。她看见了定位到特殊反馈任务的自己，做贼心虚似的将自己捏造的小世界掰下一块，匆匆忙忙地安插进了目标世界，甚至没来得及多做设定，直接用了往日里常用灵力凝结的晶石作为传送石。


    那些足以照亮天空的白痕，想必就是取材自她扔在沙滩点缀的夜星石吧。不过毕竟是自己灵力产生的附属品，当然不会比自己的原生灵力更强。


    池砚手中的提灯忽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叮铃作响的六角星骨架带动着每一缕归路摇成一片光的海洋。他望进云落星如同冥海一般沉静的暗蓝色眼瞳中，惊愕地发现那一圈炸开的金粉烟花。


    “落星？”


    “你应该知道，我一般不倾向于抢别人的命运给自己铺路。”云落星抬手轻触那些光路，将其一把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与我关系亲近的人，绝对不会成为我前进的牺牲品。”


    她的指间传来奇特的触感，像是温暖的洋流冲入她的经脉，那是冥海识别她的信号。越来越多的信息涌入脑海，这感觉有如自己增加了一种全新的感官，冥海的世界正在她脑内以另一种姿态在她的意识中重组。


    池砚沿着灯顶反握住那束光，温柔而坚定的力道将它往自己方向拉动：“不是抢，是自愿的。”


    “那么拿到‘特赦’的我，和百里柯不是一类人咯？”


    她故意提起那一趟特殊的经历，看着池砚紧缩的瞳孔，微妙地感觉到一丝酸涩的快意——他再也无法通过信息差来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责任，他们终于回归了最开始的样子。


    云落星的微笑几乎封闭了池砚的五感。


    绷紧的光路散发的刺目光芒、秦雨无能狂怒的嘶吼、微咸凉爽的海风……一同远去了。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天工渊？”池砚感觉连自己的声音都浸润在海水中。


    “现在。”云落星另一只手拨开池砚握紧光路的手指，揉按着他被勒出红印的皮肤，“还有，禁止用我的话对付我。”


    话音未落，池砚终于发现自己在云落星面前不堪一击。


    他拼尽全力推断复刻出的归路纹样，费尽心思转化的夜星石粉，此刻已然被更纯粹的色泽替代。从冥海的上空望去，刹那间所有不应于此的蓝海星虚影尽数消失，宏伟的巨型阵法顷刻间成型，相比起刚才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样子，现在却是能看出一个完整的图案了。


    那是一个基于等价交换戒指纹样，却更为复杂的图案。


    她研究出那个图案的时候，秦风的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赞赏，只是那个图案也因为它难以掌控的风险成了她们二人埋葬的秘密。如今再次调用，也算是圆了它最开始被创造的意图。


    云落星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汇聚在池砚提灯上的光路彻底与他断连，自发地绕开他后朝着她手中汇聚。


    失去了光路支撑的提灯在地上滚动几圈，不再发亮。池砚提不起半点心思去看，那些拢在云落星手中的光路像极了那天她任务失败回归时罩在她身上的光，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如此多次地重现。


    感官过载不过一瞬间，全新的世界终于完整地在云落星脑内成型。整片冥海如同由她掌控的游戏，大到天地，小到草叶，皆成为一条简简单单的数据流在她意识里滑过。


    那些许多难以被注意到，或是下意识就被忽略的东西，在她“眼前”清楚地展现。空气中略微粘稠的血腥气、冬沫几人担忧的目光、通道与秦雨摩擦产生的热度……


    她昂首看向面目狰狞的秦雨，她还遗留在冥海一侧的半条手臂的命运成为了游戏选项漂浮在云落星脑海中，眨眼间做了冥海的皇帝一般。


    是了，她在自己给自己留下的“后门”中，可不就是皇帝么。


    只轻轻一摇。


    两个世界的通路彻底大开，秦雨着急忙慌地将已经伤重的手抽了回来，甚至来不及将秦心好好安置，便疯魔地攻击起了关闭通路的按钮……即便毫无作用。


    “关啊，关啊！”秦雨锤得那按钮咯吱作响，转而又去扯警报倒计时，“该死的……喂？喂？！我是秦雨，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到！等着离星上的下等人全部冲过来才行吗？啊？”


