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给您做一席松子宴(五千大章求月票)

作品:《醉金盏

    岑氏坐在定西侯边上,面含微笑,视线在菜色上一一扫过。


    真论起宴席的菜品安排,这一桌子看着其实不够华贵,没见什么珍奇菜色。


    但毕竟是家宴、又是阿薇亲手烹制,心意到了,就什么都齐全了。


    没见定西侯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吗?


    岑氏自然亦不会在此时说些坏气氛的话。


    主菜是一道松鼠桂鱼,炸得头仰尾巴翘,浇上的糖醋汁看着油亮,但芡儿里又不见油。


    岑氏看着就晓得,几个孩子定是会喜欢这口味。


    至于她嘛……


    鱼身上点缀了笋丁、青豆、玉蜀黍粒,以及松子仁。


    岑氏不愿意碰松子仁,但到底是主菜,一口不吃很是显眼。


    她避开松仁,只夹了块鱼肉,外酥里嫩的。


    “真是不错。”岑氏笑着与定西侯道。


    这个场合,又是夸阿薇的,岑氏知晓定西侯会很给面子。


    到底忌讳松子仁,岑氏自不再对那鱼肉下手,转而看起了手边的小碟子。


    人手一份的蟹酿橙。


    这是岑氏愿意吃的东西。


    小勺一口一口,蟹肉鲜美、橙子清香,让原本因近日睡眠极差、硬打起精神来的岑氏不由地舒心了些。


    吃完这一份,她抿了一口温酒,拿起筷子来。


    许是阿薇做菜的习惯,香料已经挑走了,没有留在盘里。


    不似大厨房平日备三餐,是照着她的意思保留了全部食材、亦包含香料。


    其实她也知道,一家老小吃的东西,岂会真有吃不得的藏在其中,不过是心里不舒服,回回要眼见为实。


    今日嘛,算了,眼不见为净。


    陆骏在夸:“这红烧肉皮酥肉烂,烧足了火候,滋味香浓!”


    阿薇笑盈盈地,给陆念夹了一小块,又与陆骏道:“舅舅,这叫松果肉。”


    陆骏疑惑:“为何这么叫?”


    “你看它那划了横竖棋盘刀的肉皮,与我摆在边上作点缀的松果,像与不像?”阿薇问。


    陆骏定睛一瞧,乐道:“像!”


    岑氏早看到那松果了,因此,即便那肉块左瞧右瞧没有一点儿松子,她都不想吃。


    况且,这阵子叫春晖园半夜炖肉、实在闻得恶心够了。


    岑氏只夹了块炸丸子,看颜色是先炸后蒸的。


    她刚见着陆致连动了两筷子,可见味道应是不错。


    咬上一口,细细一嚼,品出来那是鸡肉丸子,再试了试与盘子里那与丸子一道蒸出来的冬笋片,岑氏微微颔首,清口爽滑,不错。


    陆勉对一道豆腐极其喜爱,道:“祖父、祖母,这豆腐绵软鲜香,你们快尝尝。”


    宝贝孙儿推荐的,岑氏自然欣然接受。


    豆腐成泥炒出来的,能看到其中配了香蕈、虾仁、火腿等的碎丁。


    她舀了一勺尝了,与陆勉道:“阿勉晓得祖母口味,这豆腐真好。”


    陆勉高兴极了。


    岑氏不由去看在边上小桌的陆闵和陆窍。


    两人太小了,由奶娘带着,吃食也是另备的。


    但这豆腐,她们两人能吃,岑氏原本想叫嬷嬷们分些过去,仔细一看,那头倒也上了豆腐。


    陆窍与他们大桌上的一样,能看到其中颜色不同的碎丁,陆闵一岁半,只有豆腐。


    阿薇瞧见岑氏在看,当不晓得。


    今晚暂且要表示和睦,她便与简氏道:“二舅娘,阿闵那豆腐是单做的,只添了蛋清和些许鸡汤,没有盐、也没有胡椒粉。


    我想着到底是外祖父生辰宴,他们姐弟两个不能上桌,尝个豆腐、也算是与外祖父同席庆祝了。


    别的菜品,若有阿窍能吃的,您单独给她装几样。”


    简氏忙应了,又道了谢,夸她“周到又心细”。


    陆驰对陆念一肚子怨言,对阿薇也多少有些情绪,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阿薇很用心。


    这么想想吧,陆驰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姐自己疯,把女儿都带得需得与她一道疯。


    好好一心灵手巧的孩子,怎么摊上大姐当娘呢?


