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双眼
作品:《朱明承夜》 “殿下?”郇寰见沈明枳走来,神色不对,连忙撇下与自己说话的赵驸马,飞奔而去,挡去旁人窥探的视线。
“出什么事了?”郇寰垂下脸轻声询问,就见沈明枳的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初,只有抬起望向自己的一双眼里,流露出一痕浅淡的复杂。
赵驸马既怪又忧,也走上了关切,郇寰看懂了沈明枳的疲惫,将她半掩到身后,笑着与赵驸马道谢:“想来是累到了,因着龙体欠安,殿下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今天早上出门就觉得有些头疼。”
“啊原来是这样,那要赶紧休息才是。”
“郇寰。”
送走了赵驸马,任由沈明枳靠着自己的后背等了好一会儿的郇寰,这才应声:“嗯,我在呢。”
沈明枳搭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子,一扫发觉荟萃阁前人烟稀疏,宫女、内监正进进出出收拾着席面,浑身一震,方才的恐惧再度爬上背脊,她抓着郇寰的手指一紧,“散了?”
郇寰藏着自己的忧心,温声解释:“嗯,圣上觉得乏累,就提前散了席面。”
“晋王呢?”
郇寰一边奇怪沈明枳对沈明戒这突然生疏的称呼,一边抬头慢慢逡巡着四周,开始回想方才情状,“应当是出宫了,赵王与秦王都跟着圣上伺候去了,他并未同行。”
话落,郇寰就觉得沈明枳心神不稳,居然克制不住乱了呼吸,连忙扶住了她:“怎么了?”
沈明枳死死攥着他的手,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咚咚咚”的震荡之声从四面八方围剿,慢慢地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其中。
“季……季岸!”
慌乱中,郇寰听见沈明枳从牙缝里吐出的这个名字,登时领会意思。她是要找暗卫统领,可入宫赴宴,暗卫都留在了启明门外。
沈明枳在混乱之中辨清了方向,抬脚就往出宫的那条幽深而状似无尽的宫道跑去。
晋王出宫了。
他出宫了。
他竟然出宫了!
无论长英要杀谁,头一个要杀的就是沈明戒。
郇寰不知道沈明枳这是怎么了,短暂的虚弱过后,她居然爆发出冲天的怒意。
但她跑了一阵就克制着越迈越大的步伐,显然她还是清醒的,还记得森严的宫规。这条宫道途经过内阁重臣办公的东三阁,那里的宫人更多,而出了东直门就接近了都察院和六科廊,来往有不少御史。沈明枳无比清醒,她还会放开一直拉着郇寰的手,逼着自己走得再规矩一点、速度再慢一点、破绽再小一点。
可她的心都快跳得飞出了躯壳。
长英的动作应当不会这么快的。
可万一呢?
她根本不敢想这个万一,她怕在生死关头来临之前就把自己逼疯了。
长英敢那么激怒自己,说明她有把握,她可能早就安排好了。可齐骞不是被案子绊得脱不开身吗,谁为她前后驱驰?其实最好下手的不是沈明戒,他成天在宫里侍疾,在宫里动手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可他为什么突然出宫了?往常家宴散了,他都会跑来和自己说说话、送自己一程,来不及说话也会给自己打个招呼,何尝有过这样一声不吭就突然消失的时候?
沈明戒不好下手,她沈明枳同样不好接近,那么,就只剩下——
一个猜想划过脑海,在终于冲出启明门后,听见季岸的禀告后,訇然坠落。
“方才晋王殿下一出宫,就骑马朝东去了,”季岸一指宽阔的大街,“像是直往务本门去的。”
务本门外就是曲江池,那一片都是游乐打猎的地方,再往东去就要是扶风了。
沈明枳目光一凝。
季岸见公主脸上还挂着汗,当是担心晋王,连忙宽慰道:“王府护卫已在暗中跟上去了,殿下不必过于担心。”
“你现在就去打听,务本门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
务本门外出了大事情。
今天是张静潭的生辰,临川说好了带他们姐弟去曲江边上玩的,没有失约,包了一艘极其气派的画舫,延邀各府同龄的孩童一起作伴。巡了一整圈江景,画舫堪堪靠岸,诸位来宾簇拥着郡主下了甲板,就见撒着落日余晖的官道上,来来往往出现了不少差役。
临川一眼就认出,这都是京兆府的人。
上回长英在杏园摆酒庆生,结果出了人命,来了好多京兆府的人,这回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临川命人前去打听,还没等下人带着消息回来,就见这已被差役半途拦截下来的阔大官道上,骤然飞马驰来一个年轻人,玉带紫衣,盘蟒游螭,不是晋王沈明戒又是谁?可今天是十五,他不在宫里参加家宴,跑到这里做什么?
