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作品:《十六年后故人归》 “这便是你要带我出来的目的?来吃饭?”
莘爻坐在厢房内,望着底下走来走去的百姓,略有点无语地斜他一眼。
张青霄笑了笑:“这家的大厨来自蜀地,你应当会喜欢。”
莘爻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过去十余年,他依然记得她的口味。
她神色微动,有些无措地别过脸。
好在店小二恰时进来,解了她的围。
“两位客官,菜来了。”
“麻婆豆腐、水煮肉片、宫保鸡丁。”
店小二将菜一一摆放在莘爻面前,足足有七道菜:“齐了!”
莘爻一扫先前的郁闷:“炒菜?”
时下风气,多以煮炖为主,炒菜需要一口铁锅,不算主流,多是富贵人家偶尔尝鲜。
店小二笑道:“是极。这位客官,本店大厨来自蜀地,专做小炒,不做蒸煮。”
莘爻笑道:“你们店的大厨好犟的脾性,岚峰城中,你们专做炒菜,生意如何?”
店小二笑了笑:“小本生意,勉强糊口。”
莘爻点点头,夹起一块鸡肉,尝了尝。
店小二问道:“姑娘觉得如何?”
莘爻点点头,道:“味道不错,只是不够辣。”
店小二咦了一声,惊异地打量了莘爻一眼:“姑娘是蜀地人?”
莘爻道:“自幼在蜀地长大,多年未回,想念家乡的味道。”
店小二了然:“原来是多年未回家,难怪郎君会带姑娘来。姑娘好福气啊,嫁了这么一位好郎君。”
莘爻笑而不语。
等店小二离开后,她放下木箸。
张青霄从怀中取出小瓷瓶,将里面的红色粉末洒在菜上:“尝尝。”
莘爻拿起木箸,尝了一口:“好多了。”
说罢,她目光在张青霄身上流转:“你能吃辣了?”
“不太能,”张青霄收起小瓷瓶:“只是习惯带上这个了。”
莘爻失笑,撑着头问道:“小道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奇怪。”
张青霄问道:“哪处奇怪?”
莘爻起身,横过桌面,撑起身子,蜻蜓点水般在他唇角点了点。
张青霄眼底倏地深邃起来。
莘爻手指横在二人唇间。
“嘘。”
她朝他笑,眼睛里尽是狡黠:“有人在偷看。”
张青霄嘴唇微动,作出口型:“后方,三点处。”
莘爻垂下眼睫,手指摸中铜花,“唰”地出手,铜花携带风声,击向暗处的人。
下一瞬,张青霄抱起莘爻,朝对方藏身之处跃去。
风声传递着轻微的血腥气息。
“受伤了。”莘爻安静地窝在张青霄怀中,一双眼睛却锋锐如剑。
张青霄道:“子真应当在对方手里。”
莘爻颔首:“不要落后。”
张青霄道:“安心。”
他速度再次加快,三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对方似乎明白自己叫人盯上,行踪如鬼魅,张青霄则在后头紧追不舍。
等对方拐入到小巷时,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放我下来。”莘爻拍了拍张青霄的臂膀,示意他放下自己。
张青霄闻言,乖顺地放下莘爻,但一只手臂始终缠住她的腰肢,意指在保护她。
莘爻自然也明白张青霄的用意,并未拒绝。
“阿歆觉得这鬼魅是谁?”
莘爻垂下眼睛,掩盖住眼底的锐利:“破庙那日,隐藏在岚峰城的奸细。”
张青霄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阿歆说的那个奸细,似乎会魔教的绝学摘花飞叶手。”
莘爻知道张青霄话中所指的是何人。
她轻声道:“摘花飞叶手……六成把握是他。”
六成把握。
张青霄心中明白,她已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存在,对于阿歆来说简直是块随时会引爆的惊雷。
他绝不能允许有任何威胁到阿歆的人存在。
张青霄握紧手中的汉月,全身心地防备四周。
莘爻朝他摇摇头:“他最善于伪装掩藏,这般对他无用。”
说罢,她朗声开口,与空中对话。
“既然你还活着,为何遮遮掩掩十六年?”
