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第一百六十九章 立太子

作品:《朱明承夜

    “朕的鹇儿来了。”


    少见的,圣上见沈明枳来了没有即刻迎来,仍然负手望着挂于吊灯鎏金的立杆上的一幅长卷。


    沈明枳规矩地朝他行礼,随后褰裙踱了过去,自他身体露出的左下一角,迅速地向上浏览卷中画面,将画中颓墙、明花、双雀、远驿收于眼底,然后在圣上让开身后,终于看见了画面右下角,一处被墨晕染得模糊不清的人影。


    听得一声眷恋又惆怅的叹息,沈明枳收回视线,顶着他打量的目光,听他语气中不乏可惜地笑问自己:“还记得这幅画吗?”


    再三回忆后沈明枳摇头。


    圣上大笑起来:“你肯定不记得了!”他用手比划着,“当年你才这么大,被你的大哥哥大姐姐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冲着这幅画骂了半天呢。”


    见沈明枳意外挑眉,圣上“哈哈”又笑了两声,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回摆在不远的一把八仙椅上,颇为感慨,但话中尽是感伤:“朕也记不清你当年骂了什么,朕也很多年没有看这幅画了。”


    得了圣上的准许,沈明枳再度细看这幅画,忽然发现这画上题着的诗句居然就是温飞卿的那首《商山早行》,画的题目也就是这四个字,字迹潦草,潦草中却有着一种无形的工整,她觉得有趣,即刻看向了作画者的落款,赫然是工部尚书郭明修。


    郭明修是个文武兼修、处处都能的“神人”,但他居然也擅长水墨丹青,这倒是沈明枳不曾听过的。论起升平一朝内阁中的画手,首屈一指的是霍伊兰,大概谁也不会想到郭明修居然也有这样的本事。不过,郭明修当年就是因为钻研营造而择的工部,营造而需画图、需巧思、需匠心,会画画、画画能画得这样好,竟也算情理之中。


    沈明枳的视线从画上撤了下来,见圣上出神,似是又在不经意间撞入了画中之境,痴迷之中更有哀婉,更对这画的来历起疑。


    过了良久,圣上悠然回神,然则嗓音发颤,似是有谁在拨弄那根名为“伤怀”的琴弦:“鹇儿,你会怪朕吗?”


    沈明枳愣了愣。她站得离他不远,却落后几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能见他的臂膀,那在记忆里,结实、阔大,能擎起大楚这一片天的臂膀,而今居然让她觉得瘦削、佝偻,仿佛这个帝王的衰老,只在这七个字吐出口的一瞬之间。


    怪他吗?怪他什么?怪他为了当一个所谓合格的君主而对儿女血脉残忍?怪他贪名恋权,既不愿伤了老臣体面,又想要世家门阀彻底伏诸脚下?怪他自念亲情,而可纵容诸王相斗相杀?


    可从沈明枳自己的角度看,他待自己太好了,好得仿佛自己才是他最爱的那个孩子。可他对最爱的孩子,却是那般残忍,直不如不是最爱,倒可以享尽为君为父的宠爱。


    人心是偏的,她是受尽偏心偏爱长大的孩子,谁都有资格去怪他,怪这个披着龙袍的父亲对自己过于残忍,大姐姐、故太子、魏王、赵王、燕王、吴王……被戕害过的他们都有资格,独独她沈明枳没有。


    所以回答圣上的只有沉默。


    最后,是他自己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寻求解脱般的叹息:“这一年来,我常常梦见桢儿、明载,还有卜栾枝、阎野放……朕太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有关卜栾枝和阎野放这两位老前辈的往事,沈明枳了解不多,但是圣上提起了大姐姐和故太子,想来他话中的责怪意,是出于对皇后所出的一对儿女的惭愧心。


    “老来多梦,不是长久相。”


    沈明枳一惊,连忙道:“父皇在胡说什么?”


    圣上笑笑不言,转过脸来,朝沈明枳伸手。沈明枳迟疑着走上前,就见自己的手被握住,他生了茧的指腹摩挲起自己指背,那种髀肉复生的粗糙触觉,直让人想起了烈马、草场、西风、落日,还有一骑之后扬起的粗粝尘沙。


    黄云漫卷,遮天蔽日。


    他老了。


    直到此时,沈明枳才真切觉出了这三个字的残酷。


    她又忽然想起了年幼时,梅如故告诉她的,郭明修年轻时曾是长缨卫指挥使,后来不知怎的弃武从文去了工部。他是长缨卫,是东宫亲卫,也是未来的天子心腹。郭明修是陪圣上去过岭南的,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而今他放下了刀剑,提起了笔,成了一个白胡子老头。


    卜栾枝就更不能说了,他死得时候算不得年轻,却还是让人觉得他死得太早,早得几乎让人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现在早已化成一抔土、连这土都找不到了。


    他老了。


    说什么圣体康健、长命百岁的话,固然能哄得一时高兴,甚至于一时高兴也求不得,只能让听者生出无尽的悲凉。


    沈明枳没法回应。


    “鹇儿,在宫外,你过得好吗?”


