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老师同样住在公寓楼内。


    她没带什么行李，房间里看起来十分空荡，地上摆着的大多是些锻炼器材。


    封瑶目光扫过，眼尖地在架子上看见了一个相框。


    相框看起来有些陈旧，边角有些微碰撞过的痕迹，看起来不像是公寓楼内本身有的装饰。


    她好奇地走上前几步，仔细去看，相框里面是张双人合照。


    其中一人，正是柯老师。


    应该是好多年前拍的，柯老师还不似如今这般成熟，看着就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女孩，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而另一人，瞧着和柯老师年龄相仿，但是显然内敛得多。长发乖巧地垂落在肩侧，唇角只是微微扬起，安静又腼腆的模样。


    照片泛着很淡的黄，可被人保存得很好，一丝灰尘也没有。


    注意到她的视线，柯老师走到封瑶身后，同样望着相框里的老照片。


    她语气里透出淡淡的怀念：“这是我的爱人。”


    封瑶微怔，又听她说：“……已经不在了。”


    她顿时觉得手足无措。


    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的尤里，尤里的神色同样有些懵。两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


    “柯老师，不好意思，”封瑶磕磕绊绊，“节，节哀。”


    “没什么。”柯老师反而笑了笑。


    “她已经走了很多年了，留给我的只有这么一张照片，所以我走到哪里都带着。”


    柯老师边备着菜，边调笑了句：“今天看见你们两个对戏的时候，就让我想起了我年轻时候。”


    她很善谈，说起爱人时，英气逼人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我遇见她的那年，就和你们差不多大。”


    “她身体不好，我就教她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可她总学不会。”


    似是想起了什么，柯老师唇边溢出抹无奈的笑，摇摇头道：“比尤里刚开始时候做得还差，只是她始终没什么天赋，直到走的时候，都没能学会。”


    封瑶若有所思地想着，听这意思，柯老师这位爱人应该去世得很早。


    那这么多年……


    她没问，但柯老师已经给出了答案：“年少时不应该遇到太惊艳的人，不然，就会像我这样，一生都被困在那一年里。”


    “不过。”


    柯老师依旧笑意爽朗，“我从来不曾后悔。”


    “唯独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再勇敢一点……”


    她眼里闪过一丝恸色，连忙低下头，遮住了失态的神情。


    后面的故事柯老师没有接着再说，而是将菜做好后，热情招呼封瑶和尤里两人动筷。


    兴之所至，柯老师干脆直接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冰过的果酒，要同她们不醉不归。


    “别担心，这是我自己酿的酒，没有度数。”


    封瑶本想拒绝，奈何盛情难却。


    她和尤里明天没有训练计划，于是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


    果酒清甜，浓郁的果香味瞬间溢满口腔，冰凉汁液顺着食道而下，将暑气一扫而尽。


    封瑶眼睛一亮。


    这也太好喝了吧！


    准备来训练基地的这些天里，为了上镜好看，封瑶的饮食都被经纪人严格把控，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类似果汁的甜品。


    柯老师说没有度数，多喝一点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这么想着，封瑶没一会儿就喝了好几杯。


    皙白小脸上涌起红晕，澄澈双眸间也染上了不清明的雾色。


    显然是醉了。


    偏偏她自己还不觉得，伸手摇摇晃晃地还要去倒。


    手伸到一半，被人中途拦住。


    冰凉凉的指尖落在腕间，比盛着果酒的杯子还要冷些，沿着手腕的肌肤瞬间升起颤栗。


    封瑶不满地歪头去看。


    不太清醒的脑子，让她有些没认出眼前的人，只觉得那双幽绿眸子十分漂亮，像最上等的翡翠种。


    她心想，不知道摸着会不会跟玉石一样舒服。


    于是她伸出的手转了个向，往着尤里眼角的方向探去。


    只是还没碰到，手一松，她已经晕晕乎乎地瘫倒在桌上，嘴里喃喃着什么，睡了过去。


    尤里眼底浮起很浅的笑，伸手将封瑶垂在一旁的手轻轻地放了回去，动作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柔。


    等她将人扶正，一抬头，柯老师坐在对面，手撑在桌子上支着头，看着两人笑得一脸荡漾。


    她难得痛饮一次，看起来也有几分醉意，嘴里嘀咕着：“年轻真好啊，真好……”


    “哎呀，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柯老师看了眼窗外黑沉的天色，“小尤，你看起来还没喝醉，顺便送封瑶回去休息吧。”


    尤里颔首。


    将旁边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子扶起来，将要走的时候，她忽然问：“后来呢？”


    柯老师迷茫地问：“什么？”


    “你和她。”尤里言简意赅。


    柯老师恍然，并没有觉得被尤里的问题冒犯到。许是她也醉了，思绪变得轻而飘渺。


    她目光失神地看着某个方向，仿佛跨越重重旧时光，望见了很多年前。


    “后来……”


    柯老师说，“有一天，她送了我一本书。我不爱看书，随手就放在书柜最上面一层。”


    某一天，柯老师在家里大扫除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书柜，里面的书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包括那一本。


