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才用过早饭。


    秦明月昨日荡了一日秋千，晚些时候还央着李氏身边的覃姑姑做了些海棠花研制的香膏。她还琢磨着该去寻些什么新鲜事做做，不料李氏身边的秋菊低着头唤她到前院去。


    秦明月心中有惑，不过还是带着身边的折枝和翠云往前院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里面的人说笑之声早就透过几枝海棠花往外传出来了。


    “妹妹说的什么话，我家瑜姐儿最是顽皮，哪里比得上你们家月姐儿知书达理。瞧她这模样，一竿子打下去说不出两句话的性子，真是要急死我了。”


    妇人一身绛紫色流苏云纹褂子，圆领高高拢起遮住一截白皙的脖颈，项间带了一条极长的檀木珠子串。看着大约三十来岁，只不过保养不算得宜，眼角藏着细纹，用过香粉也遮不住。


    “母亲！莫要再在姑母面前取笑我了！”


    仔细一看眉目似乎有些熟悉，再看身旁红着脸娇嗔的少女，一双柳叶眉，脸颊细长，容貌清丽，正是李瑜。


    李氏抬眼见秦明月来了，先是让秦明月同孙氏和李瑜见礼，接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向秦明月叹道：“瑜姐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闷些便闷了些，女儿家也总归是安静些才好。不像明月，太过活泼，顽劣不堪，我倒巴望着她哪日同瑜姐儿一样安安静静就好呢。”


    孙氏掩唇一笑，接着像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似乎是在犹豫心中有话当讲不当讲。


    李氏察觉，疑惑道：“嫂嫂可是有什么话想说？请但说无妨。”


    孙氏为难一笑，眼神飘忽起来，忽然看向李瑜。


    “瑜儿，你来的路上不是同母亲说前些天你们几个姐妹相见未曾尽兴，今日要和月姐儿说好多的体己话吗？”


    李氏会意，连忙笑着吩咐秦明月：“明月，带你瑜妹妹去看看你父亲书房前边的白海棠，你不是上回还念叨着有空要请瑜妹妹来赏花吗？”


    秦明月早就不想呆在前院，得了李氏吩咐便兴高采烈地拉过李瑜的手走远了。


    折枝全程低着头暗自沉思。


    今日李瑜和她母亲绝非偶然前来，一看孙氏那模样便可以知道她似乎有话想说，只是碍于两位小姐在场不好说罢了。那有什么话是当着小姐的面上不能说的呢？


    无非是对小姐不好的事。


    若是好的事情，当面说了便说了就是，两边都有面子。


    孙氏此次专为报信而来，那就说明此事绝对事关秦府，并且还是秦明月……折枝想到前世，这个时候过了大概三个月之后，冯家便上门退了亲。


    莫非就是因为今日之事让秦明月和冯铭错失了一段良缘？


    这件事又在秦家倒台当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边想边走，一路低着头跟着秦明月几人来到书房前边。


    小姐们在前边赏花，她们便站在另一边远远地守着。


    “折枝？”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只手，不停地晃来晃去。


    折枝被这只手吓得从沉思中立刻抽离，只见眼前脸上略有不耐烦的翠云看着她冷冷道：“发什么呆呢！整日里什么事也不干净走神去了！”


    折枝低着头讪笑两声：“翠云姐姐莫训了，我保准下回一定不出溜神了。”


    翠云冷笑着看着她，有意无意将眼神瞟向围着白海棠说说笑笑的两位小姐。


    “小姐说等会儿午膳要吃红糖珍珠丸子，你去吩咐小厨房做着，听到没有？”


    折枝方才虽然走神去了，但是决计是没有听到秦明月要吃珍珠丸子的事情。约莫是翠云寻了个由头就想轻易把她打发去了，想制造单独和两位小姐在一块的机会罢了。


    折枝敛下眉目，有些欲言又止地朝秦明月那边看了看，却被翠云恶狠狠打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表小姐和小姐正聊得正畅快，去打扰她们了有你好果子吃！”


    便是想要杜绝了她前去报信的心思。


    只不过折枝本就好奇前院李氏和孙氏正在聊些什么，如今遇见翠云刁难恰如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只是夫人上回说了，不让小姐吃多了甜食。今早才用了糕点，理应是不能再加了。”折枝有些怯懦地看了两位小姐的背影一眼。


    翠云拦着手目露厌烦看向她，尖声道：“那我管不着，我只传达小姐的意思。”她脸上扯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又道：“你若觉得小姐不能吃，那边同夫人讲去吧！”


