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后悔

作品:《郎君另有白月光

    与此同时,京城。


    赵晏然心急如焚寻找着知慈的踪迹。


    下午他因为拒绝向同门承认知慈的身份,与知慈大吵一架。


    其实他知道自己理亏,可知慈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拿自己卧床那段痛苦经历,作为攻击自己的把柄。


    因为知慈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他的心事。一直以来,赵晏然远比知慈更加相信,抛除他的武功和外形,自己就一无所有了。


    瘫痪的时日是他最恐惧、最不堪回首的经历,周围人的反应印证了只要他躺在床上失去价值,那么所有人就都会离他而去。


    那时知慈是唯一没有抛下他的人,对于赵晏然来知慈就像他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赵晏然理所当然认为,知慈会懂自己。即使自己错了,惹她生气,她也会体谅自己,不拿那段经历说事。


    可方才与知慈吵架时,知慈毫不留情将自己瘫痪自杀一事作为攻击把柄,让赵晏然瞬间感到极度委屈和挫败。


    他真蠢,他就不该对她抱有幻想。


    就在这时,沈纤纤的婢女突然找上门。赵晏然感到莫名其妙,在他看来他与沈纤纤的关系早已生疏;何况沈纤纤已和路茂枝在一起,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有事非要来找自己。


    但知慈却立刻跳出来阻拦,虚张声势的威胁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不安。一瞬间赵晏然占尽了上风,他看穿了知慈,看穿她很在意自己同别人走的近。


    赵晏然心中升起一种残忍的快意,知慈拿他最狼狈的事往他心口扎刀,那他也要加倍奉还。知慈越怕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


    她怕自己喜欢沈纤纤,那他就要告诉她,她根本比不上沈纤纤;她不想让他去见沈纤纤,那他就偏要见。


    他要让知慈知道他没那么在乎她,更不是非她不可。


    于是赵晏然头也不回随婢女去见了沈纤纤。


    他来到孙记医馆,医馆内,沈纤纤躺在床上,见到赵晏然,情绪很激动。


    她气若游丝,眼含泪花,“晏然,你真得来了。我知道这么做不合适,可最疼的时候,我想见的只有你。”


    赵晏然敷衍应了一声,脑海中却依然惦记着临走时知慈伤心又愤恨的眼神。


    另一边,沈纤纤低声幽幽道,“从前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这辈子喜欢过的男子只有你。”


    沈纤纤的话赵晏然听见了,可他心里没有产生半分波动。


    若是换做半年前听到沈纤纤诉衷情,赵晏然一定会暗自兴奋。


    可此刻他却觉得无趣极了。


    他忍不住心想:若这些话是知慈说的该多好。


    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和谁在一起都可以。旁人再好与他何干?即使他嘴上表现得再不在乎,但他只想听知慈说喜欢自己。


    与知慈争吵时他只想赢,可一旦离开了知慈,赵晏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气知慈往他伤口上撒盐,可真要让他把知慈彻底推开,他又割舍不下。


    这样想着,赵晏然决定给知慈一个台阶。只要知慈稍稍愿意低头,他就原谅她,向她服软,将此事翻篇揭过。


    拿定了主意,赵晏然心不在焉看着沈纤纤泪眼婆娑,只觉在这里耽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于是他站起身,对沈纤纤道,“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可……可你才陪我没一会儿。”沈纤纤意外极了,语气失落。


    但赵晏然根本未加注意,他离开了医馆,步履匆匆回到枣花街。


    -


    回到枣花街,赵晏然才发现知慈竟收拾行李走了。


    赵晏然不敢置信,知慈不要自己了吗?


    他心里有些慌了。他虽故意想气知慈,却没想到知慈反应这么大……难道他真得做的太过了吗?


    赵晏然完全不能接受知慈离开自己,于是立刻动身,寻找知慈的下落。


    他决不能让她走。


    赵晏然拿着知慈的画像,在京城的客栈中逐一询问是否有人留宿,打探知慈的下落。


    直到跑遍了大半个京城的客栈,赵晏然才终于在官署大道找到了知慈下榻之处。


    “这姑娘方才出去了,她说要去趟青牛观,得半夜才能回来,让我给她留个门。”客栈伙计告诉赵晏然。


    赵晏然有些担心,深更半夜,知慈一个女孩儿往青牛观跑要做什么?


