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明月辉满

作品:《风雪赊春

    谢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好一会儿,楚鸾回才挤出一个笑:“在秘境里添了那么多次乱,我早不敢阻拦哥哥了。可是哥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等他回来的时候,会——”


    他望着天上烈日熔金的景象,只觉眼前人也正缓缓消融在金光中,顿了一下,忽而明白了:“你让我严加防备,是怕他发狂?”


    谢霓叹了一口气,伸手碰了碰楚鸾回面前的鱼缸。琉璃光转,小鱼们都追着他的指影,一圈又一圈地游转。


    泼剌声里,突然有几尾小小的鱼苗奋力一跃,穿过一片七彩光斑,跳出了缸外。


    哐当!


    楼飞光重重地砸在了船头,脑袋泡在冰水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咳咳咳咳!”


    还没等他抬起头来,半空中又是两阵风声,百里兄妹先后掉在他的背上,三人都像活鱼似地蹦了蹦。


    百里漱被妹妹砸了个满脸通红,眼冒金星。百里舒灵赶紧拉他起来,急急道:“酒!别砸碎了!”


    楼飞光又吐了一串气泡,艰难地从冰水里抬起头,两手托着个酒坛子,顶在头上:“放心吧,我护得好好的。谢城主,这是我们用无忧花酿的,楚前辈说你会喜欢。”


    百里舒灵道:“不是饯别,是希望不论结果如何,城主都能再无忧愁。”


    谢霓点点头,道:“雪停之后,度了此劫,就别再留在城里,去天地间看看。”


    楚鸾回已布了酒桌。无忧花酒金黄澄澈,注入杯盏中,晕开一股温厚的香气,像是从梦中传来的,让人鼻根无端地发酸。


    几个少年也捧着酒杯,啜饮着,看着谢霓,怔怔地出神。对他们而言,眼前的谢城主,早就不是那道莫测的剪影了,是为整座影游城遮风蔽雪的存在,便总有几分雏鸟般的依赖。


    “雪停?”百里舒灵喃喃道,“真像做梦。我长到这么大,从玄天药盟到影游城这一路上,只见过千里肃杀,草木都冻死了,往后,前路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玄天药盟也乱了,我们的同盟离散殆尽,老——那个人,居然是这样的面目,这一路,我都没觉得这么累过。”百里漱道,苍白的脸,也因酒意而涨红了,“小灵,当时你可曾想过,我们这一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谢霓看着他们,知道他们如自己少时一般,在成长之中,见了死生无常,人心莫测,失去的越来越多,道:“故园难久留,不要回头。走得远了,有时候连自己的来处都不知道,心生恻然,四顾茫茫。那是有风在为你们引路,故人在身后送行,慢慢想,往前走,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百里舒灵道:“城主带着影游城,不停往东走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吗?”


    谢霓想了想,道:“那时候,我遭逢大变,神魂像被撕成了两半,只觉得身上很重。我不知道,拖着这么多影子有什么用,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回来。我只是认定了,长留被封存在了某一刻,一切都在原地等着我,是我被放逐了出去。所以我才觉得很累,我不是在往前走,而是抓着一根稻草,拼命地逆时而游,想游向他们,想回到当时。”


    他的声音很宁静平和,楚鸾回怔怔地听着,却听出了一丝解脱之意:“兄长,你放下了吗?”


    谢霓道:“我执迷已久,秘境里的三百次轮回,让我往前走了那一步,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百里漱苦笑道:“听城主这么说,要往前走好难。”


    百里舒灵道:“不回头更难。”


    楼飞光抓着长剑,盘膝坐在船上,头也深深地垂了下去:“我的师尊,也不会再醒来了吗?”


    话音未落,又几尾小鱼跃到半空,轰然砸落。


    劲风扑面时,楼飞光已觉不妙,连忙把酒坛子抛给百里漱,自己跳起来,用风障险险扛住砸落的重物。


    铛!


    犹如铜钟坠落,楼飞光的脑袋嗡地一响。


    他一个趔趄,艰难道:“师尊,你怎么出来了?”


    那从天而降的,赫然是燕烬亭。他目光冷淡,盘坐在风障上,依旧是黑色道袍,皮肤却泛着非铜非铁的金属光泽。


    燕烬亭很有分量,楼飞光胳膊上肌肉紧绷着,扛了片刻,汗如雨下。


    百里漱道:“呆木头,你还不把燕真人放下?”


    楼飞光道:“我怕师尊把船压塌了。”


    百里漱道:“谁叫你不听我的?该用莲藕做肉身,中空轻盈,养护起来也方便,现在这样子,跟铜像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行?莲藕那么脆,师尊还是火灵根!以后要是醒了,很容易烧焦的!”


    楼飞光用风障托着燕烬亭,小心翼翼地放在船边,对上对方黯淡无光的黑琉璃眼珠,他的心情又低落下来:“还是没反应吗?”


