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也曾佛前作杀音

作品:《风雪赊春

    再次相逢,又是在十日后。


    单烽生性极为执拗,抓不到雪练坛主,就连着十日不合眼,把这一带的屋舍都拆了个遍,辗转间到了香积寺。


    中原六朝古刹,连他也有所耳闻,照样一夜沉睡在冰下。


    是夜,月色森寒,庙门洞开。


    雪尘散尽后,单烽从沙弥冰尸上抽回刀,手腕一拧。


    冰尸不过是死物,可那体内呼啸的寒气却难缠至极,连日恶战下来,烽夜刀上冰花乱绽,自然也就不那么趁手了。


    他用手指一抹刀身,心里一阵烦躁。


    此刀自他丹田锻铸而出,昔年熔金铄铁,烽火照彻不夜天,刀柄上缠着数指粗的乌金锁,以免业火喷薄而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荡尽群魔,他亦这么以为。


    若不是真火已熄……这些冰尸在照面之间,便已散作了飞烟!


    为什么?


    他孤身闯入白塔湖,一路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半是为了宗门,半是为了心中难以夷平的憾恨,憋着一口气要证明什么。


    那一把红莲业火,自降世之初就燃烧在他丹田中,是他脾性的根源,将他煅烧成了今日的单烽,怎么就说灭就灭了?


    那么多次重燃真火的尝试都失败了,好像……他心上压着一方磐石,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燃烧起来。


    单烽一脚踹开了天王殿的门。


    四道庞然黑影同时向他扑去,持国天王琵琶横断,增长天王肋腹中空,广目天王彩漆剥尽,多闻天王宝伞无骨。众天王胸口破裂,各嵌着一具青黑的僧尸。


    这是……修缮天王像的僧人?


    僧尸受秘法控制,嘴巴一张,寒气喷吐,天王像就跟着往前一步,地动山摇。


    饶是单烽见多识广,也被这景象震惊了。一丈高的天王像,都被冰尸寒气灌饱了,就如蓄水的巨缸一般,稍稍砸破一个窟窿,他就得被寒气浇个满身满头,沦为另一具冰尸。


    这么大的阵仗,如此用心炮制,必然是雪练坛主的手笔。


    单烽抹了一把发麻的面孔,将烽夜刀掷在了庙外的冰原上。


    长刀临阵被扔,铮然长鸣一声。


    “爱刀,别逞能了。”单烽道,另取出一副玄铁指套,十指一伸,数不清的环扣便疾电般绞合起来。


    殿中黑影幢幢,天王八臂翻飞,铁障般的披帛牢牢堵死去路,单烽刚闪入他们法靴之间,一把磨盘大的铁琵琶便当头砸下!


    他闪身及时,铁琵琶却也虚晃一招,砸碎了数只法靴,一股磅礴的寒气自下喷涌而出,殿内供台桌案立时挂满了冰棱。


    好阴险的招数,不行,根本无处落脚——


    单烽脚踏多闻天王披帛,腾起数步,双拳齐出,以雷霆万钧之势轰入广目天王颅中,牢牢抓住了那具冰尸。


    “借法身一用!”


    他腰腹疾卷而后舒,踹穿了一角殿顶,那种与生俱来的破坏力不可谓不恐怖,整座天王殿皆陷入剧震之中,瓦砾乱坠,他倒挂在梁上,腰腹间再次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力量,竟提得广目天王生生离地一寸,四下横扫。


    轰——案倒桌横!


    轰隆隆隆——门窗俱碎!


    泥石迸破,寒气纵横,诸天王已被撞碎了大半,寒气自破口处喷出,将彼此冻结在一处,轰然坠地。


    单烽依旧靠腰力倒挂,不动如钟,默数着寒气散尽的时间。


    最后一息。


    铁指套自天王首中抽出,毫不客气地将之一肘击碎。单烽纵身一跃,落地之时,脚下却传来一串脆响,像是踩碎了什么——一股寒气自足下而起,把他双腿冻了个严严实实。


    着道了?


    单烽低头一看,双目睁大了一瞬。


    也是他时运不济,持国天王一双断足恰巧横斜于此,里头躲着两具沙弥冰尸,被他落地之势砸得粉碎。


    得了,穿上靴子了。


    还是供案那么大的法靴……


    单烽拔足,双腿就跟被铸在铁模子里一般,每一落地,都带着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好不滑稽。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梵唱声,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天王殿奔来。


    “不是吧……”单烽喃喃道,抬头向后殿望了一眼,只见黑压压一群袈裟僧尸向殿门涌来,各持法器,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是大雄宝殿中的法会?怎么全跑这儿来了?


    单烽是疯了才会跟这些东西硬碰硬,可穿着这么双不合脚的法靴,欲避锋芒亦不容易——他当即背倚殿墙,避免腹背受敌。


    脊背才触及石墙,就被轻轻推了一把。


    谁?


    他霍地回头,只见月照残窗,身后的天王护世壁画尘灰尽去,一片冷红暗绿皆如水洗,一道熟悉的影子从壁画上浮现,与他肩背相抵。


    “影子?”单烽一见他,便莫名惊喜,“我压着你了?”