    他无暇细想,立刻朝城门方向动身。


    然而越靠近城门,赵晏然便发现越来越多的锦衣卫和捕快列队匆匆向城外而行。偶尔有百姓从家中开门探出头,也会被捕快们立刻劝回。


    三更半夜,大批城中警备出动,想必出事了。


    赵晏然抓住一个捕快问道,“怎么回事?”


    捕快见他一身江湖客打扮,没劝他回家,解释道,“城外出事了。一个时辰前,青牛观凭空出现了一队鞑靼士兵。随即京郊戍卫营来讯,远郊有鞑靼军队集结突袭戍卫营。此刻情势紧张,城内正在集结各方力量,准备守城。”


    赵晏然听他说完,心中一沉。


    知慈便是往青牛观方向去的,她不会出事吧。


    赵晏然后悔又焦虑。若不是他与知慈争吵、跑去看沈纤纤,知慈又怎会在没有他陪同的情况下,大半夜跑到郊外?


    赵晏然展开轻功向郊外赶去,心中祈祷知慈千万不要出事。


    官道上,各路守军行色匆匆赶赴前线,可奔赴前线的人越多,赵晏然的心头便越是凝重。


    -


    当赵晏然终于赶到青牛观时,他首先看到的是观门前横七竖八躺着几具锦衣卫和鞑靼人的尸体。


    赵晏然心被揪起,他迈入青牛观,鼻子闻到了一股焦炭味。


    只见观内大门敞开,四处均有被破坏的痕迹,而焦糊味正是从道观右侧传来。赵晏然举着火折子,甚至能看到有淡淡烟雾。


    赵晏然循着气味向右侧走去,发现此地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附近的房屋被熏成了黑色,有些屋子甚至被烧的只剩框架。


    而废墟之中,每走几步就倒着具尸体,因被大火烧焦碳化,根本辨认不出人形。


    赵晏然越走越觉得不妙,就在这时,他发现脚下踩了一个东西。


    赵晏然抬起长靴,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个紫色香囊。因为大火燃烧不完全,香囊幸运地没有被烧焦。


    但赵晏然目光顿住了,他看到那香囊上面绣了一个‘宴’字,有几分眼熟。


    赵晏然将紫色香囊捡了起来,他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香囊了。


    那时在路府,知慈为了感谢自己帮她赶走李护院,专门为他绣了一个香囊作为答谢,可他并没有收。因为当时恰好沈纤也来了,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沈纤纤身上,而知慈的香囊自然就被他忘到了脑后。


    赵晏然悚然一惊,从前的自己对待知慈这么不上心吗?那之后知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他不当回事的香囊重新收好,携带在身上的?


    赵晏然心如刀割,恨不得回到过去给自己两巴掌。原来那么久之前,他就曾因沈纤纤伤害过知慈。一瞬间他无比后悔下午吵架时拿沈纤纤来刺激知慈。


    与此同时,赵晏然心中不祥的感觉更加明显,知慈的东西落在这里,那知慈是否也凶多吉少?


    赵晏然继续向右走。再往右本是青牛观侧门,但此刻也已被烧得一片狼藉。


    侧门之外传来微弱的呻吟声。赵晏然走出侧门,发现外面横七竖八的尸体中,一个锦衣卫侧倚着墙,尚有生息。


    赵晏然朝他走去,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锦衣卫痛哼着回答,“少侠,方才我们执行任务,遇见了鞑靼人,一番恶战后死伤无数,鞑靼人还在观内放起了大火。后来城里增援部队赶到,又在侧门激战良久,才终于处理掉敌人。”


    锦衣卫又道,“目前存活的同伴都已赶往前线,我失去作战能力,所以在这里等待救援。”


    赵晏然忙问,“那方才观内可有其他平民,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


    锦衣卫想了想,道,“有!有个穿蓝色衣裙的小姑娘,当时站在观门口。”


    赵晏然如坠冰窟,知慈晚上同他吵架时,穿的正是蓝裙。


    锦衣卫道,“那姑娘是第一批遇害的。当时鞑靼人从天而降,在场只有她和我们殿下没有功夫,便逃进了观内。但当时道观已被鞑靼人封锁,增援部队到达之前进观的人全部有死无生,被活活烧死了。”


    赵晏然怔住。


    知慈死了。


    怎么会,开玩笑吧。


    赵晏然像被点了穴道,久久沉默,动弹不得。


    -


    两日后,京城某客栈。


    周师兄道,“晏然,你终于想好了?”


    赵晏然点头。


    一旁,诸葛真故作不在意,却难掩神色失望。


    周师兄道,行,既然你决定回山上,那咱们今日便启程。”


    说完,周师兄又想起来一件事,道,“对了,你跟我们回上清后,知慈怎么办?她还住枣花街吗?”