    谢霓也看了燕烬亭一眼。


    燕烬亭眉心处,赫然嵌着一颗炼魂珠。炼魂珠中的身影,陷在白蛇缠绕中。


    “小鸾,是你把他带出来的?”


    楚鸾回点头,道:“我也没想到,求救无门阵,居然蕴养了他的神魂,珠子也有了裂缝。可带到外面后,又没了动静,不知在等什么。”


    谢霓曾经难以自抑的恨意,也消退了。火灵根的手脚便是薄秋雨的手脚,凶心也是薄秋雨的凶心,冤孽归于一人。


    他沉吟片刻,屈指一弹,影子绕着燕烬亭转了数圈:“还给你了。”


    燕烬亭一动不动,火狱紫薇从影子里伸出,枯枝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很快变得枝干繁密,紫薇花星星点点。


    楼飞光呆了片刻,慌忙取出一柄小锉,给他师尊打磨起脸庞来:“师尊脸上又生出青苔了!”


    百里兄妹也大为惊讶,凑近去看:“怎么会?在水里泡久了吗?”


    “这可是雷击紫薇木!难道是心念动了?”


    在几人七嘴八舌之际,谢霓的目光转向另外两道人影。


    阊阖和叶霜绸,皆虚飘飘地站在冰水上。阊阖的身影已介于虚实之间,手腕上还缠着一条红头绳,神态像往日一样恭敬,看向谢霓时,却是长者一般温厚的目光。


    作为陪伴谢霓最久的影傀儡,他既是谢霓故人,也是谢霓的半个亲人了。


    谢霓道:“以后,就不用再掬着自己了,他们有各自的去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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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阍也在等你。”


    “殿下若归帝所,我就为殿下守阊阖。”阊阖道,“殿下若不回来,我也同去悲泉。”


    谢霓微微摇头,又看着叶霜绸,后者的眼睛盈满泪意。


    “殿下真是心狠,”叶霜绸苦笑道,“那夜,我和众姐妹一起消散,约定来生再见,可一觉醒来,她们都消失了,独留我在城中,只剩下阊阖守着我。原来殿下从未把我做成过影傀儡,就这么相信我吗?这是信,还是罚?”


    谢霓道:“你当日只是重伤。作为父王的儿子,我应当罚你。作为长留人,我知道,你不想再受人摆布。小鸾,把东西给她。”


    楚鸾回点点头,取出一只龇牙咧嘴的猴子陶像,递给叶霜绸:“这一切,都是这东西的贪心暴虐所致,他残魂被困,不能言语,交给你来处置。”


    叶霜绸看着陶猴,眼光急促地动荡着,仿佛经年云雾,忽而撕出了一线明朗。


    谢霓给二人各一杯酒。两岸无忧花如光雨,舟上人且笑且泪,说了无尽的话。酒水澄明,淡淡的金色光晕中,风雪已远,春意未凋。


    酒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叶霜绸不住地咒骂薛云,到后来却絮絮地念起了姐妹们的名字,说起天衣坊中的日日夜夜,说起没给谢霓织完的衣裳,流泪不止,又含泪控诉单烽糟践丝绸的往事。


    楚鸾回靠在谢霓膝上,几个少年歪歪地倚坐在一处,都仰脸望着火烧云,不住地给单烽助阵。


    “单前辈!东南方还有一片!”


    “这就是太阳真火吗?天都亮堂起来了,哎呀,这些云还会逃窜!”


    “等扫清了血海,单前辈是不是就要回来了?”


    谢霓虽迟迟不曾饮酒,却举起酒杯,透过金红的酒水,看着几人,缓缓道:“无忧花酒,能让人得偿所愿。我以此酒,愿你们,忘记来路上的忧愁痛苦,于春风中,各赴前路,无怖无忧。”


    扑簌簌——


    咔嚓!


    一串紫薇花,飘落在谢霓发上。


    一只手折来一条紫薇枝,递到了谢霓眼前。


    燕烬亭眉心的炼魂珠裂开一线,眼中有了一丝迷茫的光彩,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谢霓没有接那枝紫薇花,而是把无忧花酒泼在他面上,连着花瓣一起打落:“既然了了愧,就走吧。”


    燕烬亭脸上沾了花瓣,却怔住了,隔了片刻,望向那座封着冰髓雪钉的孤岛,太阳真火的封印,若隐若现,缓缓流转,却不掩凶暴之气。


    他做过谢霓的影傀儡,知道谢霓要拔出冰髓雪钉,更知道太阳真火不是任何人可以触动的。


    如今他受谢霓一杯酒的宽恕,没有别的事能做,心中有些东西郁郁地翻涌:“我可以去破封印。”


    “不必。”谢霓冷淡道,“我和他双修的时候,偷来了一缕太阳真火,可以随时破开封印。”


    此话一出,所有人不论是醉是醒,都睁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赤红光亮,仿佛群浪排空,千万年来的尸海,终于被彻底荡平。单烽仍坐在黑红巨日中,被大舟所载,离地万里,却又死死地凝视着世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