    一面想,陆驰一面下筷。


    看看,这香蕈酿虾,山中珍味、海之鲜美,上品!


    看看,那八宝肉圆,肥瘦合适,他在圆子里尝出了瓜姜、蕈子、笋尖、荸荠,入口很是松脆,做了汤品,汤水鲜口。


    主食是酥饼,两面都脆,浅浅的甜口。


    这滋味最得阿窍的心,陆驰见简氏已经取了一块、叫嬷嬷给了女儿。


    既是席面,除了吃菜、自也少不得敬酒,但好在也无人一味劝酒,只依着辈分年纪给定西侯祝酒道贺,听得侯爷哈哈大笑、胃口大开。


    一桌子的菜,确实如他先前与阿薇说的那样,他要一口不留。


    陆骏陪着他吃酒,兴致上来了,也忘了再提菜色讲究。


    桑氏还记得。


    她虽然并不晓得阿薇的“巧思”,但阿薇既然辛苦操持一桌,总有用意。


    桑氏瞧着时候差不多了,笑着起了话头:“舅娘吃的是样样好,偏又不晓得其中名堂,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阿薇现在能说一说了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薇最喜桑氏的心思敏捷,揶揄道:“谁家故事里有您这么窈窕貌美的猪八戒呀!”


    桑氏喜滋滋的,又催了句,阿薇借了这话头,说起了菜品。


    “松鼠桂鱼讲究的就是一个‘贵’字,红红火火,富贵长盛。”


    定西侯一听就得意,道了声“好!”


    阿薇笑着继续说:“我刚与舅舅说过松果肉的名字了。


    我拿花椒八角泡汁,倒了酱油、黄酒,添了葱姜蒜,从昨晚上就把五花肉改刀后浸泡上了。


    今儿把肉与料汁一道下锅,又添糖霜,烧了小一个时辰后捞出来,再用热油将肉皮炸酥定型,才得了这松果状。


    这菜吃着养血润燥、益气消肿。”


    阿薇说得很细致。


    岑氏静静听着,心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有点儿本事就想大肆炫耀,恨不能说长篇大论。


    不过,她愿意听。


    知道是什么东西做出来的,她安心。


    先前见那松果,岑氏没有吃这个肉,现如今听来,的确十分明智,这等成菜,她就估摸着是用了八角的。


    吃不坏,但不碰,心底里舒坦。


    “炸丸子叫鸡松,用的是鸡大腿,把皮完整地剥下来,将肉剁成蓉,肉蓉里加蛋清、淀粉、磨碎了的松子仁和盐……”


    岑氏呼吸一滞。


    她听到了什么?


    松仁磨碎?


    陆致亦十分惊讶:“里头有松仁?我怎么没有尝出来?”


    “磨成了粉,”阿薇漫不经心地瞥了岑氏一眼,见她笑容都淡了些,便又继续往下说,“搅打好的肉蓉搓了丸子,炸酥后装碗里,加了黄酒、酱油,摆上冬笋片、香蕈片和葱姜丝,放上鸡骨、盖上鸡皮蒸制。


    上桌前去了鸡骨鸡皮,只余丸子和笋子香蕈。


    这菜温中益气、强健脾胃。”


    陆致听得兴致勃勃,盘中还剩了几个鸡松。


    他夹来细细品尝:“好像是有那么点儿松子仁味道。”


    这个“好像”,把岑氏的脸色又“好像”坏了两分。


    还好,她对炸物一般,只吃了两三个,岑氏默默吞了两口唾沫,不叫自己细想。


    阿薇又说那八宝豆腐。


    这菜在开棺那日,她给姑母做过。


    岑氏听到里头也添了松子仁碎末时,脸上划过愕然,虽是一闪而过,但陆念瞧见了,抿着嘴呵地笑了声。


    “八宝肉圆,与八宝豆腐也差不多的,只是里头用了荸荠、瓜姜,松子仁自然也有。”


    “香蕈酿虾,用的是海虾,肉泥里添松子仁粉,吃了补益肝肾、化痰开胃。”


    “酥饼是用糖与猪油和面,加了碾碎的核桃仁、松子仁,还加了奶酥,用两面锅烤出来的,才能酥脆。”


    听到这儿,桑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是拿松子试探过岑氏的,因而起先听松鼠桂鱼、松果肉时,只当就是全部了,哪里想到,这之后的一道道瞧着与松子毫无干系的菜里,竟然全有松子仁!