    秦雨的样子透过投影看起来有些扭曲变形，像是信号不良产生的畸变。云落星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位秦风的亲姐妹，与秦风却是大相径庭，几乎找不出任何她们是姐妹的证据。如今歇斯底里的样子，倒是比她装秦风的时候要令人接受度大增了。


    蓝海星一侧传来的杂音勉强让人捕捉到一些关键词——看来时空联合警被这位疯狂的挑衅者引起了些许怒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另一边，池砚紧紧盯着云落星，飞舞的记忆碎片从他们交握的手中撞向他。排异幻境的初遇、分别时刻的雨、无数轮回的寻觅、再次相见的惊喜、两种不同的结局……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云落星任务失败后努力了许久，成为半仙的那一天他激动不已，在另一半磨砺的旅途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她可能会去“维护”或者“修理”的世界，直到他在这里遇到了来做任务的她，虽然只是昙花一现。


    这个世界成了他的梦魇，池砚一次又一次地回退这颗离星的时间，试图在那个相遇的时间见到她，只是没有。已经数不清的重来中，没有任何一个可能的人是她。


    就在他无望地再一次重启时，他的提灯被点燃了，他的心也是。


    池砚的喉咙莫名地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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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说“你这样强行调动后门会损失寿命”，想说“我后悔了，关闭通路吧，别走”，想说“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最后却只是在轻叹中吐出一句：“回家吧。”


    云落星想，她听过这句话很多次了。也许她确实有够无情，逼得对方无话可说，面对木已成舟的结果只能放手。但也许只是他懂她，不愿让自己成为绑缚她的绳。


    她握紧了正在收拢的光路，随着蓝海星的引力一同上升，她看着垂着头的池砚，忽然伸长了木心先一步穿过那层通路，在秦雨惊惧的大叫声中熟练地打开了她一直没能解开的抽屉锁，勾出了一团雪白的东西回到自己身边。


    “池砚——阿砚！”


    这个久违的称呼把池砚从一潭深水中捞了出来，他不知道有多久没听到这样亲昵的呼喊，也许上次还是在离星D7……离星D7？


    池砚猛地抬头，木心卷着的那东西散发着离星D7本土特有的灵力波动，即便被另一种灵力糅杂在一起也未能掩盖。木心迅速将那球状物扔到他手中，又极速缩回，消失在通路刺目的光晕中。


    “我们当年研究的新品种，我种出来了——”云落星的声音被两个世界的引力扯得有些失真，“离星D7的科研成果，在蓝海星成了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已经在那边扎根，成了本地品种——”


    她本就被波动干扰的声音一瞬之间被由蓝海星那边忽然爆发的警笛与嘈杂的喊声掩盖下去，从泛着杂色的通路勉强可以看到些身着制服的人将拘束锁扣在了秦雨的命门处，而通道本身随着这一幕开始不受控制地坍缩。


    在最后的瞬间，云落星做了一个池砚无比熟悉的举动。她扔下的一片露茶叶子在碰到池砚指间的刹那忽然生长，在叶尖触碰到他手中物时猛地一展。


    那颗雪球似的圆球在池砚手中嘭的炸开，闪烁的酸甜雪粉在他周围飘散，余留在他手中的淡红色花瓣传来些冰凉的气息。


    由花蕊朝外散发出的波动沿着花瓣一圈圈漾开，池砚的呼吸一滞，那些埋进心底被品了无数次仍然如同钉刺果粉一样甜蜜的回忆又一次被抬了上来。


    那是他们一同研究的新品种，原本在生长期尖锐伤人的钉刺果，在云落星一拍脑子的决定下，成为了裹满酸酸甜甜雪粉的观赏性、可用性双顶尖的好东西。当时云落星还曾开玩笑说要再努努力，把池砚心脏的波纹刻画在这个雪球果的生长基因里，让每一颗雪球果打开时都能看到“防伪标记”。


    如今这玩笑话，却真成了他们之间跨越世界的信物。


    “——”


    一声难以辨别的鸣音。


    池砚揉了揉灼痛的眼睛，空无一物的冥海天空仍然晃动着一片暗点，即便闭上双眼也能清晰地看见。他几乎停滞的思维被强迫着转动，试图分析出那句被引力撕碎的终语……


    是否是一句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