沈明戒不顾差役的阻拦,将腰间挂着的王府玉牌扯了下来,随手抛给了领头拦截之人,也不勒马,越过众人就朝一处密林而去。他扯得太用力,将蹀躞带上的玉扣都绷飞了,那玉色莹润,反射着落日的光辉,霍然闪到了临川的眼睛。
不详的念头一闪而过,临川忍着眼睛的不适,潦草哄过了张静潭姐弟俩,将他们交给了仆役,断然撂下了一众宾客,让管事的婆子自行招待,自己领了几个人就冲了过去。
“何人擅闯,京兆办案!”
临川踮脚望着前路,已然看不见晋王骑马的背影,急得直跺脚,一旁侍女客气道:“这是临川郡主。”
衙差对视一眼,依然阻隔。
临川怒道:“方才那个人是晋王,他进得了,本宫如何进不了!”
衙差显然听过临川郡主的名声,略略犹疑,但当他们坚定下心,刚要开口,就见有人率领了一众衙役疾步大呵而来:“何人擅闯!”
临川咬牙转身,就见来的不是别人,也是那回在杏园里见过的,跟在京兆尹鲍承愿身边的那个司法参军史辛理。
“史参军!”
被临川郡主这么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史辛理浑身一僵,脸上的阴霾登时散了几分,连忙扒拉出一个比鬼哭还难看的笑容迎了过去:“郡主您怎么在这儿?京兆办案,如有冲撞还望恕罪。”
“呵。”临川平了平心头骤然生起的急火,也给了史辛理几分客气:“方才本宫见晋王闯了过去,不知发生了何事,情况紧急,擅闯了,还望史参军见谅。”
史辛理一愣,“晋王”二字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将他整个人劈得外焦里嫩。
方才有人来报,说是曲江边死了人,还不是一般人,是大理寺寺丞家的姑娘,现在临川郡主堵路,还告诉他晋王也莫名其妙地跑来了。
临川差点一把揪住呆愣原地的史辛理,但看他这个神情,明显知道这密林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厉声呵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史辛理揩揩额角的汗水,“郡主恕罪,郡主稍安勿燥,容微臣进去查探过后,再作回禀。”说完,史辛理就像泥鳅似的,由京兆府衙役围着冲了过去。
没跑几步,就见一匹品相极佳的红马,桀骜地与差役相斗,史辛理霎时被那闪着光的马鞍晃了眼睛,却顾不上担心自己贸然奔过去被这暴躁的良驹踢到闪了腰,只一味沿着脚印冲了过去。
七拐八拐,路越来越难走,史辛理不得不放慢脚步,气喘吁吁地走了起来,眼见得离官差里三层、外三层死死封住的尽头,还有好几步路要跑。
他松了松汗湿透了的衣襟,环顾四周,丛深林密,时不时有鸟语莺啼隔着花叶传来,本就不甚明朗的天光照不彻这些树冠的阻挡,稀疏投下几道金黄的光带,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又静又美,只是太过荒僻。
史辛理心中起疑,好好的世家贵女,孤身一人跑到这里做什么。
没等他开始猜想,前方的衙差见他带着人来了,连忙让开一条道,一人上前轻声禀报:“参军——”
史辛理抬手打断了他。
因为他骇然看见,前方坐在一池清潭边上的那个男子,怀里正抱着一具浑身湿透的女尸,而那女尸本该紧闭着的双眼处,出现了两只血淋淋的窟窿。
**
沈明枳下车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一排排高举的火把被江风吹得偃旗息鼓,饶是火光这样的虚弱,依旧将她晃得头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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郇寰扶住了她,慢慢打量着周遭,就见一架张牙舞爪的马车停在不远,车旁被人牵着的一匹红马不安地踢着腿。马车边的护卫扣了扣车窗,车门瞬时推开,立时跳下来一个女人朝他们这里跑来。
“鹇儿!”