空中只有风声,没有其他。
莘爻垂目,低声道:“我一直不相信你死在了五神山的大火里,倘若你心中有怨,尽管朝我来,何必对准不想干的人。”
空中倏地传来“桀桀桀”地笑声。
“小主人……”
这道声音,不过简短的三个字,却像是魔鬼俯靠在耳边,对着自己低语一般刺入耳膜。
莘爻揉了揉耳朵,笑了笑:“十六年不见,左使内功精进了。”
“唉……”
空中传来一道叹息声:“十六年不见,小主人的真气散尽,内功全无了。”
莘爻丝毫不见动怒:“是啊,成个废人了。”
对方忽地一滞,似乎被莘爻无所谓的语气哽住。
莘爻像是唠嗑一般地询问道:“五神山大火后,教众还余几人?”
对方有些恼怒,气急反笑:“宋瞻义根本没打算给我们留条活路,小主人认为,还能有多少教众生还?”
“这我承认。”莘爻点点头:“飞山军也叫他灭得一干二净。”
对方冷冷道:“小主人在此等狼心狗肺之人的身上吃了如此大亏,还要帮扶他的儿子吗?”
莘爻耸肩,一副无赖的表情:“赵国是汉人,难道我不帮汉人,还要反头去帮外族人吗?”
对方气道:“昔年赵国还未成气候,倘若小主人杀死宋高义,哪还有后来生出来的这些事?”
莘爻微微一笑:“杀死宋高义,魔教继续盘踞在一方,守着死教义不改吗?”
“那又有何不对?!”
“是他们欠我们的!”对方显然很激动。
“别总觉得是百姓欠你们的。”莘爻翻了个白眼。
“我说过多少次了,天下并没有欠我们什么,非要自己看不透。”
莘爻摇摇头,暗中对张青霄做了个手势。
“左使,你实在太听我阿娘的话了。”
话音一落,张青霄握着汉月闪现到一处阴影前,举剑劈下。
剑势带风,凌厉如雷。
“噹!”
左使同样使用长剑,挡下张青霄的攻击。
两剑相击,平地起风。
张青霄收剑退避,目光落在左使手中的剑上:“子真的剑。”
左使舞动着长剑,挑衅道:“张青霄,你对你徒弟真不赖,这把剑用起来很顺手。”
深夜,守城的将士巡逻四方。
城中北院,有数十间房屋,均是特意为武林豪杰准备的。
张青宵是赵国皇帝亲赐的安抚使,待遇更优渥。只是他借口心□□静,同师叔何松明住在更加僻静的北苑。
今日大胜后,何松明咬牙坚持到散会回到屋中,才倒地不醒人事。
此刻,张青宵正替何松明上药。
燕国军营三日,何松明受到多次酷刑。身体早已残破不堪,被救出后竟还拔剑杀敌。
饶是张青宵自幼敬重师叔,也忍不住道:“师叔,你伤重至此,何需苦撑?”
何松明只问:“倘若我倒下,军心岂不溃散?”
张青宵指尖一顿,心中泛起酸意。
何松明自顾自道:“青霄,龙虎山传业九百年,不可毁于一旦。”
“如今你授陛下册封安抚使,本就应当与檀州共进退。万不可儿戏。”
从一个道士头子,一跃成为二品大官。张青宵自然明白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之重。
无论是龙虎山的命数,亦或是赵国百姓的命数。皆为他肩上责任,无可避,唯有抗。
二人无言。
何松明肩头与腹部的伤势最重,皮开肉绽,粘连着衣服。
张青宵倒酒沾湿衣衫,待其湿透,再仔细撕开,利落上药,包扎伤口。
这一过程,何松明始终一言不发,任烈酒灼烧伤口。
待到张青宵收拾好一切,正准备离开时,他才出声。
“青霄。”
张青宵似乎猜到他的意思,眼睫垂落,坐回到床沿边。
“青霄。”何松明眼下乌青,唇色发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可他双目炯炯,逼视着师侄:“你同我说实话,你与她,还会有可能吗?”
