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第一百三十八章 毁了他

作品:《朱明承夜

    第一百三十八章毁了他


    这时沈明枳才发现,原来百戏演完了,现在是在唱曲,唱的还是哀婉幽怨的秋宫曲。她的呼吸也随着唱腔的波折起伏而或紧或松,一时之间,心跳也乱了起来,但一声声,擂得比锣鼓还要喧天。


    毒,下毒……


    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明枳看过圣上案前的酒杯、郭明修的酒杯、乔致用的酒杯、柳曦既的酒杯,还有郇寰、沈明戒所有人的酒杯,都是另外统一用于赐酒的新杯子,一模一样,都盛着千金难买的琼浆玉液,盛着雨露天恩。所有人都在等一曲唱毕,圣上恩准。


    沈明枳拢在袖子里正紧紧攥着的手开始发抖,见长英水波流转的美眸里写满了得意与骄傲。


    谁知道这些酒杯里,哪杯是美酒,哪杯又是毒药?


    但是不喝,就是大不敬罪。


    吴王母妃余氏和那个内监的私情还是沈明枳捅给长英的,结果到头来,自己也被人算计进去。倒不是与虎谋皮,是想借刀杀人,却忘了“借刀”是借敌人的刀,而不是将自己生杀宰割的刀柄递到敌人手上,让敌人借自己的刀杀自己的人。


    她糊涂。


    赵王不在,长英唯一的顾虑也没有了,只要毒死、杀光了在座的所有人,天下只剩下赵王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亲王,那么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她的哥哥争夺帝位,而这样罪当凌迟的大案还是借由吴王之手犯下的,她一个娇滴滴可怜的公主更是这样骇人血案的受害者。


    是她低估了长英对她的恨,而高估了自己的稳。


    沈明枳下意识往阶下的人群望去,沈明戒安然,郇海山无恙,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即将发生什么,只有她的眼底风雪将至。


    她将一人担下今夜所有风雪。


    长英移回身子,扭头朝沈明枳一笑,恢复了正常的音调,装作很是担忧的模样:“姐姐身子刚愈,怕是饮不了酒吧?”


    水榭处短暂的安静中,圣上听见了长英的话,也忙道:“鹇儿,你不必勉强——来人,将公主的酒撤下去,换盏茶来。”


    沈明枳起身谢恩,忽觉站起来的瞬间有长风击面,令人寒战不止,等她又坐了回去,抬眼看向对面,乔致用和柳曦既又低下头不知还在聊着什么,全然是感觉不到从他们身后奔袭而来的夜风有多么凛冽的样子。


    只是在乔致用不知说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破天荒第一回引得惯常冷淡不见笑意的柳曦既侧脸笑了起来,这一笑就吃了冷风,他骤然猛烈咳嗽起来,便这样不慎拂倒桌上的酒杯。


    水榭中正是最喧阗的时候,圣上与邕国、郭明修也正说笑最高兴的时候,这些响动倒掩去了柳曦既的咳嗽,但圣上还是看了过来,柳曦既即刻起身就要告罪。


    许是圣上高兴,什么都没说,摆摆手让柳曦既坐下,命人收拾了几案,便又看起戏来。


    这出戏不是什么秋宫怨,而是沙场情。


    儿郎为国赴关山,三十年来未还家,沧海桑田人又变,功成名就家不再,梦中终得见。


    圣上是马背上夺的天下,这样的调子自然符合他的胃口,剧终还回味无穷,与郭明修谈得不亦乐乎,等到要赐酒了,听长英的提醒,才记起来柳曦既没酒了。


    柳曦既再度起身告罪,颀长的身子一立一拜,露出的豁口中铺天盖地地灌来了冷风,吹得长英浑身一颤,理了笑容朝圣上建议道:“儿臣不胜酒力的,倒不如将儿臣这杯给柳大人吧,天恩盛宠,柳大人可不能辜负。”


    场上一静。


    酒都是一样的,杯都是崭新的,这倒没什么妨碍,但这杯酒本是属于一个爱慕柳曦既的公主的,那就显得十分暧昧。


    这就是所谓的“赐婚”吗?


    长英喜欢柳曦既不是一天两天,化隆上下都知道,而今在这样要紧的赐酒关头,如果圣上真的应了这样具有象征意味的请求,应了那句“不能辜负”,无疑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众人目光飞雪般地四处瞟了起来。


    沈明枳缓缓松开了紧攥得发疼的手指。


    真是个……疯子。


    她是打算嫁一具尸首么?