临川连忙要从郇寰手中夺过沈明枳,然则这次郇寰没有放手,他淡淡问道:“郡主怎么在这里?”
临川收手,见着沈明枳的脸色着实难看,于心不忍,但还是如实说了:“大理寺寺丞的女儿骆霞被人害了,剜了眼睛,溺死在池塘里。”
她也知道大理寺骆寺丞家有个女儿,她的一双眼睛生得与沈明枳极其相像,也听了一点关于这位骆姑娘与晋王的流言蜚语。可她打听来打听去,晋王总共就和骆姑娘说了几句话而已,总共就正式见过几次面而已,到了闲人嘴里,怎么就生出了这么多的因缘际会?而且,津津乐道这些事的人,心肠都烂透了,觉得晋王和一个长得有几分像沈明枳的姑娘多说几句话,就是姐弟之间不伦之情的印证。
可他们是最亲最亲的亲姐弟啊!
那时候,沈明枳为了保全年幼无依的晋王,郇寰也嫁了、南海道也去了,就差把命也搭进去了,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恶意揣测?
她决不相信这些的,可现在,她不得不相信,晋王心里有骆霞。
沈明戒心里有骆霞!可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派人手护她周全?
临川猛地一惊。
是了,晋王府的护卫都是沈明枳拨过去的,虽然听命于晋王,但还是要每月按时给沈明枳汇报晋王的行踪,他们真正的主子还是向他们花钱买命的兖国公主。晋王如果动用护卫暗中保护骆霞,必然会惊动沈明枳,而照目前这个情况看,晋王喜欢骆霞,却防备着让沈明枳知道!
这傻小子究竟在藏什么!
沈明枳是真心爱护弟弟,得知了自己的弟弟有心上人,便是冒着为旁人言辞攻讦的风险也会成全的,他还在担心什么!
临川看向沈明枳,火光映照之下,她的脸多了一分病气,那种疲惫的模样,直让人想起南巡归来后的那一日,自己口无遮拦冒犯了她的大姐姐,她发了火,却累得脱力又伤心。
沈明枳抬起头,望向临川的马车,“他在车上吗?”
“在。”
沈明枳点点头,轻轻推开郇寰的搀扶,褰起裙摆慢慢朝马车走去。
她的步伐很沉重,一步步朝那默立于黑暗的马车而去。
忽然,临川似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刚刚划过去的目光刹那回转,定在了沈明枳身上。片刻,她侧过脸看向嘿然立于一旁的郇寰,他的眼里似有说不出的哀伤。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沈明枳将车门彻底合上,侧身对着沈明戒,垂下脸在黑暗中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裙摆,似是可以用这样虚伪的从容掩饰她心里的惊涛骇浪。可她的手在抖,控制不住地在抖,抖得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裙摆被自己的这双手理成了什么模样。
她感觉得到沈明戒的气息,乱如麻、如沙、如星子、如飞霜,分明是有千言万语挣扎要说,可最后却化作一声含着血腥气的:“我害了她。”
分明那天,第一回见面之后,阿姐就告诫了他,说他将来会有很多妻妾,他可以去喜欢很多女人。阿姐只说了这半句话,然后就那样看向自己。他知道后半句话是什么,他明白,他很早就明白,很小就明白。
他也信誓旦旦地说:“阿姐放心,戒子明白。”
可他自以为是,可他明知故犯,可他将错就错。
他恣意生情,却没有能与这份爱重匹配的能力。
他护不住这些爱,直至让这些感情都变成风中乍灭的火焰。
然后现在,骆霞死了,他害死了她。
他闯了天大的祸。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自会找凶手为之偿命。
可骆霞被挖去了眼睛。
那两个血窟窿似是在虚空时时刻刻凝视着自己,好像能够穿透皮囊、突破伪装,直视自己那颗跳动着的卑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