张青宵合上眼,默不作声。
澶州位于北地,秋风肆虐,吹开木窗,卷起他的鬓发、衣角。
他睁开眼,起身合上窗,关紧窗筏,将秋风挡在门外。
此时,他立于屋内,束发盘髻,兰色道袍恍若神仙真人。
“师叔,我与师神宣,”
他低声道,如诉人,如自诉。
“仇怨深重,为死敌尔。”
今夜注定少人眠。
师神宣端视眼前男子。
他很年轻,方过而立之年。面容刚正,浓眉星目。脱下盔甲,只着便衣,更显身姿挺拔威武。
“师大人,今日见你与张天师协同而来,可是故交?”
师神宣笑而不语。
封玺看着眼前滴水不漏的蒙面女子,索性开门见山。
“我知师大人来历,倘若师大人与龙虎山未曾结仇,或可结交一二。”
师神宣呡茶,笑问:“封将军怕我惹事?”白腻的下巴若隐若现,如乌云遮日,恼得人产生拨开碍眼云雾的冲动。
“师大人,数十名江湖好汉共赴檀州。我知您的教众行事颇为洒脱,却也惹眼。若您与龙虎山结交,他们必定会卖龙虎山这份人情。”言下之意,是怕魔教与正道结怨太深,这群武林人士不想对敌,反而内斗了。
师神宣抬眼,柔声道:“还请将军放心,我教早已鱼归大海,消散人前。我与正道武林,也没甚大仇。”只是小怨而已。
封玺听她话中之意,明白她是不愿意去攀附龙虎山。
他不免有些恼怒,心道:劝你低头,我还有错了?
“师大人,你可知,陛下极重视檀州?”
师神宣早听陛下说起过封玺,知道这武人性格刚毅,拿定主意便说一不二,怕是如何都躲不过。
于是微微颔首便不言语。
“陛下要我们赢下檀州,我们便不可退。师大人,我敬仰你,可也不容许你坏了此番大事!”
这番先礼后兵,愣谁也听出封玺的潜在意思。
师神宣面色微冷,哼道:“你若知道我过往,还敢说出这番话来,当真胆大。”
封玺见她面露不悦,硬道:“我自然知道师大人手段,可我绝不退让。”
师神宣纤手细细摩挲长鞭,双目如看死人一般。
她出身魔教,又是圣女。向来肆意妄为,尽管人生三十五哉,挫折不断,可不容人逼压的心性从未磨灭。
又因那件错事,倒逼她背井离乡十六哉,更是忌讳他人强逼。
封玺这番逼压,正巧压在她的死穴上。
师神宣挥出长鞭,卷住封玺脚踝。
长臂一挥,封玺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击在桌椅上,撞碎一地木料。
封玺匍匐在地,心中暗道此女果真出身魔道,向来不讲任何情面。
下一刻,他连人带身撞在墙壁上,脊背乃是要命之处,如此撞击,他只觉心脏猛顿,继而五脏六腑抽抽麻麻地疼了起来。
蜷缩的身体被人一脚踢开,封玺仰面躺地,胸膛一痛,原来是师神宣一脚踩上他心口。
师神宣屈膝俯身,面纱微动,卷露出精巧的下巴。
封玺有些失神,冰冷的长鞭勾起他的下巴,冷冷梅香漫不经心地沁入鼻腔口腹。
“封将军,我是真的会杀了你。”温软嗓音,杀意尽露。
师神宣说完这番话,正欲离开,却听门外响起有规律的敲门声。
“封将军。”张青宵清雅有礼的嗓音透过门窗,传入耳中。
封玺刚想说话,便注意到这魔女已收回脚,正低头整理仪容。
封玺心中感到一阵怪异,好似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师神宣朝他皮笑肉不笑:“封将军,可起得来?”
封玺面色一僵,爬起身,五脏六腑已经涨涨麻麻开来,颇喘不过气,想必是受了内伤。
唉,陛下怎得收复这等妖人。若是一着不慎,岂不背主痛击。
封玺揉着伤口,披上外衫,遮住灰扑扑的衣衫。这才上前开门。
张青宵眼神不自觉落在师神宣上,见她姿态自然,想必没受什么委屈,紧张的心绪微微一松。
“张天师,何事?”张青宵虽是檀州安抚使,可封玺更习惯用天师的敬称。
张青宵捏着拂尘,挽手行礼,道:“封将军容禀,既已捉拿耶律邦,檀州之危机可解七分。只,耶律此人,该当如何处置?”