    影子这回用力一推,单烽却只是微微一晃。


    没推动。


    单烽大笑道:“我穿着靴子呢。”


    影子道:“自寻死路。”


    说话间,当先数具僧尸已扑入殿中,单烽拧动手腕,正欲故技重施,抓一具冰尸作武器,却听得身侧轰地一声响,那一把铁琵琶翻在地上,发出铮铮两声巨响。


    单烽道:“这玩意儿可沉了,我替你抱着?”


    石壁之上,影子拂倒琵琶影,令之如桐木琴般横于膝上,五指疾掠。


    铮铮!


    单烽没忍住,按了一按耳朵。


    影子横弹琵琶,锵然作刀兵之声,指尖过处,一根琵琶弦应声而断,弦影疾射而出。


    数具僧尸扑至近处,如被无形的刀气所削过,颈上齐齐绽开一道裂口。


    单烽喝彩道:“弹得好,力气不够!影子,你不如专攻音律伤人之法……”


    影子道:“聋得好。”


    单烽忍笑之余,更有闲心去看他十指。这是他生平见过最宜于抚琴的一双手,纤长匀净,中蕴秀骨,如此菩萨手,却作杀人音。


    一摘一提,一扫一拂。


    五指并运如刀,四弦齐断,石壁之上,弦影纵横!


    单烽立即蹲身,与此同时,那僧尸胸腹间齐齐豁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


    “你把它们引到此处,是为了练功?琵琶弦凌厉有余,劲道不足,”单烽道,“远远不够,对付冰尸,要斩碎它们。”


    他那点儿闲心也就到此为止了,影子这一击未能重创僧尸,后殿立时失守,数十具冰尸一拥而入,转瞬冲到了他面前。


    单烽低头看看脚下的法靴,又望了望凝于壁上的影子,唇边笑意忽而僵住了。


    后果一目了然。


    这一群被激怒的僧尸,自然是冲他来的。


    祸水东引,无妄之灾……不对,这一地的狼藉,也不算是无辜。


    影子五指按弦:“等死?”


    单烽劈手扭住数具僧尸,一一掷向后殿。


    影子仿佛知他所想,弦影过处,僧尸双膝横断,哐当数声卡住了殿门。


    “聪明,影子!”


    单烽倾身而前,抓着冰尸颈侧,喀嚓一拧,数指截入脊骨之中,一把握住。


    还算趁手。


    他以冰尸作长刀,连斩带截,将群尸击退于后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那拖泥带水的哐当声显然令影子烦躁起来,并指在他脊背上一戳。


    单烽道:“别急着赶我啊,我总比这些冰尸可亲吧?”


    影子道:“不见得。”


    “快了快了,后会有期——不好!”


    话音未落,单烽猛然抬头,捕捉到一瞬间的明暗变化。


    整座殿顶都被挡住了。


    一尊巨大的弥勒趴在庙顶,向他开口而笑。双颊之丰腴,仿佛白玉塑成的肉山,缓缓游移中,渐露眉间白毫,一团白光吞吐阵阵寒烟。


    单烽一眼就认出来,那竟是祭坛的坛心!只要劈碎了,最后一座祭坛就能破。


    他战意大起,扫腿踹碎了石墙,腿上泥靴应声而碎,却对上弥勒两座肉山般的赤足,白花花一层脂光浮动——他当即被一股磅礴反扑的巨力击中,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弥勒腿上赘生的肥肉,只是缓缓颤了一颤。


    庙外阵阵大雪,扑在它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弥勒身形暴涨,竟把整座天王殿搂在了怀里,成堆白肉哗地一声,烧化蜡山一般,堵死了每一处豁口。


    大殿立时昏暗下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单烽脱口道。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妖物,受他全力一击,却毫发无损。


    影子轻轻道:“雪练明王,积雪弥勒,遇雪则长。”


    明王?雪练坛主之上,才是明王,大多是妖鬼化形,实力强横无比。即便是单烽,也没碰上过几回。


    “这下可麻烦了,它想堵我们。”单烽道,“好处是,这家伙皮肉虽厚实,看样子却不太能伤人。还有时间。”


    说话间,影子按弦,用力一拂。弥勒肚腹间掀起一层肉浪,却连半点印痕也不曾留下。


    影子一把攥住了琵琶弦。


    砰!


    “哎,别摔琵琶啊!”单烽道,“不是你不行,这琵琶不过凡品,能削几具冰尸便不错了,再这么下去,你的弦得先崩断。”


    影子轻声道:“太慢了。”


    他语气平静,整个人却倾身而前,将琵琶半揽在怀中,衣袖哗地一声倒翻及肘,指腕齐发,风雷倒灌——


    四壁之间,杀气纵横,弦影过处,殿顶木梁齐齐崩裂。


    单烽喝了声倒彩:“偏了!”


    唰!


    “太慢!”


    哐当!