    还是说这杯酒里根本没有毒?


    那她又是如何判断的?


    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啊!


    那边是要得到再毁掉、得不到更要毁掉!


    沈明枳呼吸一促。


    郇寰眉头一紧。


    柳曦既一言不发。


    圣上扫过柳曦既,便划向了势在必得的长英,又看见了神色凝重的沈明枳。


    他似是在考虑,又像是在等待。


    一息。


    两息。


    三息。


    终于,柳曦既扶着桌沿刚要站起,就听那个一夕千念间慎之又慎步入圈套的人笑道:“长英,这怕是不合礼数。历来赐酒哪有转赠别人的道理,这岂不是自己辜负了父皇的恩宠?喝不了便也撤下去,你瞧,父皇可曾将我的那杯转赠给柳大人?”


    柳曦既慢慢坐了回去,微抬眼望向对面的沈明枳。


    表面上她是这么从容。


    他心中长叹。


    长英脸上的笑容已经变了味道。


    倒不是羞恼,更不是尴尬,而是兴味盎然。


    柳曦既少见这种得逞之笑。


    与他对弈的人,要么是韦不决这样不动声色闷声干大事的,要么已经死、败、囚、流。像长英这样一眼望得到低的算计他不是没有遇见过,只是在旁人得逞前,自己便已经安然身退。


    邕国嗅出气氛不对,将长英和沈明枳都掂量过后,赶忙打圆场:“长英妹妹喝不了那便算了,父皇的恩宠心领了便好,不必勉强自己的身子,不然父皇还要忧心……”


    她愣是一句也没有提柳曦既,避重就轻,和在座所有人一样,都没有自以为是地为“柳曦既打翻了御酒”这一难题出谋划策。


    长英嘟了嘟嘴,显出几分不乐意来。


    圣上笑:“好了,朕的长英很贴心懂礼,知道朕看重柳卿,这是在帮着朕给柳卿天大的体面,朕心里高兴得不行。”


    “臣不意惹得公主不愉,还望陛下恕罪。”


    圣上一摆手,“曦既你坐,没事的,对吧长英?”


    “对。”长英只能嘟囔一声。


    圣上对着看戏看得坐如针毡的郭明修轻笑,安抚过了这个又去宽慰那个,顺手将自己桌上的那杯酒端了举向刚又坐下的柳曦既,“朕喝这酒没什么意思,赏给柳卿吧。”


    柳曦既一愣,众人俱是一惊。


    “微臣叩谢天恩。”


    他再起身,晚风凄厉席卷肆虐,吹得沈明枳的心绪乱成一团。随风而来的,除了柳曦既宽袍大袖间似有若无的清冽之意,还有长英的一瞥,似笑非笑,又诉着惋惜,令人捉摸不透。


    惋惜?


    沈明枳一怔,见柳曦既举杯从容,神色如旧,陡然四下寒意战栗。


    是了,若要下毒,不仅要毒死儿子,还要毒死老子!吴王就算神通广大,这些御酒呈上来之前必然都是经过了验看,决计出不了岔子,问题只能在送酒送杯的内侍身上。给其他人斟酒的内监都是生面孔,唯有这个给圣上斟酒的,就是余氏宫中的一个内监,且从样貌相似程度来说,大抵是那个胆大包天沾宫妃的太监的亲戚。


    吴王能安插进来一个人,就能安插进来更多人,但总不能每个人都是吴王安插的,人越多,风险越大。就利益最大化的角度看,除掉圣上、除掉赵王和老九,谋权篡位才算落到实处,赵王离京、老九辞病暂且不表,就在今夜的宫宴上,吴王至少要成功毒死圣上才算成功。


    那么,这毒药最可能下到的酒杯,只能属于圣上。


    而现在端给柳曦既的这杯酒——


    沈明枳呼吸一窒。


    所以长英早就料到了,所以她非但惋惜圣上不死,还惋惜她得不到的男人会死。


    庞大总管已经回到了圣上身侧,正唱着祝酒的贺词,众人一齐举杯。


    沈明枳要紧牙关,摸到茶盏边沿,魂不附身地端了起来,见那杯酒已经靠到了柳曦既唇边,手上一个不稳,盏中的热茶就洒到了冻得发紫的指甲上。


    她的手是麻的。


    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喝了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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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柳曦既会死。


    他会死。


    沈明枳已经端不住茶盏。


    等柳曦既将酒一饮而尽,她脑海中千万个念头都付之一炬。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于现在,死于此地,死于这个小丫头的恶俗。


    茶半口未沾,沈明枳干缩手捏出了那一包药丸。


    这是病急乱投医。


    可她能怎么办?