封玺笑道:“张天师放心,过几日,自有处理。”
过几日?
张青宵耳朵一动,眼神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师神宣身上。
但见她神色清明,颔首示意。
多年默契,即便十六年未见,他仍旧读懂了她眼中意思。
“既如此,我便心安了。”张青宵不做过多挽留,拂尘一扫,正欲离去。
只是,
他转了个身,就没下一步动作了。
反倒背手而立,侧对着屋内二人。
封玺望着张青霄侧颜,正疑惑不解,身后传来那令他肺腑抽痛的魔女声音:“张天师且慢。”
张青霄转回身子,堂而皇之地望向她。
师神宣跨步上前,边走边道:“封将军身患隐疾,只怕还需张天师以内力慢慢助他疏通任督二脉。”
说着,她越过二人,潇洒而去。
鼻间的梅香逐渐逼近,又急速散开。
静立庭外,望着袅袅婷婷的身影,张青宵不免恍惚。
无论十六年前,亦或是如今。他总是在凝望着那人背影。
她总是这般,强势地插入他的世界,无情地踏着步伐离开,只留下永远抓不住的背影。
他与她的最后一面,不也正是这样吗?
张青宵记忆飘远,想起十六年前的那日离别。
她一遍遍诉说自己有急事要事,需要离开龙虎山,一月后便会回来。
他隐约猜出,她是为了何人奔波。每每想到她数次为此人四方游走,虽不为私情,只是利益交换……
可是,
那一次,她是私情多于公事!
他那时还未及冠,少年心性,总是掩藏不好情绪。心酸难耐时便会一言不发地捏着她的袖子。
她知他醋着那人,软软地拥住他,一再保证必定马上回来,让他安心在龙虎山准备宴席,回来二人便成亲。
他望着她坚定的目光,心里一软,只能无奈放她离开。
那日清晨,他送了她一程又一程,直送到江岸边。
江州的深秋,那么冷,那么寒。
江岸畔的枫树发出“簌簌”声,他拥住她,心中愈发不舍。
“青霄,回去吧。”她闷声劝道。
他心中不安逐步加深,好似她会一去不回般,怎么也不忍放下手。
二人相拥的时间太久太久,他又死死抓着衣衫不放手。
船夫在叫唤,她狠了狠心,一剑割断衣袖。飞也似的踏步上船。
“青霄!”她朝他招手:“等我,等我回来!”
他捏紧手里的破袖,任心中嫉妒与酸恨草般飞长。
“师神宣!”他喊:“你若不回来,我就再也不等你了!”
船上那人一怔,手臂也挥舞不动了。
“张青宵,你等我回来,我必让你吃吃苦头!”她拂去脸上清泪,喝骂道。
可他听不到她的话语,只见到那抹清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此后,她也真的消失不见。
十六年啊,
十六年后,这狠心的女子才出现。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庭中秋风扫落叶,
荒,
慌。
师神宣,你可知。一念之差,早已是落叶纷纷。
第五章
次日清晨,封玺下令,穷寇勿追,静守城池。
底下的武林豪杰各个面露不满,性急者更是跳起来反对。
“不打了?这么好的局面,你×××和我说不打了?封玺,我×××,你×××脑中有毛病吧!”
封玺是二品大将,面对这些指责,自认没有义务给他们一个解释。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人,纵使是一派掌门,亦被兵卒冷漠无情地拉了出去。
留在屋内的,无论心底如何痛骂,都是行止更平和之人。
他们纷纷将目光移向另一位有着不弱于封玺官职的人物,期望这位武林宗师能够替他们讨个解释,却只见到对方平静到有些诡异的神色。
师神宣位列三排左位,看到张青宵这副任人扫视、始终波澜不惊的模样,低头饮了口茶。
昨夜,封玺想必已经和张青宵说起缘由了。
十六年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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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侵蚀,岂止是两鬓星星那么简单。
他,真的长大了。
赵国人喜茶道,边疆苦寒,茶水味淡如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师神宣遮住的面容。
她凝望着茶面,涟漪点点,茶面浮幻出一个人影。
他身着蓝紫色衣袍,长身玉立,面容温和稚嫩,唇角含笑,眼眸明亮,好似见到了盼望已久之人。正是十六年前的张青宵。
她记得,那次她完成任务,得到对方丰厚赏赐,得以分置好一干教众,人人游归大海,魔教名存实亡,不出几年便可绝迹江湖。她自以为重任不再,从此往后,万事可以遵从本心。
离开魔教总坛五神山,心中激荡,豪情壮志;随意包扎好伤口,便迫不及待地赶往龙虎山。
漫山竹林,她心中甜蜜,思索那个少年是否学会吹响竹叶。
啊。是了,
她被迫离开赵国后不久,老天师退位,由他接任天师府。江湖只知张天师端正威名,深不可测。谁又知晓这位天师府掌教曾是个吹不响竹叶便会生闷气的幼稚少年?