    她准备去捡起来的时候，发现里面夹着一枚书签。


    上面有几行很秀气的笔迹，是她写的。


    内容，是对柯老师的表白。


    那是个内敛又温柔的姑娘，胆子很小，害怕黑暗，害怕老鼠，害怕许许多多的虫子。


    却又这般勇敢，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心意表露出来。


    “你没看见，所以你们错过了？”尤里猜测。


    “不。”


    柯老师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我看见得不算晚，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喜欢着她。”


    “一直都喜欢。”


    确定心意后，柯老师无比欣喜又激动，立马跑了几条街去她家里找她。


    她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大概是因为送出的书签杳无音讯，以为对方是在婉拒她的心意。


    谁料，柯老师叫她出来以后，一脸傻笑地挠了挠头，说：“我也喜欢你！”


    声音很大，惊得旁边树林里的鸟雀都四散而飞。


    她显然被吓到，反应过来后连忙伸手捂住柯老师的嘴，生怕她再语出惊人。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瞬，不由自主地都笑出了声。


    那天，是她们确定彼此心意的开始。


    尤里不解。


    既然都在一起了，柯老师所谓的没有再勇敢一点，又是什么意思。


    柯老师自嘲地笑笑，“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了，以为拥有对方就是拥有了全世界。”


    可这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许许多多，不能割舍的存在。


    某天，柯老师和她的家人，都知道了她俩的恋情。


    在那严肃的家庭氛围中，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感情，被视为异端。


    柯老师被按在地上，狠狠地吃了一顿又一顿的家法。


    她被关着，锁着，困着。


    虚弱得近乎奄奄一息，可她依旧倔强地没有低头。


    见两人不知悔改，柯老师的父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刺穿。


    终于在后来的某一日，两家父母同时将两人赶出了家门。断了她们所有的经济来源。


    两人狼狈不堪，却在雨中紧紧相拥。


    至少在那一刻，柯老师想，她们都曾坚定地走向彼此，幻想过和对方有以后。


    可现实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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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残酷。


    风花雪月没办法换成柴米油盐，寒冬腊月，她们只能一同缩在窗口破风，狭窄破烂的出租房，互相依靠着取暖。


    她的身体不好，尝试去找工作，总被人退回。


    而柯老师，也没好到哪里去，每次刚刚工作了几天，就被各种理由辞退。


    很快，她们就穷得身无分文。


    无比贫穷的困境，让人心都变得浮躁起来。


    分明知道不是对方的错，两颗心还是在这备受折磨的境遇中渐渐离远。


    她们开始吵架，吵得很凶，又在吵完后抱在一起大声痛哭。


    她们每晚都抱在一起，像是要证明般的，在对方耳边低声喃喃：“我爱你，我爱你的。”


    可谁都知道，她们已经回不去了。


    最后，在她病情突然加重，柯老师着急忙慌送去医院，却拿不出一分钱的医药费时，彻底崩溃了。


    双方父母便在此时出现，以救世主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的狼狈。


    柯老师看了看病房中亟待抢救的爱人，认命地低下了头。


    她答应断绝这份不被世俗允许的爱情，从此不再和她见面。


    那天，柯老师坐在病房门口的地上，失声痛哭。


    她清楚知道，从今以后的每一天，她都将活在后悔之中。


    “我再也没见过她，”柯老师轻声说，“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她郁郁而终的消息。”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放弃她，是不是，她还能活得更久一些……”


    故事说完，一滴泪从她眼眶骤然滚落，无声无息地浸湿了衣衫。


    柯老师醉倒在桌，不甚清明的目光落在尤里身上。


    她慢慢闭上眼，声音含糊得像在说梦话：“所以，你们要是有喜欢的人，可要勇敢一些。”


    尤里顿了顿，带着封瑶从柯老师的房间离开。


    她不是个轻易打探别人秘密的人，可鬼使神差的，今晚她偏偏对柯老师的故事生出了几分好奇。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尤里低眸，目光笼罩在封瑶身上。


    女孩子贪杯，身上都散发着果酒的香气。双眼紧紧闭着，看起来睡得很熟。


    手指无意识地攀着尤里的手臂上，十分信赖的模样。


    如同在人鱼族里同她耳鬓厮磨的那些日子。


    即使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认，那段时光，是尤里漫漫人生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算当时，封瑶只是在欺骗她。


    可她已经无法忘却。


    情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出现的。


    尤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成了如凝霜雪的样子。


    她眼底掠过一抹轻嘲。


    最开始，她只将对方当成灵修仪式的对象，甚至因为封瑶太过弱小还动了杀心。


    后来，是她轻敌，陷进了封瑶设下的甜蜜陷阱之中。


    她明明有无数机会对封瑶下手，可她终究心软了。


    就像这一次。


    尤里原本觉得，找到封瑶以后，她一定会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可实际上。


    看着封瑶在为自己的事业而努力，扬起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时，她心头轻颤。


    那样鲜活美好的封瑶，比在人鱼族中时还要美无数倍。


    怪不得，她这般费尽心机地想要逃走。


    在那一刻，尤里突然格外清楚地认识到，她和封瑶，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再如何捆绑，都没办法囚住对方的心。


    无法否认，封瑶于尤里，永远是最特别的存在。


    她应是恨她的，可——


    又好像不是。


    于是种种情绪，最终汇成了嘴边的一句：“到此为止。”


    “以后不用再骗我了。”


    对着熟睡的封瑶，尤里声音略哑地说：“……我放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