    没见岑氏那张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吗?


    岑氏为了显得精神些,脸上涂了不少粉,遮泛黄的面色、遮发青的眼下。


    开席时看着还自然,此时此刻,似乎是心境缘由,脸色惨白极了。


    一副活见了鬼似的。


    陆骏没有注意到岑氏的脸色。


    他听得津津有味,便问:“我怎么听了这么多松子?哎,这蟹酿橙里不会也有吧?”


    话音一落,岑氏的眸子一紧,不自禁地盯着那空了的橙子。


    “我添了,”阿薇语调轻快,“这菜可太耗人了,我和大厨房的嬷嬷们剥了那么多螃蟹才够用,好在眼下螃蟹肥美,满满都是蟹黄蟹膏,拌上松子仁粉,蒸出来叫人欢喜。吃了活血化瘀、理胃消食、疏通经络。”


    定西侯乐呵呵地:“今日真是辛苦我们阿薇了,那螃蟹壳硬,没有伤着手吧?”


    “您放心,我剥蟹厉害着呢,”阿薇笑盈盈地,“松子可是好东西呢,‘散诸风、湿肠胃,久服身轻,延年不老’,所以我才给您做一席松子宴,叫您延年益寿、长春不老!”


    定西侯听得心花怒放,满面红光。


    他可太得意、太高兴了!


    哎呀。


    明儿衙门里有人问起他生辰,他太有话题说了!


    前阵子,为了突然进府的“外室”,多出来的“女儿”,他没少烦心。


    关系好的揶揄他,关系不好的阴阳他,甚至还有斟酌着要上折子参他的,叫他的老脸都没处搁了。


    今晚一过,那就不一样了!


    那些看热闹的,寻麻烦的,就算有谁的家里人也能操办几个菜,但又有谁能得这么一桌小辈亲手置办、用了大心思、寓意着好兆头的生辰宴?


    千步廊左右,他定西侯就是最有面子的那一人!


    “听听!”定西侯往左一声,又往右,“听听!说得多好啊!”


    陆念故意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听见了,叫您多活几年呢。”


    “啧!”定西侯虚指了指她,没有一点不高兴,“你这张嘴啊,就酸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席面要本事,也要孝心,”柳娘子也笑,“侯爷,姑夫人把表姑娘教得多好,她要不想着您,能舍得叫表姑娘那么辛苦置席面?我再敬您一杯。”


    定西侯听得喜上眉梢,拿起酒盏,与柳娘子的碰了碰,一口饮了。


    许富德之前也敬过酒了,但不管他在外头摆过多少侯府姑爷的威风,今儿也是头一次在府里有个姑爷的体面。


    趁着定西侯心情好,许富德亦赶忙又满上了酒:“小婿也再敬您……”


    敬酒这事儿,有人起头便会有人跟上,定西侯来者不拒,又一连喝了小一壶。


    边上热热闹闹,祝酒词一套又一套。


    岑氏端正坐在那儿,脑袋里却是嗡嗡作响,她听不清后头那些,耳边翻来覆去都是阿薇说的“松子仁”、“松子仁”。


    她以为最是安全的蟹酿橙里竟然放了松子仁粉,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她最“望而却步”的松果肉,虽然有添过用八角泡的汁,却反倒是唯一一道没有松子的菜。


    这是一出虚虚实实、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的空城计!


    岑氏深吸了一口气。


    桑氏送松子到秋碧园那日,岑氏就知道陆念母女注意到她不吃松子了。


    可毕竟过了些时日了,又有那明晃晃的松鼠桂鱼和松果肉,岑氏根本想不到阿薇能搞出一整桌来,这也加、那也加!


    松鼠桂鱼是明枪,余下的全是暗箭!


    就做一桌菜,还给阿薇整成了排兵布阵!


    而她,被骗了个结结实实!


    岑氏越想越呕,肚子里一阵翻涌,难受极了。


    故意的!


    岑氏暗悄悄地、狠狠地剐了阿薇一眼。


    什么延年不老的松子宴,侯爷被哄得团团转,事实上,这一桌摆明了就是故意恶心她!


    陆念靠着椅背,好好欣赏了一番岑氏的表情。


    为了不被提前尝出味道来,阿薇添的松子仁粉末的量其实非常得少。


    可看岑氏,不像是吃了松子,倒像是吃了麻蝇一般恶心,偏她还得忍着,不敢说,又不能不慈眉善目,那五彩纷呈的脸色看得陆念想鼓掌。


    “我记得以前家里常备松子的吧?”陆念眼角一扬,看向陆骏,“阿骏一剥就是一碗,巴巴地孝敬他的好母亲,啧!”