那份纯情与懵懂,唯她一人变态般的独占吧。
食指点入茶水,指尖一烫,少年身影消弭如烟。
众人耳清目明,只是轻微的“入水”声,目光便齐齐落在师神宣身上。
却见此女面色复杂地放下茶杯,左手食指浸湿了半截。
怪哉。
可也看不出什么异状,不在意的人早就调转头颅,唯有华山派的几人仍旧忿忿不平地仇视着她。
师叔在旁,张青宵匆匆看了一眼,可却忍不住细想:她这是怎得了?我未曾听闻魔教功法有失人心智的作用。莫不是这十六年,她在旁处受邪道欺骗,留下隐疾......
师神宣被莫寻鱼缠上了。
“师大人,我观你面相:印堂发黑,不祥之兆。你怕是有小麻烦了。”少年越在前方,背手在后,边跳边笑。
师神宣全然无视。
少年脚步一顿,笑容扩大,眼睛直直望着师神宣背后。
习武之人,自然察觉到背后杀气。
师神宣并未回头,反而凝视着三步开外的莫寻鱼,问道:“你想寻死吗?”她自认脾性不好,若是有天少年撞枪口上,她不介意送他一程提前上西天。
莫寻鱼仰头一笑,肆意道:“他们来了。”
答非所问。
师神宣今日心情不算美好,奈何旁人看不清,令她心情郁郁。故而面对华山派指责她对其大师兄始乱终弃,齐齐拔剑相向时,这股怒火抵达顶峰。
三下五除二,华山派三人叠在地上呻吟,吓傻了一旁的仆人。就连莫寻鱼也不敢上前搭话,就怕沦为华山派第二。
众人闻声而来,只见到华山派弟子三人面颊青肿,衣衫沾满灰土,好不狼狈;
反观另一头,师神宣依旧清爽,正拍着不存在的尘土,面纱罩脸,姿态高傲。
“师神宣,你就算打死我们。我们也要将你的恶行告知于众!”说话之人,是华山派二弟子,名讳常源善,因其幼年时失孤,被破寺一老僧收养。老僧死前托孤友人华山派掌门风无岗,便成为风无岗关门二弟子,习得华山武学。
许是与佛有缘,常源善面容刚毅,耳垂极大,颇有佛相。为人更是正派,江湖人尊称“五善剑”。
故而他一开口,武林人士看向师神宣的眼神更加不友善。
师神宣做了多年魔教圣女,哪里会畏惧他人异样眼光,只道:“好哇,你倒是说说,我有何恶行?”
“妖女,你难道不记得云南沐府的往事吗?”常源善见其仍旧吊儿郎当不当一回事,厉声喝道。
云南沐府......
到场之人互相交换眼色。
师神宣不假思索:“我确实去过那处,可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与你家大师兄有何干系?难道他姓沐?”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连苦主的名字都不记得,这令华山派情何以堪?颜面何存?
常源善沉下脸,平素饱含善意的双眼犹如冷电。
他静静看着眼前孤傲的女子,冷笑连连,叹道:“大师兄,倘若你在,看着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倘若你看看师父师娘为你生出的白发,还能甘心说出一句不悔吗?”
在场众人听到他这番发自肺腑的陈情之言,皆不由得心中一酸。
与华山派那大师兄交好的友人,亦或是同时代的英豪,皆浮现他的肆意潇洒。
醉酒狂欢时,俊逸不凡的白衣少年一边迎风舞剑,一边高歌太白诗,真当是位红尘潇洒客。
可惜,断送在魔道妖女手中......