    以真心换真心,沈明枳此时说不出那个“好”字,可此情此景,就算不是出于孝心,是出于对自己所择的道路的坚持,她也该说一个“好”,甚至是“很好”、“非常好”。但那被圣上的眼睛映射出的灯的光亮,似是一辈子高声嘹亮中最后的挽歌,似是多少年痛苦中最后的欢乐,让她不愿、不能、不忍心开口。


    她过得怎么样,一目了然。


    她还有必要去骗么。


    沈明枳心中叹息。


    她又觉出圣上问话问得奇,他说“在宫外”,而不说“嫁人后”。皇宫是多少人的囚笼,却是沈明枳此生的欢笑寄托。就像她曾设想过的那样,她愿意画地为牢,一辈子都困在那里当一只鹇鸟而上不得触青天,只要他们都在,爱她的、她爱的人都在,甚至拿郇寰,她也不换。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圣上垂眸,拍拍她的手,“去吧,要开宴了。”


    **


    仪銮殿暖和得紧,一杯赐酒下肚,就让人飘飘然如在云端。今年长英倒没有整什么幺蛾子,因为柳曦既风寒未来,与她相好的世家贵女们得下半宴才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与赵王妃一起应酬着前来祝酒的贵人,笑得宛若一个易碎的花瓶。


    临川早让人传了信来,说是她下半宴来,亲“命”沈明枳去安福门接她,故而,沈明枳安抚过心下忧虑的郇寰,让她替自己趁机去堵郭明修,自己则认命地往安福门走,去接那个要命的小太岁。


    刚行至御花园,忽听来往内监说,圣上身体违豫,让赵王主持下半宴,这是立太子意。


    岁末宫宴虽不及冬至等祭祀大日重要,但向来只由君王主持。前朝出过意外,太子监国,故让东宫操办。至今除了皇帝,有这个资格主持的就剩太子,赵王暂代,确实是有立储的暗示。


    沈明枳的心情更不妙了。


    赵王一派做事虽烂,名声也砸了,方方面面,瞧上去是比不过如日中天的秦王一派来得鲜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秦王根基不稳,势头又太急,难免有执炬烧手之患,且圣上似是大限将至,等不到秦王羽翼丰满的那一天。


    可扶持赵王,就等于圣上多少年打压氏族的心血付诸东流,他真的甘心吗?他的太子丧命于此,他的挚臣操劳于此,他的功业断送于此,他真的甘心吗?


    “啪!”


    忽闻一声清脆,似是谁打了谁的耳光,沈明枳一惊,连忙往昏暗花间道上灯光大亮处走去,就见仆役相争,喧嚷不修,而主人家打扮、年轻得犹如一只含苞后盛放的石榴花的女子,已被人一掌扇倒在了雪地上,柔胰玉手抚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对比格外鲜明,而除了眼泪,她居然连一声哭噎也不敢发出。


    沈明枳骤觉烈火燎心,等她看清,正颐指气使戟手大骂的女人,居然是关禁闭关了不知多少年的宣国,她一颗心又霎时凉成了冰。


    长华出降受封宋国,驸马家不是一顶一的大族,却也是清流了,宣国刚一入宫就敢当着众人的面甩长华一个耳光!


    沈明枳眼里的杀意渐起,三步上前将无助地跌坐在地的长华扶起,粗略看过她脸上的伤后,转过脸朝气焰微有收敛的宣国质问道:“你打的?”


    宣国扬眉,涂了大红口脂的嘴唇扬起一个嚣张的弧度:“是,怎么,兖国妹妹还想报复回来?”


    话落,就见沈明枳将长华塞给了刚被月珰解救下来的婢女,而她一步上前,赶在方才还和长华婢女纠缠的仆妇跑来前,一把掐住了宣国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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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颌,一个用力,将她捏得疼得要叫。


    沈明枳看过自己才长出来的指甲,低声吓唬她:“这处是人的咽喉,有大血管经过,你若是叫出声,我的指甲不小心刺入你的皮肤,会要命的。”


    果然,宣国不仅不敢叫,手上推搡的动作也停了,只怨毒地瞪着沈明枳。


    “忘了上回怎么和你说的?你怎么还敢出来?”