    沈明枳脑中闹哄哄。


    她甚至想不出,如果真的毒发,她要用什么借口将这三粒药丸塞到柳曦既口中。


    沈明枳深咽下心中苦愁,目光飘忽,一飘就飞出了台阶,正被郇寰截住。一种深藏的忧心和伤痛自他眼中流出,沈明枳蓦然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将自己的心剖开呈到自己眼前。


    他们两个对望,瞬息间,瓷杯碎裂的脆响突兀地响在诸番唱和中,一种与生俱来的莽撞将沈明枳的心神牢牢掌控。


    她收回目光,就见一丝游蛇吐信般的紫黑血液自柳曦既唇角淌下,迅速蔓延到他青筋暴起的脖颈和熨得平整的藏蓝色的衣领。他的肤色在灯火映照下极其苍白,在几点跳动的火光灯影的衬托下更显得极不康健,黑与白,死与生,灭与存,两相对比,冲击着沈明枳逐渐混乱的视线,让她产生了差点支撑不住昏死过去的错觉。


    她害惨了柳曦既。


    柳曦既颤抖的手被乔致用一把握住,阶下逡巡的窦宇披甲而上,托住他直挺挺歪倒的身体。他其实并不瘦弱,可就是倒下的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了一张轻飘飘、受不住风寒蹂躏的纸。


    其他人也从这样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不远处前来交接的锦麟卫被不知谁喊出来的“护驾”二字惊动,四下拱卫的阴阳卫也都惊弓。


    再一阵腥风刮过,四下除了传唤太医的尖叫,已经了无人声。


    沈明枳从四肢的僵麻中恢复过来,发现郇寰已经护到了她的身边。她曾那般贪恋的温暖正包裹着自己,多一分的停留都会让她就此沉沦,但她现在只看得见柳曦既倒下前那一双仍旧平淡的眼睛,任何一丝一缕的错愕和惊恐都仿佛是对他冰雪般的内在的沾染。


    “药……药……”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挣脱自己对温暖本能的渴望的,她就这样借了郇寰臂膀的支撑站了起来,将手心被汗濡得发热的纸迅速打开,期间不知撞到了谁,又不慎甩开了谁的搀扶,沈明枳最后跌跪到了冰凉的石板上,一把抓上窦宇凉若寒冰的护腕。


    乔致用瞳孔一缩,两只都握住柳曦既的手匀开了一只,颤抖着接过了药丸。兑水也不必,柳曦既根本无法吞咽,窦宇轻轻掰开柳曦既紧咬的下颌时,一股夹杂着鲜红的黑血涌了出来,霜雪似的护腕落得一片惨烈。


    两个人的手上都染了污血,十指粗得有如棒槌的两个人都不敢就此鲁莽地往柳曦既口中塞药丸,他们都不约而同转过头看向正平复着呼吸的沈明枳。


    一霎那的犹豫都没有,沈明枳膝行至柳曦既身侧,将手中的药丸尽数塞到柳曦既舌下。等沈明枳将痉挛的右手收入袖子,方才捻出了一个借口:“是……是孙太医开的药……定时服用……可解毒。”


    这个时候能救命就好,哪管是什么药谁的药。


    沈明枳密切注视着柳曦既的反应,等郇寰温暖的手再次扶上她的手臂时,她一垂眼,就看见自己绛色的袖口已经晕开了一片血渍,血色指尖颤得不成样子。


    她失态了。


    可她把柳曦既害惨了。


    他很可能会死。


    吴王请来的阎王怎么可能给人抢命的时机。


    这毒发得那么快。


    什么灵丹妙药都来不及。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下一瞬就要炸开。


    可望见柳曦既被抬走时垂下的一只手。


    那只手上也落了乌血。


    沈明枳终于支应不住,瘫软下身子。


    身后就是郇寰。


    沈明枳耳中轰鸣,一时间都听不清周遭闹成一锅粥的人们究竟在嚷嚷些什么,


    瞟向郇寰掩在阴影中的脸,只听他喑哑的声音如同刀脊刮过自己的心房,“地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