人人皆面露惋惜唏嘘之态。
张青宵隐匿人群,握着拂尘的指尖发白,端目凝视那个不受待见的魔道妖女。
师神宣简直被常源善的这番莫名其妙的指责给气笑了。
“我去沐府,有友人携伴。会面之人,左不过沐府主仆。你家师兄是哪里蹦出来的?”
见师神宣仍旧一副不改正认错的模样,常源善目光似幽幽冷箭:“我家师兄,正是沐府客人。他携友共赴十万大山,友人尽折损在那,独留他伤势惨重,苦苦求生。万幸大师兄命不该绝,被一人所救。可不幸的正是这次救命之恩,毁了我大师兄!”
“那人将他送到沐府,并承诺自己会尽快赶到。”
“大师兄等了足足一月,终于等来了那人,他想要问清恩人姓名,以便报恩。那人说,她名讳:师——神——宣——”
陷于众人目光下的师神宣面色平常,微微颔首:“听你这般说,我有些印象了,我确实救下了一人,送他去沐府疗伤。”
“你承认便好!”常源善讥笑一声,继续道:“师兄知道你的身份,但他天性阔达,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感激你,不会对你动手。故而问你可有烦心之事,他愿报答一二,可你是怎得回他的?”
师神宣蹙眉,道:“我哪里还记得。”
“你不记得了?”常源善的师妹惊呼,厉声质问道。
师神宣不悦,只觉他们为着一件微小之事缠着自己,烦不胜烦:“谁会过心那么小的事?”
师妹气得倒退两步:“你!”
常源善早已看出师神宣心中毫无大师兄,悲愤之余,想到至今郁郁自囚在华山闭门峰的大师兄,更是痛心疾首。
“师神宣,你当年对他说:我人生肆意,有甚烦恼?倒是五神山缺一圣婿,你若是感恩涕零,就以身相许吧。”
“咔嚓。”
张青宵面色平静无波,将断裂的拂尘交给傻眼在一旁的仆人。
众人的吸引力都在师神宣身上,无人发现德高望重的天师府掌门人捏断了手中拂尘。
第六章
师神宣屹立在院内,陷入回忆。
云南沐府之行,是受阿娘之命。
那时她多大?
十五。
和陈湘闺不打不相识后,她就被他缠上了。两人一路打进十万大山,携手杀死黑腹蟒蛇,沿途还救了受人暗算的倒霉蛋。
她委托镖局送这个倒霉蛋去了最近的沐府治伤。
黑腹蟒蛇通体是毒,蛇皮坚韧,是个上品材料。
她心思活络,剥下蛇皮,再用草料进行特殊防腐处理,就拉着陈湘闺四处寻访器师。最后还是陈湘闺带她找了位久居蜀地的器师。
寻访到器师,她也没时间耽搁,匆匆扔下蛇皮便赶去云南。
阿娘与沐府有旧,她奉母命与沐府合作。陈湘闺笑嘻嘻说大理国风调雨顺,很是宜居,尤以沐府为甚。倘若哪日嫌弃江湖纷争,不如在大理国终老。还望那时,沐府能看在师神宣的面子上,收留他这可怜人儿。
直把师神宣恶心得够呛。
陈湘闺故技重施,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携手终老。
师神宣俏脸一沉,道:“我不似你孤家寡人,无拘无束。驱除鞑虏,夺回北地,重建故国。我教人人身负重责,我是圣女,未来的教主,更应以身作则。”
陈湘闺仰头饮酒,嗤笑道:“啊,是咯。圣女胸有大志,不似我这闲散人。”
师神宣瞪他一眼,起身离开,没瞧见身后人眼底的悲戚与失落。
后来,
那是很久很久的后来。
她才知晓:看似孤家寡人的陈湘闺,万花丛中过的浪子陈湘闺,与她嬉笑怒打的陈湘闺,亦担有摆脱不掉的责任。
只是那时的师神宣,满心只有教派,眼里看不到旁人。
她气愤地离开,左右瞎走一通,迷路在一处小小的院落里。忽地听到一个带着迟疑的声音:“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