    陆骏闻声看过来。


    他一时不解,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场面,陆念怎么又开始了。


    “我前阵子还剥了,母亲一直爱吃松子,”他又问,“你什么意思?”


    “夸你孝顺呢,”陆念嗤笑道,“亲儿子都没有你孝顺。”


    亲儿子陆驰没有说话,他感觉到状况不对。


    陆勉到底年纪小,念书念得刻苦、也有些天分,但大人的挖苦埋坑、不阴不阳,他还没有领悟过。


    见今晚表姐叫祖父这般高兴,他也很想表示孝顺。


    “我给祖母剥,”陆勉积极着道,“祖母,我剥给您吃。”


    岑氏嘴角抽了下,违心地应下了陆勉的话,又在陆念那看戏一样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里,无声地骂了句“一天天的尽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把戏!”


    暗悄悄地恶心她。


    还不如像之前那样砸她东西、砍她院子有种呢!


    此时,两位嬷嬷又端着食盘进来了。


    盘里排着一个个瓷盅,一人一份。


    阿薇打开了盖子,道:“最后是水粉汤圆,酒后吃道甜品,顺顺胃。”


    水磨的糯米粉,包了芝麻猪油的馅儿,个头不大,一人两只,份量正正好。


    一口咬下去,化开的馅儿涌出来,其中还有稍稍碾了几下的松子仁。


    “果然如此!”定西侯满意,“说是松子宴,从头至尾都是。”


    岑氏拿着勺子,手指用力,指盖都变了色。


    刚刚是不知不觉间让她吃下去,现在再不用掩饰了,极其正大光明。


    混在馅里的松仁也不可能像松鼠桂鱼里的那样避开就是了,这是让她吃、还要让她看得清清楚楚地吃。


    诚然,她也不是吃不得。


    一点松子不会要了她的命,但她就是恶心!


    恶心松子。


    恶心陆念母女两人的办法。


    让她就这么顺了陆念的心思、吃这么个闷亏,这比她自己主动去吃满满一把松子都叫她浑身难受。


    岑氏没有动,瞧见陆勉吃完汤圆意犹未尽的样子,她道:“阿勉这般喜欢,来祖母这儿,这盅也给你。”


    陆勉欣喜。


    阿薇劝了声:“我看他先前已经吃了不少菜了,汤圆是糯米粉做的,夜里吃多了怕不消化。”


    简氏一听,很是在理,便冲陆勉摇了摇头。


    陆勉只好乖乖的。


    孩子们都不许多吃,大人、大人又哪里会问岑氏要两个汤圆?


    岑氏的这一盅“送”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眼神里自己吃完。


    芝麻馅儿甜得腻人,岑氏硬生生忍着才咽了下去。


    再观陆念那看热闹的精神头,岑氏只觉得自己咽的不是汤圆,而是她的血,和她被打落了的牙!


    桌上不剩什么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定西侯酒后精神奕奕,话也多,说得没完没了。


    岑氏着实忍耐不住,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叫小辈们送,只让李嬷嬷扶着她,一道出了花厅。


    穿堂风扑面而来。


    寒冷、无情。


    岑氏脚步飞快,李嬷嬷心惊肉跳,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触了霉头。


    待回到菡院,小丫鬟端茶倒水,动作麻利,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嬷嬷看出来了,趁着岑氏不注意,低声问:“怎么了?”


    小丫鬟怯生生答道:“刚才春晖园那闻嬷嬷来过。”


    “来做什么?”


    “她说,侯夫人是不是没有想过,世子为何会想起送凤髓汤来……”


    李嬷嬷倏地瞪大了眼睛,惊道:“什么?!”


    这下,惊动了岑氏:“何时大惊小怪?”


    李嬷嬷讪讪,不敢答,又只能咬咬牙,复述了一遍。


    岑氏听完,猛地转头看向放在架子上的瓷罐。


    耳边,再一次一遍遍响起了“松子仁”,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会儿,再也端不住、忍不了。


    她霍地站起身走过去,拿起那瓷罐,高高举起、又用力砸下。


    哐——


    在小丫鬟的惊叫声中,瓷片飞散。


    李嬷嬷也被吓着了,一步都不敢动。


    岑氏捂着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药膏,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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