    觉得沈明枳手上的力道松了,宣国连忙后退,刚要一伸手回敬沈明枳一个巴掌,就被沈明枳一个用力甩了脸颊,脚下是积雪不稳,整个人都随着用力栽入了雪里。她大叫着捂着自己的脸,松手的间隙,就见手掌印了一道明显的血痕,而旁人眼里,那红艳艳显在她一张瓷白的脸上,直如撞了鬼般恐怖。


    仆妇吃惊地尖叫:“公主!你的脸!”


    宣国看不见自己的脸,只被仆妇的反应吓到了,以为自己真的破了相,旋即疯了似的尖叫起来,又从地上爬起来,双手要掐上沈明枳的脖子和她拼命,“贱人!贱人!我弟弟马上就是太子!你敢这么对我!”


    原来她仗的是赵王的势。


    沈明枳闪身让开,只是狠狠踹了她一脚,宣国本就被身上繁琐沉重的裙裾绊得踉跄,这一下直接重心不稳,又摔了个跟头,发髻都散了一半,此时狼狈更胜先前。


    沈明枳在她身前蹲下来,细细打量着她脸上那道浅浅的血痕,“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哥哥,你的太子弟弟就是我的太子哥哥,怎么,你无理取闹,他会拿我怎么样吗?”


    宣国要朝她“呸”了一声,就被沈明枳眼疾手快卡了脖子,顺手如同捋花似的,把她的脸扳得与地平行,不仅“呸”不出声,还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断了。


    “你弟弟还不是太子呢,你这么一闹,你觉得他还能当太子吗?他不会为有这样一个姐姐而感到羞愧么?”


    沈明枳厌嫌地再度甩开她的脸,扯过自己的裙摆,回身走到了一边被吓得战战兢兢的长华身边,就听宣国懒懒从地上爬起来,声音比她的眼神更加怨毒:“羞愧?该感到羞愧的,难道不是沈明载吗?一母所出的妹妹居然是那样的浪货,丢脸都丢到义律去了!”


    长华看得见,游光之下,沈明枳方才还温和的眼眸弹指间变得黑沉,似是双目所接不是她的灵魂,而是九幽炼狱。


    她缓缓转过身,声音也变得阴森起来:“直呼太子名讳,犯的是《大楚律》。”


    宣国觉得好笑:“怎么?三法司还能抓我不成?”她再度嗤笑一声:“你就这么听不得别人说你的哥哥姐姐?呵——”她脸上的讥笑变得刻薄,“你得习惯!毕竟以后,我会每天都问候他们一遍!”


    “尤其是你的大姐姐!”


    宣国竟然不怕沈明枳再与她动手,胆大地走到了她近前,近得她的呼吸喷在沈明枳的脸颊让人觉出寒气的刺骨,她越说越兴奋:“毕竟,她无才无貌,软弱无能,除了投胎投得实在好,成了皇后的女儿、太子的妹妹,其余的,她一无是处!出了事情只能找皇后与太子哭,一点事也禁不起,齐珏是个烂人,她居然还会为了他要死要活,可见,她更烂啊!”


    “她和你一样,受了这么多荒唐的宠爱和喜欢,就仗着她的生母是皇后、哥哥是太子,就想一辈子踩在我的头上?做梦!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她凭什么要比我尊贵?”


    宣国眼里闪出了痛快的光亮:“现在,我的弟弟就要变成太子了,我的母亲也会是皇后、太后,我,嫡长公主,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她生前比不过,死后也别想,她这一辈子都是抬不起头的卑贱!”


    “你也是。”说着,宣国伸出染着丹蔻的指甲,轻轻戳了戳沈明枳的心堂,脸上的笑在訇然炸响天际的烟火映照下,显出几分扭曲的妖冶来。和长英那淬着毒的美艳不同,宣国的美艳是酸着、烂的、腐败的,是令人作呕的、愚蠢的、肮脏的。


    沈明枳冷笑一声。


    随即,宣国的面目骤然扭曲,一声惨叫划破长空,可就算她已经疼得浑身发汗,耳畔充斥着天上烟花的炸响,依然能清晰地听见沈明枳紧咬的牙关里泄出的两个让人如坠冰窟的字:“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