    “这回准头不错,心却太急。”


    “拂弦无用,并发齐至或许还能奏效,现下就如挠痒痒一般。”


    他虽泼的皆是冷水,却也是老实话。任由弦影纵横,弥勒肚腹间依旧是一片堪称无情的皎洁。影子却不为所动,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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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肃杀之中,危坐拨弦。


    拇指挑。


    食指弹。


    中指剔。


    积雪弥勒还在成长,殿中越来越暗,影子预感到什么,琵琶声越来越激烈。


    一声一声又一声,刀戟俱碎,玉石俱焚,到死亦如铁,不见天裂不回头!单烽起初还颇为欣赏他的决意,越听越觉不妙,影子这心境偏激执拗至此,恐怕未及伤人,便已自毁。


    他心里这一把可怖的毒火,到底从何而来?


    “错了,你杀意向内,而不在弦中!”


    “闭嘴,”影子怫然道,“低头!”


    哗——


    天王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了,一切光线都被拦断。


    弦声迸发,却没有意想中的巨响,反而有一股血腥气。


    啪嗒……


    黏稠的水液滴在地上。


    单烽半跪回首,在伸手不见五指处,精准地抓向影子的所在。


    “你受伤了?”


    他手指一顿,触及的不再是虚影,而是一片冰凉滑腻的皮肤!


    “你……”


    影子五指一颤,同样难以置信:“你怎么能碰到我?”


    单烽双目一眯,瞳孔中掠过一束凶兽般残忍的寒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没有被挣开。


    或者说,在这片黑暗中,影子完全失去了挣脱他的能力。


    “你功法的破绽,你自己不知道么?”单烽压低声音道,“和我关在一起了,怎么办?现原形了吧?”


    明明身处险境,他心里却泛起一阵奇异的愉悦来,抓着影子的手,飞快止血之后,嗅了嗅,吓唬道:“挺香的,我肚子饿了,会吃人。”


    烛照犼体悄悄变化,他还记得影子不喜欢被人搂抱,便化出凶兽钢鞭般的尾巴,在黑暗中晃了晃,圈住了对方的退路。


    果然,影子一琵琶砸在他面上,身形疾退,却被犼尾抵住了后腰。


    犼尾轻轻敲了两下,单烽难得慢条斯理道:“老实点。就我们两个,待会还有恶仗要打,我不想被人背后捅刀。彼此交个底吧?羲和,单烽。你呢?”


    影子还是不说话,却剧烈颤抖着,喘息声都快把胸腔顶破了,僵持片刻后,突然合身向单烽一扑!


    单烽本来只是恶劣心思作祟,猝不及防,竟被他黑发拂了满身,发丝一泓冰水似的,往人颈窝里爬,伴随着衣裳的厮磨声,单烽头皮微微发麻,下意识抬起双臂,想搂住对方。


    “你怎么有这么长的头发。”单烽道,“不梳起来吗?”


    影子在他胸前短暂地抵了一下,隔着衣袍,也能感觉到面颊在颤抖。他心里的一根弦,也猛然抽紧了,绞得喉咙口生疼,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对方没说出口的心绪,到底是怨恨、怀念,还是伤心?


    怎么会这样?明明才刚遇见不久,熟悉感却像流淌在骨血里。


    单烽良心微痛,顿觉自己方才趁人之危的做法,是十足的畜生行径。


    “你怕黑啊?”


    下一瞬,他颈上便传来一阵锐痛,影子竟双手扯紧琴琵琶弦,用力一绞!对方显然很熟悉人体要害,这一下极其阴毒狠辣,要不是他身为体修,早在一转眼间被割裂了喉管。


    琵琶弦太细韧,影子也不好受,血沿着手掌,淌落到了手肘。


    单烽二话不说,勾着琵琶弦,轻轻弹了一下。


    “你、这、个、畜、生!”


    影子一字一顿道,一脚踹在他胸前,趁机闪入黑暗中。


    单烽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隔了片刻,影子冷冷道:“梦里。”


    那声音已离得很远了。


    单烽没想到他此刻功法受制,还敢往远处跑,一面紧跟不放,一面翻找着趁手的家伙什。


    “你发现什么了?”单烽道,“这地方不干净,别一脚踩中冰尸了。”


    “别动!”影子喝止道,“有石碑。”


    细微的手指摩挲声。这地方太黑了,影子只能抚摸那一片经文。


    “大荒之年,天雨三牲……是纪荒碑。”


    他竟然能用手指读字?难道曾在黑暗中生活过很长时间?


    单烽怕打扰到他,刻意压低了呼吸,可呼吸声一停,影子的动作也顿住了,不自觉地回头。


    单烽顺手在身边经案上一摸,抓过一卷经文,刷刷撕下几页来,手指翻飞。


    影子道:“你又在做什么?”


    单烽道:“你既然怕黑,横竖一时出不去。我就送你一盏灯吧。”


    他两指一用力,一盏纸折的莲灯便向影子的方向飞去:“待会儿从那胖妖怪身上蹭点油脂,做一盏灯,免得你总被打回原形——长明不灭,如何?”


    莲灯本该稳稳地泊在影子发上,却被一把截住了,攥成一团,力度之大,那无言的恼恨都快溢出来了,又砰地掷在地上。


    影子道:“再说半句鬼话,我割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