    正是要的她这句话呢。


    无论如何，翠云这小丫头磋磨人的手段还是嫩了些。她心里笃定折枝只不过一个面瘦肌黄身无二两肉的小丫鬟，没有那个胆量敢真的上前告状，而只会老老实实上了小厨房去做了去。


    毕竟就像她这样在小姐身边伺候了这么久的，见到夫人还仍旧浑身发虚。


    此举不但能够在此时差遣走折枝，等两位小姐赏完花之后再到小姐面前说几句折枝爱偷懒之类的话，一来二去让小姐对她印象不好。还能在等会的午膳之时再训斥她不将小姐的事放在心上而倒打一耙。实乃一箭双雕。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折枝如今已经是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嬷嬷了，哪能被这样的一个小婢子拿捏住？


    折枝叹了口气，为难地看向翠云：“那好吧，翠云姐姐既然吩咐了，我只有照办的份。”


    而她什么也不需要多说多做，顺着翠云的话去请示吩咐便好。


    至于问起来是谁，她只用说是翠云指使的便是。


    檐下风铃翕动，清风悠悠。


    折枝到了前院，看见李氏身边的大丫鬟秋菊正守在外面，心中了然。


    别的不说，此事应该还是挺重要的。


    不然也不会看重至此。


    秋菊看折枝眼熟，便打量着轻声问：“你是新到小姐身边伺候的？”


    折枝不卑不亢，曲下身子道：“是。小姐身边的翠云姐姐同我说小姐午膳想吃红糖珍珠丸子，便差遣我出来送话。”


    秋菊朝她摆了摆手催她离开，掩住唇悄声道：“既是小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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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便直接去小厨房便是了，来这里做些什么？”


    折枝眨了眨眼睛，如实道：“可夫人前些日子叮嘱了不让小姐多用甜食的……我想着……小姐要吃，总不能越过夫人吩咐。夫人准许小姐吃了，我才好向小厨房递话。奴婢谨遵夫人嘱咐，实在为难……”


    折枝低垂着头，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声音透过屏风慢慢往外传。


    听不真切，但大致能听到一些。


    秋菊听到她这话，倒是笑起来。


    她毕竟跟在李氏身边多年，见识的也多，哪里看不出这丫头是被别人摆了一道？只是她心思不够活泛，竟真真的赶夫人面前来问了。


    她拿手指戳一戳折枝的头，“你啊，是个傻的！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了！”


    屋内。


    李氏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实在是惊讶，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秋菊此时也顾不得折枝在外面站着的事情了，连忙上前去将地上的碎瓷捡起。


    李氏再也不能安坐，在位前踱了好几步，过了许久才有些失态地发问：“嫂嫂说的是可是真的？”


    孙氏叹了口气，又道：“我岂会用这些话来蒙骗妹妹？妹妹只管上去坊间打探，寻些丫鬟婆子一探便知。如今这京城早就传遍了，说你家月姐儿心悦户部侍郎家的长子，非他不嫁呢！”


    李氏眼中怒火迸现，坐下身来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金丝楠木桌上，浑身颤抖。


    “荒唐！！怎会有这样的传言流出！实在是荒唐至极！我家明月早有婚约，哪有他侍郎之子的事情！我若知道我家明月有心上人，又岂会给她订下婚约？实在是荒唐至极！”


    孙氏端起茶来，轻轻吹了口滚烫的茶水又放下，语重心长道：“我也觉得此番流言荒唐至极，只是这京中谣言三人成虎，假的也被说成了真的啊。更何况，这流言亦有愈演愈烈之象，茶楼里说书人谈笑间便说月姐儿甚至想要退婚……编排的月姐儿和林家公子是如何一对苦命鸳鸯啊。”


    她摇了摇头，“当然，这些话当着咱们做长辈的面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月姐儿知道了外面的人如何编排她，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折枝虽听不完全，但却能听个大概。


    如今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丫鬟，于是便是偷听，也是无人在意的。


    更何况屏风外本就听不真切，就算问起来她有没有听到也全凭她一张嘴说便是了。


    孙氏这招倒是妙，看似是不想让秦明月多心，实则完全不给秦明月一个向着母亲解释的机会。


    她忽然明白前世冯家为何会上门退亲。


    既然秦明月已经心有所属，那他倒不如成全了她，退婚放她自由便好。


    折枝叹一口气。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便体会在这微末之处了。李氏满心以为她母家的嫂嫂是全心全意为她考量的，只是事与愿违。可惜李氏当局者迷，反倒是旁观者才能看清。


    幸亏她来这一遭，孑然一身，永不会被最亲近的人刺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