    赵晏然道,“她不会再住了,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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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周师兄和诸葛真同时愣住。


    诸葛真有些不安,“她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晏然平静道,“前日她半夜跑出京城,正好撞见了鞑靼军队,卷入冲突被误杀。”


    诸葛真良心不安,“这……是我不对,我没想到一时嘴快后果这么严重。”


    赵晏然摇头,“和你没关系。”


    另一边,周师兄拍了拍赵晏然肩膀,除了‘节哀’不知说什么好。但赵晏然神色如常,看起来并不需要安慰。


    赵晏然冷静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心想,既然知慈死了,那他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义。正好,也时候回上清山修炼剑道了。


    于是师兄弟一行人收拾好行囊,踏上了返程之旅。


    周围官道上已经见不到普通百姓。自前日鞑靼人突袭京郊后,京城便进入了高度警备的状态。此刻在远郊前线,戍卫军已同鞑靼兵僵持了两日。


    三人行过百余里路,经过一处村落。村口摆了一个集市,不少附近的平民正在为战备的物资做采购。


    师兄弟三人穿行过集市,街边站了一个神经兮兮的女道士,正在同身边的木匠讨价还价,让对方帮自己修缮被烧毁的房屋。


    就在赵晏然与那女道士擦肩而过时,女道士瞥见了赵晏然,随即目光定住,“是你?”


    赵晏然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前方,周师兄和诸葛真见女道同赵晏然搭话,也停脚步,看着二人。


    女道士神叨叨地点点头,“你身体好了?”


    赵晏然拧起眉,“我的身体何时抱恙?”


    女道士道,“你忘了?当初在青牛观你被炸成了重伤瘫痪,没印象了?”


    赵晏然怀疑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这女道士正是孙芳姑。孙芳姑道,“当然,是贫道救了你。当初小姑娘找上贫道,若贫道袖手旁观,你现在就无法好端端站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赵晏然紧紧盯着她。


    “那贫道不能说。”


    下一瞬,赵晏然上前一步,单手揪住孙芳姑的衣领。他双眸通红,神色凄然阴森,像一个即将失控的野兽。


    “你说不说?”


    孙芳姑被勒得呼吸不畅,叫道,“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赵晏然目光凌厉,一言不发,手中力气加深,孙芳姑脸色开始发白,“我说!我说!”


    赵晏然松开手,孙芳姑大口喘息着道,“……是、是那个叫知慈的小姑娘和贫道做了交易。那时你重伤卧床,这辈子都无法自理。小姑娘便找到了贫道,求贫道用无生老母的法门救你。”


    “无生老母神通广大,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作为交换,她要剜自己的心头血给你服下,心头血蕴含人体精元,剜出会折寿十年。小姑娘喜欢你,所以干脆地答应了。”


    赵晏然愣住。


    他一直以为他的身体是自己康复的。可原来真相是,知慈用她的心头精血和折寿为代价换来自己的健康吗?


    一种熟悉的欣喜、无措又愧疚的情感再次涌上赵晏然心头,就像当初他刚从瘫痪中恢复时那样。


    他欣喜知慈对他情愫如此之早、如此之深。


    可他又无比惶惑,无比愧疚。


    他想起前日和知慈吵架时他说‘她拿不出手’,可他突然发现,其实真正拿不出手的人是自己。


    他爱慕虚荣,品行差劲。可当初自己瘫痪在床、价值全无时,知慈却从未想过将他弃若敝屣。


    她为什么不嫌弃自己?


    他究竟何德何能,被知慈不计回报、不做权衡地爱着?


    赵晏然再也站不住了。


    两日以来刻意被压制的感情,一旦开了闸,便如蓬勃的洪水汹涌泄出。


    知慈曾那样真挚地爱过他,可他却没有珍惜。如今变故突生,他没能保护住知慈,甚至间接将她推向了死亡。


    赵晏然眼前发黑,有些晕眩,拼命吸入着空气,却越呼吸越急促。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周围的人声逐渐远去,赵晏然耳中充斥着嗡鸣。


    他回不了上清了。


    赵晏然很清楚,他道心已损,即使回到上清,也做不到心无旁骛、追逐武学极致了。


    因为知慈的死将成为困扰他终生的心魔。接下来每一个日夜,知慈死亡的一幕都会在他梦中重演,变成他这辈子都求不得、触不到的伤痛。


    他被永远困在了知慈死去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